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掌教陸沉的大神通之下。
冬秋夏春,死病老生。
仍是置身于天地間的學(xué)塾、卻仿佛與天地暫時無關(guān)聯(lián)的賀小涼,看著身邊光怪陸離的一幕幕倒退而去,貌美道姑眼神熠熠。
這正是她想要走的道路!
陸沉微笑道:"跟在貧道身后,去往一處地方,帶你見兩個人。"
兩人起步離開,身后是越來越嶄新的學(xué)塾和孩子們的瑯瑯讀書聲,蒙學(xué)稚童們名副其實(shí)地倒背如流,只是大概是某種禁制,或者說是齊靜春跟道祖做過交易的關(guān)系,稚童們的容貌,纖毫畢現(xiàn),聲音,清晰入耳,但是他們面對的那位教書先生,已經(jīng)并不存在,仿佛完全消逝于光陰長河中了。
一路穿街過巷,賀小涼緊緊跟隨在蓮花冠道人身后,生怕自己一個走錯,就會迷失其中。
最后陸沉停下腳步,說稍等片刻,賀小涼不敢動彈,站在原地。
陸沉一揮袖子,乾坤倒轉(zhuǎn),一切恢復(fù)正常的秩序,歲月長河開始順流而下。
之后陸沉才帶著她來到一座攤子附近,賀小涼不知道這位掌教師父為何要帶自己來此,難道那個攤子有古怪賀小涼凝神望去,是一位貌似質(zhì)樸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在兜售糖葫蘆。
然后賀小涼看到一個黝黑消瘦的孩子緩緩而來,就站在她身邊,悄悄望向生意忙碌的攤子,咽了咽口水,等到生意冷清一些,孩子就默默走開。
陸沉打了個響指,白晝夜幕轉(zhuǎn)瞬即逝。
攤販日復(fù)一日做著尋常生意,那個孩子或者上山采藥歸來,或者去溪邊抓魚回來,或者幫著街坊鄰居提水路過,一次次經(jīng)過攤子。
終于有一天,本該去上山采藥換錢的孩子,哪怕已經(jīng)背著簍筐走到了泥瓶巷口子上,可是一想到之前那趟運(yùn)氣好,摘到了幾味值錢草藥,家里的小米缸,破天荒裝滿了大半,最少之后一旬時光都不用擔(dān)心餓著,于是孩子便抬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色,似乎在告訴自己天要下大雨,就算去了山上,也多半會半路返回。
于是孩子跑回祖宅院子,將籮筐一放,從墻腳根一只小陶罐里摸出幾顆銅錢,然后飛快奔跑在泥瓶巷,去往那座攤子。
但是當(dāng)孩子距離攤子越來越近的時候,腳步就越來越沉重,跑得越來越慢,以至于離著還挺遠(yuǎn)的地方,孩子站在原地,一臉天人交戰(zhàn)的滑稽模樣,死死攥緊拳頭,握著那多余出來的幾顆銅錢。
最后孩子走近幾步,蹲下身,就那么抬頭癡癡看著那些鮮紅鮮紅的冰糖葫蘆。
陸沉和賀小涼就站在那個孩子身邊。
陸沉笑問道:"如果設(shè)身處地,你覺得孩子在想什么,才算人之常情"
賀小涼毫不猶豫道:"想著若是能夠吃了糖葫蘆,而不用花錢就好了。"
陸沉笑著點(diǎn)頭,"拭目以待。"
之后,攤販做完了生意,在休息的時候,似乎無意間看見了那個一次次路過自己攤子、卻從來不買糖葫蘆的孩子,漢子想了想,坐在凳子上沒有作聲,最后仿佛實(shí)在是起了惻隱之心,站起身,對那個孩子招手笑道:"來來,我這就要收攤子回去了,還剩下些糖葫蘆賣不出去,你想吃的話,我可以送你一串,不要錢!"
漢子笑得極為憨厚本分,跟莊稼漢無異,拔出一串糖葫蘆,對著那個少年晃了晃,"拿去吧。"
可是孩子趕緊站起身,笑著搖頭,就那么跑開了。
賀小涼有些疑惑,如果這就是小時候的陳平安,做出這樣的選擇,她其實(shí)并不奇怪。
陸沉伸手指向那個賣糖葫蘆的漢子,"此人,是中土神洲一位在世俗當(dāng)中,名聲不顯的陰陽家,事實(shí)上以一己之力就能夠抗衡整個陰陽家陸氏了,相當(dāng)了不起的一個怪人,就連大師兄都無法完全猜到此人的想法。"
賀小涼愈發(fā)疑惑。
陸沉笑道:"這些都不是關(guān)鍵,接下來才是。"
陸沉伸出手掌,由上往下緩緩一抹,賀小涼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小"陳平安"。
這個孩子,跑過去收下了那串不要錢的糖葫蘆,蹦蹦跳跳返回泥瓶巷,很開心,吃過了糖葫蘆,便嘴饞上癮了,隔了幾天,第二次又去了攤子,又拿到手一串不花錢的糖葫蘆。這個剛剛習(xí)慣了吃苦的貧苦孩子,惰心漸起,時不時就會想起那些糖葫蘆,上山采藥便比往常少抓了……如此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少年并未變成什么壞人,但是在賀小涼眼中,的的確確,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青牛背初次相逢的草鞋少年。
在這之后,重回原地,陸沉又是手掌一抹,小平安再次出現(xiàn),這一次他沒有選擇白收糖葫蘆,而是選擇花錢購買,在那之后,孩子愈發(fā)愿意吃苦,拼了命掙錢,但是吃膩了糖葫蘆,有次又喜歡上了糕點(diǎn),當(dāng)孩子一年年成長為少年,在賀小涼眼中,好像這個陳平安,也不太對勁。
隨著陸沉一次次抬起手掌,賀小涼看過了一個個陳平安,一種種出現(xiàn)微妙偏差的人生境遇。
賀小涼到最后,陷入沉思。
陸沉笑了笑,"回去了。"
一前一后,走向?qū)W塾。
此時此景,其實(shí)很像真實(shí)流淌過人世間的那條歲月長河之中,當(dāng)初齊靜春帶著少年去往老槐樹,討要一張槐葉。
陸沉雙手負(fù)后走在前方,問道:"想明白了什么嗎"
賀小涼輕聲回答道:"唯有守心,方是一人。"
陸沉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賀小涼問道:"難道弟子想岔了,還是看得不夠高不夠遠(yuǎn)"
陸沉突然轉(zhuǎn)頭笑道:"沒有沒有,想得挺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你這個弟子總不能燈下黑,瞧不出自家?guī)煾傅牡婪ㄍㄌ彀 ?
在陸沉帶著賀小涼看遍人生百態(tài)的時候,在某一截光陰長河的河段之間,有一位雙鬢微霜的儒士,在蒙童下課后,坐在屋內(nèi)獨(dú)自打譜,面容清晰,不再模糊,在陸沉和賀小涼的"當(dāng)下",或者說驪珠洞天的"當(dāng)年",齊靜春彎腰拈起一枚棋子,微笑道:"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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