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愈發(fā)蒼白的小姑娘仍是認真問道:"師父,夠不夠"
老道哈哈笑道:"暫時夠了,師父這就讓那頭盤踞此山的大妖,嘗一嘗五雷轟頂?shù)淖涛叮?
距離師徒二人約莫一里山路外,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舉起柴刀示意后邊三人注意。
只見遠處有一個手持奇怪幡子的少年,身形矯健如山野猿猴,從密林深處一躍而出,背對陳平安他們,少年落在山路上,使勁搖動幡子數(shù)次,然后就想著沿著利于奔跑的山路,去跟老道匯合,結果少年轉身,看到了山路多出了陳平安一行人,汗流浹背的少年有些著急,略作思量,一咬牙改變主意,繼續(xù)往山下逃竄而去,選擇繞路撤退。
同時少年不忘對陳平安他們做了一個快走的手勢。
李槐目瞪口呆,"這是在干啥"
林守一皺眉道:"應該是有邪祟在追逐少年,我感覺得到有股陰穢之氣。"
果不其然,一抹模糊身影裹挾著滾滾黑煙,看到陳平安一行人后,停滯片刻,散發(fā)出瘆人陰森的濃郁氣息,不過最終仍是追著那手持幡子的跛腳少年,迅猛離去。
陳平安對林守一說道:"問一下陰神前輩,他怎么說"
片刻之后,林守一答道:"陰神前輩讓我們繼續(xù)前行,不要逗留,他會適當看一看,但是他也說了,自己只是護送我們去大驪邊境,提醒我們此行目的只是遠游求學,不是當捉妖除魔的大善人,他不希望我們主動惹是生非。"
陳平安點點頭,"跟陰神前輩說一聲,見機行事,如果能幫忙就幫忙,不能也不強求。還有,林守一,你也準備好那三張符箓,然后你來帶頭領路,我在隊伍最后。寶瓶,李槐,記得如果真的遇到了傳說中的鬼怪精魅,不要怕,更不要慌,千萬別學……算了,我們趕路!"
陳平安原本想說千萬別學棋墩山石坪上的朱鹿,明明有武道二境巔峰的修為,遇上妖物白蟒,連出手都不敢。
但是又想到阿良隨口說的那句,"背后說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陳平安便把話咽回了肚子。
林守一神色自若。
那一疊小鎮(zhèn)李氏珍藏的壓箱底符箓,其中三張品秩最低的黃紙符箓,如今林守一能夠勉強駕馭。
一張盤中珠,是水符。一張名為"火雨"的火符。最后一張五岳破障符,屬于山氣符范疇。
但是林守一真正的憑仗,仍然不是三張不知威力大小的符箓,而是自身。
是那部《云上瑯瑯書》所記載的秘傳雷法。
不過林守一當然不會因為想要驗證這一手雷法威力,就去自找麻煩,而讓所有人置身于險境。
一行人快步而行,李槐邊走邊舉起手,納悶道:"這就下雨了也不事先打聲招呼啊"
陰雨綿綿,不大,卻讓山林間寒氣濃郁了許多。
陳平安從背簍里拿出四頂斗笠,全都是在紅燭鎮(zhèn)購置的,就是為了這種風雨之中的匆忙趕路。
每人帶上一頂斗笠后,腳步不停,陳平安時不時回頭張望。
遠處,目盲老道面向朝自己一路狂奔而來的跛腳少年,大笑道:"來得好!小小邪祟,自尋死路!給貧道去死!"
老道腳踏罡步,手心畫符的一掌拍出后,才對跛腳少年出聲提醒道:"趴下!"
少年一個前撲,在泥濘山路之中打滾。
老道掌心金光熠熠生輝,符箓每一筆畫皆有金光亮起,掌心隱約有雷聲響起。
這一抹璀璨金光,在風雨如晦的荒郊野嶺之上,格外引人矚目。
少年身后那團黑煙驟然停止,剛想要逃竄,就已經被金光砸中,像是一團金色大網(wǎng)籠罩全身,呲呲作響,黑影哀嚎不已,很快煙消云散。
少年一路弓腰跑到老道身后,氣喘吁吁,將招魂幡子往地面上一插,看到小姑娘的擔憂神色,仍是咧咧嘴,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一掌擊斃那團陰穢,老道歡暢大笑:"枯骨而生的末流陰物,也敢在貧道面前露頭!"
有一縷灰色像是被人拉扯進入那桿幡子。
身形在原地騰空而起,扭身就是一掌揮出,"來來來,盡管來,全部化作貧道的無量功德!"
少年和小姑娘后方的一位陰物,又被起于老道手心的雷法一掌轟散,很快就又有一縷灰色飛入幡子。
山路上,老道人身形輾轉騰挪,雙手快速互換,一掌掌揮出,一次次亮起金光,雷聲轟隆隆,聲勢驚人。
老道人痛快大笑,陰雨天氣,雷光映照得目盲老人那張蒼老臉龐,氣勢凌人,確實有幾分斬妖除魔的真本事,"貧道雷法何等浩蕩,豈是你們這些陰物能夠抗衡,那頭鬼鬼祟祟藏在幕后的大妖,還要讓這些嘍啰來送死嗎趕緊束手就擒,交上一半家底,說不定貧道悲天憫人,還會放你一馬!"
雷法之術,千年以來,始終雄踞于道家萬法之首的高位上,一旦使出,公認威力浩大,勢不可擋。
只是所謂的五雷正法,寶瓶洲除了寥寥無幾的道家宗門,能夠真正領略其精髓,其余很多傳承,皆是體系并不完整、或是只得形似不得神意的旁門,于是對于施法之人,必有反噬,長年累月,生機衰竭,便就成了夭壽之源。
所以這位老道的目盲眼瞎,未必是天生的。
原本在山路四周的樹林之中,快速游曳的一道道滾滾黑煙,逐漸減少,那些嗚咽、哀嚎、低吼匯聚在一起的惡心聲響,徹底恢復平靜。
小姑娘輕聲道:"師父,后邊,有很多燈籠掛起來了。"
目盲老道轉頭"望去",感知到一盞盞白紙燈籠從北邊山路,憑空出現(xiàn),憑空點燃,像是一條長達千百丈的火龍,緩緩游走于山野大澤。
老道神色凝重,搓了搓掌心,以女徒弟鮮血作為朱漆的手心符箓,已經消耗得差不多。
老道伸手從背后抽出桃木劍,如臨大敵。
一名身穿鮮紅嫁衣的女子姍姍而來,手持一柄油紙扇,她分明嘴唇未動,卻有陰惻惻嗓音響起于師徒三人耳邊,"這位道長只管繼續(xù)畫符,便是畫滿全身也無妨,妾身可以等,之后妾身就會邀請三位去府上做客,親自為你們三人洗臉,抽筋,錐心。"
手持紙扇的紅衣女鬼,似乎對那個圓臉小姑娘最感興趣,她那沙啞嗓音繼續(xù)響起,與此同時,她伸手覆住那張小小的雪白臉龐,"比如洗臉,便是這般。"
下一刻,圓臉小姑娘嚇得趕緊閉上眼睛。
原來那紅衣女鬼抬手遮住容顏后,輕輕向下一抹,就像整張臉皮給剝離"洗"掉了,露出一張鮮血淋漓的恐怖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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