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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太平道上

趙繇說道:"本來按照我個人的想法,或是刑部一貫行事風格,那個與你青梅竹馬的親王府侍女,昨夜是會身受重傷、無法救治而死的,再被隨意裹布拋尸回親王府,由你返回京城,親自去替她收尸。但是我們刑部現(xiàn)在不敢這么做,反而讓人送給她一瓶山上秘制的金瘡藥。"

韓鍔抬起頭,死死盯住這個位高權重的大驪刑部侍郎。

你們大驪刑部的秘密諜子,行事竟然可以如此歹毒!

趙繇眼神憐憫,"恨我和大驪刑部更多不對吧,韓鋆不才是差點將她鞭殺的罪魁禍首"

他伸手一下一下重重拍打在少年臉上,打得少年親王臉頰瞬間多出紅腫掌印,"蠢也就罷了,你有臉嗎韓鍔,你要怕在骨子里,不要恨在臉上。"

韓鍔被趙繇一連串耳光打得眼冒金星,昏頭轉(zhuǎn)向,趙繇最后一巴掌更是打得少年摔倒在地。

曹侍郎連忙一個蹦跳橫移,用京城方撂下一句,"碰瓷吶。"

劍舟上,除了刺史司徒熹光,邯州將軍魯竦,邯州副將黃眉仙,還有一撥府郡官員。

以及登船來此湊數(shù)、完全搭不上話的一州學政和道正,一個是清貴閑職,一個是道官品秩低。

邱國今天的早朝,稀稀疏疏,殿內(nèi)就比往??樟艘话?有告病的,有些甚至連個由頭都不找的。

那道大驪國書寫得明白,名單上小四百號人物,上到邱國太后竇宓、皇帝韓鋆,下到結社講學鼓弄唇舌、假借雅集蠱惑人心的在野文人,一律被視為等同舉兵造反、啟釁邊關的亂臣賊子,大驪邊軍給了兩天限期,必須與這些人物撇清關系。

至于不照做,所謂的"定當嚴懲"是什么意思,具體后果如何,國書倒也沒細說。國書嘛,歷來是官樣文章里邊的官樣文章。

不同于大驪王朝的日日朝會,邱國每個月也就三次早朝,京城五品官以上參加。

少年皇帝韓鋆坐在龍椅上,前些年腳邊還有個明黃色的墊子,后來撤掉了。

御座后邊,還有一座高臺,垂下一張綴滿寶珠的簾子,后邊坐著儀態(tài)萬方的年輕太后。

韓鋆睡眼惺忪,差點打了個哈欠,微微低頭,伸手握拳擋在嘴邊,抬了抬眼皮子,掃了一眼。

殿上有六位諸部郎中,是雷打不動都會參加朝會的,因為他們都是大驪王朝放在這邊的官員。

分別是禮部祠祭清吏司,兵部武選司,吏部考功司,工部水部,戶部漕務,刑部減等處。

大多年紀輕輕,三十歲上下。他們雖然參加邱國朝會,但是幾乎從不開口,年復一年,跟木頭人似的杵在金磚上邊。他們性情各異,返回衙署辦公期間,倒是沒有太多忌諱講究,跟同僚也有人情往來,除了已成一洲雅的大驪官話,便是昔年邱國官話,他們都能說得純熟。

大驪作為宗主國,京城和陪都,每年都會"外放"一批年輕官員,到各個藩屬國朝廷衙門歷練,熟悉政務,按例三年到五年時間不等,他們就會返回大驪官場。

韓鋆一直有個沖動,若是拖出去宰掉幾個,是不是劉文進跟韓鍔的兩顆腦袋,就撂在大驪京城那邊了

當朝首輔莊范,世代簪纓,子承父業(yè)都好幾代人了。

既是大詩人,又是書法家,還是精于鑒賞的藏書家。

此刻首輔大人正在嘴上用兵,當著那幾位郎中的面,說邱國該如何先戰(zhàn)于邊關、再戰(zhàn)于某郡,又次戰(zhàn)于堅壁清野的京畿、最后不惜巷戰(zhàn)于京城之內(nèi)、皇宮之外……步步為營,條理清晰。

只是稍稍異于以往的朝會,之前殿內(nèi)都會有那嗓音不大卻堅定的喝彩叫好,此起彼伏,或是某些滿臉通紅、以至于身體顫抖的官員,與首輔大人配合,如詩詞唱和。

今天大殿之上便略顯寂寥了。

大將軍竇曼,當之無愧的外戚領袖,太后的親弟弟,面如冠玉,身材修長。先前寶瓶洲戰(zhàn)事落幕,邱國境內(nèi)搜山一事,都是他在忙前忙后,身披甲胄,親自帶兵,抓了好些隱匿在山野的蠻荒妖族余孽,它們的腦袋都掛在各大府郡城門口上邊,大快人心。

不穿朝服、身穿一件碧綠法袍的護國真人,傅賢,道號"靈旆",一手水法出神入化。

傅賢是邱國最大仙家門派的當代掌門,山中還有一位閉關多年的元嬰老祖,都說是在昔年仙師性命亦如草芥的陪都一役,受了重傷。在那大瀆兩岸,戰(zhàn)功卓著,謝幕一戰(zhàn),是與一頭上五境大妖殺得天昏地暗,差點就要玉石俱焚。

簾子后邊,年輕太后竇宓,她意態(tài)慵懶,單手支頤。

老態(tài)龍鐘的教習嬤嬤,身材修長的捧劍宮女,站在臺階下邊。

竇宓讓教習嬤嬤放下玉鉤,再放下一重遮掩視線的珠簾,劉郎不在,一些個老家伙,實在是面目可憎,盡是些腌臜物,沒什么可瞧的。

一想到劉郎,一雙本就狐媚惑人的秋水眸子,便愈發(fā)水潤起來。

年輕太后側(cè)了側(cè)身子,朝前邊伸出腿,翹起腳尖,伸向前邊既是貼身侍衛(wèi)又是體己人的捧劍宮女,挑起她的裙子,往雙腿間輕輕蹭去,腳尖再緩緩上移。

見她背影微顫,年輕太后心中笑罵一句,故作正經(jīng)的小浪蹄子,看你能忍多久。

老嫗稍稍轉(zhuǎn)頭,盯著珠簾那邊,大殿之上,邱國文武濟濟。

就在此時。

同樣是目視前方的宮女稍稍松開胳膊,所捧長劍滑向地面,伸手抓住劍柄,任由劍鞘墜地,順勢拔劍出鞘,一劍便將那教習嬤嬤當場梟首。

老婦人也是個道力不弱的修行之人,舍了肉身,運轉(zhuǎn)一門神通秘法,霎時間化作滾滾黑煙,便要罩住那個膽敢謀逆弒主的賤婢,將其活剝了皮。宮女手腕一擰,手中符劍瞬間綻放劍光,激起數(shù)百道金色絲線,輕松將那股夾雜著謾罵聲響的滾滾黑煙攪碎,黑煙碰到劍光,呲呲作響,墜為一地膿血,奇臭無比。

宮女從出劍殺人到再破術法,不過是眨眼功夫,再一劍橫掃,便削掉年輕太后的腦袋,宮女收劍,跨上臺階,伸手拎住婦人的發(fā)髻,年輕太后依舊雙頰潮紅,媚眼如絲。

手提頭顱,以劍尖掀起兩層簾子,她緩步走向御座,將那顆頭顱往少年皇帝懷里一丟。

韓鋆下意識就伸手接住那物,低頭對視一眼,少年皇帝怔了怔,將那顆頭顱往前邊一丟,嚇得當場昏厥過去。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大驪無事供奉牌,掛在腰間,雙手拄劍,淡然道:"妖婦竇宓,已經(jīng)授首。"

轟然一聲巨響,忽的關上了大殿門。

一位邱國本土人氏出身的青年侍郎,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抖了抖,開始"唱名"。

"被喊到名字的,腦袋必須留下,身子可以離開。"

仙霧縈繞的高山,絕頂處一處祖師洞府內(nèi),元嬰老祖讓那些仙家丫鬟美婢都暫時撤了,獨自跪在地上,顫聲道:"愿聽上國仙師調(diào)遣,這就去清理門戶。"

一位雜役弟子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單,丟在地上,"限你一炷香內(nèi),都清理干凈了。"

對外說是元嬰境、實則是金丹瓶頸的老修士,快速跪著挪步,抓起那張紙,好幾個名字,觸目驚心,百般不舍,老神仙臉龐扭曲起來,神色變幻不定。

那位入山多年卻籍籍無名的雜役子弟說道:"我就是洞府境,隨便你殺。"

老修士站起身,將那名單丟入嘴中嚼碎了,"萬萬不敢有此念頭,我這就去殺了他們。"

不遠處,漣漪陣陣,出現(xiàn)一個身穿道袍的圓臉姑娘,御劍懸停,稱贊道,"境界不高,倒是有幾分趨吉避禍的能耐。"

祖師修士眼角余光瞥去一眼,那位來歷不明的女子劍仙,好似是那神誥宗的道袍裝束

參加早朝之前,一位正印堂官依循某張仙方的山上藥膳,大快朵頤,吃著吃著便開始七竅流血。

一輛參加朝會的馬車,駛?cè)胍粭l斷頭路的僻靜巷子,掀開簾子,皺眉問道,怎么還沒到。

一處京城最熱鬧的青樓,那花魁縮在角落,梨花帶雨,裹著金絲繡鴛鴦的綢緞被褥,床上還有個眉心處有鮮血冒出的官員,心口處的窟窿,是用那匕首后補的。那名竟是懶得蒙面的刺客,是個她依稀記得是這邊"端茶壺"跑堂的年輕男子,在青樓身份最是低賤不過了。此刻他面帶微笑,豎起手指擋在嘴邊,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聲張。

她哪里見過這等血腥的陣仗,倒是聽過些說書故事,若是不小心見過了歹人的面目,就要被殺人滅口,滿臉淚痕的花魁,雙手顫顫巍巍往下,露出的風景,亦是顫顫巍巍。

刺客倍感無奈,擺擺手。

剎那之間,一道鮮艷光亮掠向男子脖頸處,男子驚駭,避之不及了。他剛剛悄無聲息,一窩端了三個結伴來此馬戰(zhàn)的邱國高官,先前兩個,連那五六位大被同眠女子都未察覺絲毫,直到這間屋子……確實不該大意的。

一道凌厲劍氣直接破開窗戶,將那暗器打碎,再將那欲想前撲的女子斬殺,花魁的尸體癱軟在床,劫后余生的男子迅速轉(zhuǎn)身,從那窗戶縫隙間瞧見一個容貌清逸的男子,對方在門外廊道徑直前行,以密語說道:"我叫蘇瑯,同行。負責此地收尾,你以后小心些。"

天蒙蒙亮,一處府邸庭院內(nèi),一位穿好朝服的兵部官員,正值壯年,走在廊道,想著心事。一個身材瘦弱丫鬟,早早側(cè)身停步,等到雙方靠近,她怯生生喊了聲老爺,官員點點頭,即將擦肩而過之時,她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往那官員心口一捅,抽刀再捅,不忘往脖子上又一抹,抽刀之后再肩頭官服擦拭血跡,收刀入袖,她繼續(xù)挪步,姍姍前行,最終從那側(cè)門離去。

一座書齋,辭官多年的老人抬起頭,看著那個輕輕打開門再關上門,陌生面孔的中年男子,老人也不驚懼,更無叱問,只是氣態(tài)溫和,笑問道:"那邊來的"

老人是邱國出了名的官場老油子,官聲毀譽參半,但是他對待宗主國大驪王朝的強硬態(tài)度,以及邱國必須脫離藩屬身份的心愿,一直沒有變過,他既不求名,也不求財,更不為子孫謀求富貴。老人嘆了口氣,自己明明已經(jīng)命人加強了戒備,依舊形同虛設。男人只是點頭,沒說話。

老文士嗯了一聲,問道:"除了我之外"

男人一板一眼說道:"他們都不在名單上邊。"

老文士也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這個男人,大概是怕刺客跟一個死人也不說真話。

男人說道:"刑部那邊沒有下令斬草除根,我不敢有絲毫違背。"

好似面癱的他猶豫了一下,擠出一個興許是笑臉的東西,"仔細看過先生的著作,除了抨擊大驪朝政之外,其余寫得都很好。"

老文士有些訝異,沉默片刻,笑道:"年紀大了,還是怕疼,你能不能別用利器殺人,換個別的死法,比如用毒"

見那男人搖搖頭,老文士剛想惋惜幾句,只覺得身上驀的一疼,便已死去。

一位相貌清瘦,以風骨雄勁著稱朝野的禮部老侍郎,被譽為邱國的文膽。老人在邱國成為大驪藩屬之前,他就最是不遺余力,罵大驪蠻子罵得最狠,措辭老辣,邱國成為藩屬之后,便養(yǎng)病幾年,前些年又開始出仕,是年輕太后親自讓首輔大人請他出山的,此刻老人眼淚鼻子糊滿了胡須,與那位就站在寢屋內(nèi)的刺客,哽咽道:"這位壯士,實不相瞞,我曾是大驪翊州人氏,年輕時候隨家族搬遷至此,只是鬼迷心竅了才會胡說八道,其實我內(nèi)心深處,是無比希望大驪王朝能夠長盛不衰,那可是我祖籍家國所在……"

刺客點頭道:"秘錄檔案都有寫,我看過很多遍了。"

這位老侍郎臨死之前聽到的最后那句話,"我也是翊州人。"

一艘離京的仙家渡船之上,兩位擔任扈從修士,各自重傷,面對面靠著墻壁而坐,一位為國公爺賣命的家族供奉瞇起眼,其中一人陰惻惻笑道:"呦,竟是同行之前真看不出來,平日子相處,油腔滑調(diào)得很,你小子下手真夠狠的,堂堂國公爺?shù)哪X袋都給你擰下來了。"

他說著說著,便伸手捂住嘴巴,指縫間滲出鮮血,恨恨道:"我攔不住你暴起殺人,也沒攔著你走,為何要跟我換命"

另外那位負責按照名單動手的大驪死士,坐在地上,伸手捂住脖子,說道:"因為你在第二份名單上邊。"

一支長矛轟然穿過墻壁再透顱,將那別國諜子當場擊斃,墻外那邊有人以心聲說道:"簡單包扎過后,能否起身離開"

男子點頭道:"可以。"

邱國上下,太后皇帝,文官武將,豪閥權貴,譜牒修士,江湖名宿,只要是名單上的,三百多號,一一死了。除了名單上邊,邱國邊軍里邊的十幾位帶兵武將,士卒沒有死一個,更別提邱國邊關到京城那條道路上的老百姓們,沿途縣衙門的升堂,學塾的書聲,田間的農(nóng)忙,開始熱鬧起來的廟會,都是依舊的。

山間吹來黃雀風。

一支秘密離開京城去那僻靜郡縣的車隊,人仰馬翻,手忙腳亂,早有刺客一擊得手便消失在晨霧中。

清晨微微亮,道人身形如孤鶴,冉冉飛渡大江。

既然京城絕非久留之地,那就尋處荒郊野嶺避一避風頭。

此刻道人自以為得逞,毫無征兆的被起于岸邊蘆葦叢中的一條劍光斬殺。

邱國京城的老百姓,只知道今天的朝會,除了官員人數(shù)少了些,依舊召開,只是皇帝韓鋆禪讓給了弟弟韓鍔,據(jù)說是太后竇宓親自下達的懿旨,約莫是她覺得親王韓鍔更有才略吧,還說在那金鑾殿上,首輔大人懇請致仕,剛剛登基的新君,準了。護國真人,那位傅老真人,好像也要返回山中道場閉關了。在邊境的兵馬也都奉旨撤回了,御道兩邊專門做早朝官員生意、還有城門口那邊等著開禁擺攤作小本買賣的商賈小販們,也開始收攤子了。京城內(nèi)外好些一夜之間便多出好些的說書先生,在天橋底下,在酒樓之內(nèi),在那趕集廟會,開始說書了,他們就要一拍驚堂木,說起新故事了。

天就這么亮了。

太平無事的官道上,走著走著,都走出了京畿地界,聽了好些道聽途說、有聲有色的消息,卻又開始背井離鄉(xiāng)的少女與那青年埋怨一句,"邱國沒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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