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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大驪陳平安在此

屹然如飛劍前掠,如蛟龍游走江河之中,數(shù)騎戰(zhàn)馬眨眼之間就被斬斷馬腿,長劍只管為后邊的主人開辟一條暢通無阻的前行之路,或刺透戰(zhàn)馬背脊,或在馬側(cè)滑出一條巨大的血槽,或從腹部劃拉出一大團鮮血淋漓的腸子,所到之處,戰(zhàn)馬倒地,騎卒墜落,然后就是一道淡薄如煙霧的身影,瀟灑前掠。

戰(zhàn)力卓越的精騎沖陣,就這樣被梳水國劍圣一穿而過。

宋雨燒成功鑿開第一座陣型后,前方卻是盾牌如山,一線排開,縫隙之間刀光凜凜,更有長矛如林微斜聳峙,足足一人半高,整齊矛頭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綻放出沙場獨有的驚人氣勢。

若是高高躍起,從空中掠向那桿主將所在的大纛,楚氏大軍的待客之道,一定會是列在矛陣后方的步弓,向上勁射。

之前由于宋雨燒破陣速度太快,步弓拋射沒有派上用場,但這絕對不代表步弓沒了威懾力,更不提其中還夾雜有朝廷奉若珍寶的一張張墨家神弓。

宋雨燒強提一口新氣,體內(nèi)氣機流轉(zhuǎn)如洪水洶涌傾瀉,就在此時,在宋雨燒視野不及的步陣后方,早有數(shù)名依附朝廷的梳水國江湖頂尖高手,踩著士卒的腦袋和肩頭,聯(lián)袂撲殺而來,算準了宋雨燒的換氣間隙,高高越過那片密集槍林,各懷利器,剛好宋雨燒對當頭劈下。

宋雨燒腳尖輕點,不退反進,一手握住屹然長劍,一劍橫掃,對著空中懶腰斬去。

算到了宋雨燒要換氣,但是武道境界有差,這位世人眼中的江湖宗師,根本不知道六境武人的氣機流轉(zhuǎn)之快!

三名兵器各異的四境小宗師,竟是當場被那道半弧劍氣攔腰斬斷。

江湖出身,死在沙場。

不知道那三人會不會死不瞑目。

宋雨燒又一劍筆直斬下,身披重甲的大陣步卒四五人,以及他們身后數(shù)人,同時被這道直直裂空而至的劍氣,連人帶甲胄和兵器,一起被斬得粉碎,周邊步卒一身鐵甲頓時灑滿鮮血和斷肢殘骸,好在重甲步陣素來以穩(wěn)固著稱于世,在步陣被劍氣斬出一條道路后,幾乎瞬間后方步卒就涌上前方,瘋狂補足缺口,左右兩側(cè)步卒也有意識地向中間靠攏。

沙場廝殺,渾不怕死,未必能活,可怕死之徒,往往必死。

宋雨燒借著道路開辟又合攏的眨眼功夫,看到了步陣大致厚度,心中微微嘆息,腳尖一點,手持屹然,仍是只能身形躍起,一抹劍氣肆意揮灑而出,砍斷了前邊數(shù)排的密集槍林,同時驟然攥緊長劍,一身劍意布滿劍身,劍氣大震,宋雨燒如手持一輪圓月,仿佛能夠與頭頂大日爭奪光輝!

宋雨燒大喝一聲,身形拔高一丈有余,劍意與劍氣同時暴漲,原本大如玉盤的那輪圓月,驟然間變得無比巨大,將宋雨燒籠罩其中,任由如雨箭矢激射,不改那條直線規(guī)矩,向那桿大纛凌空滾走而去,箭矢擊中圓月之后,悉數(shù)箭尖破損,箭桿崩碎。

在黑衣老人二度破陣之時,身后遠處的背劍少年,沒有袖手旁觀,也開始向前奔跑,動若脫兔,無比矯健。

楚氏嫡系騎軍當然沒有撥轉(zhuǎn)馬頭的必要,徒惹騎步相互干擾而已,于是自然而然就將滿腔怒火撒在少年頭上。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享譽江湖一甲子之久的梳水國劍圣,悍然破陣也就罷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出來的江湖少年郎,也是這般難纏,背劍少年的身形實在是太快了,一步就能跨出兩三丈遠,而是在方寸之地的輾轉(zhuǎn)騰挪極其靈活,不但躲過了四五枝角度刁鉆的墨家箭矢,一輪箭雨同樣被他一沖而過。

期間只要是在他前行路上、避無可避的箭矢,少年就干脆以雙手撥開勢大力沉的箭矢,當少年與騎軍面對面撞上的時候,原本借助戰(zhàn)馬前沖之迅猛勢頭,可謂占盡優(yōu)勢。

可是暫且不知江湖根腳的少年,就像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在精騎沖鋒的縫隙之間,一穿而過,偶有交手,他或是一拳猛錘戰(zhàn)馬側(cè)部,打得連人帶馬一起橫飛出去兩三丈,或是以肩頭斜撞,同樣是馬蹄騰空、人馬俱翻的凄慘下場。

最后他更是輕輕躍起,踩在一騎馬背之上,蜻蜓點水,在后方數(shù)騎的馬頭或是戰(zhàn)馬背脊上一閃而逝,讓那些騎卒只覺得如一陣清風拂面,刀是劈出了,槍矛也有刺出,但就是無法成功捉到那少年的哪怕一片衣角。

絕對是四境巔峰,甚至是五境的武道宗師!

一名騎將手持精制長槊,精準刺向空中少年的脖頸,暴喝道:"去死!"

陳平安歪過脖子,剛好躲過長槊刺殺,同時探手攥住那桿沙場騎將皆夢寐以求的馬槊,騎將哪怕手心血肉模糊,手中那桿祖?zhèn)鞯男膼坶L槊仍是被脫手奪走,陳平安在空中轉(zhuǎn)換為雙手握槊姿勢,往地面重重一戳,韌性超群的長槊如弓弦崩出一個大弧度,砰然一下沉悶響聲,陳平安竟是被高高拋向空中七八丈之高。

手中依舊倒持長槊一端,并未將其舍棄。

滿臉堅毅的背劍少年,在一大群回頭遠望的騎軍視野中,在眾目睽睽之下,仿佛一位御風飛掠的神仙中人,落在了騎陣之后的步陣之前空地上,少年衣袖飄搖,雙腳落地后,并不停歇,一步后撤,掄起手臂,使勁向高空轟然丟擲出那桿馬槊,然后做出一個拍打腰間酒壺的動作后,一躍而起,身形瞬間消逝不見,好像是仙人用上了縮地千里的神通,然后就看到少年匪夷所思地踩在了長槊之上,一腳前一腳后,又似傳說中的劍仙御劍之姿,充滿了沙場武人很難領會的那份逍遙寫意。

若是不提敵對陣營,恐怕有人都要忍不住喝一聲彩。

然后更加讓人跳腳大罵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少年在大陣上方,踩著長槊向前御風飛掠不說,竟然還摘下了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

眾人恨得牙癢癢之余,可在內(nèi)心最深處,何嘗不是有些……心神往之!

沙場慘烈,江湖豪氣。

原本兩者天差地別,就像先前那位梳水國劍圣的破陣,尤其是劍氣劈斬步陣的時候,何等慘烈血腥

但是這位背劍少年,一路前行,未殺一人,只是一不發(fā)緊隨黑衣老人破陣向前,同樣是破陣,偏偏就是這般風流。

因為長槊前掠太過迅猛,而且這個舉動又太過不可思議,以至于方陣步弓手有些犯迷糊,但是在領軍武將的呵斥號令之下,專門讓軍中膂力最強健的那撥銳士,以強弓攔截射殺此人,當然那些有資格持有墨家神弓的沙場強者,更不用多說,早已挽弓如滿月,一枝枝兵家重寶,激射尾隨而去。

異象橫生,又有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意外出現(xiàn)。

只見從背劍少年別回腰間的朱紅色酒葫蘆當中,突然掠出一雪白一幽綠兩道絢爛流螢,在長槊之下,一一擊碎箭矢。

根本不用少年躲避,一撥撥數(shù)量較少卻極俱威懾的箭矢,全部無功而墜。

飛掠數(shù)十丈距離后,雙腳站立的馬槊已經(jīng)開始下墜,陳平安一踩長槊,不再計較這桿長槊的摔向大地,身形拔高,扶搖直上,剛好躲過一名江湖頂尖劍客的騰空截殺,后者遺憾落地,回頭望去,眼神兇狠,滿臉憤懣。

如果自己先前攔不下宋雨燒,被幾乎無懈可擊的磅礴劍氣,劈得倒退撞入大陣之中,還算情有可原,那么連一個無名少年都沒沾到邊,算怎么回事!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自己以后還怎么在大將軍楚濠那邊,坦然享受榮華富貴

更前方,距離主帥大纛不過百余步,籠罩住宋雨燒的那團渾然劍氣,本就已經(jīng)被無數(shù)槍矛和箭矢阻滯得折損嚴重,加上絡繹不絕的十數(shù)位江湖好手先后撲殺,所以當一道青綠劍氣裹挾風雷聲而來,宋雨燒橫劍在前,那道粗如青色蟒蛇的劍氣,雖然終于破開了老人的圓月劍陣,卻也被長劍屹然一切為二,從老人身側(cè)呼嘯而過,身后數(shù)十位重甲步卒當場斃命。

宋雨燒收起橫劍式,嘴角滲出血絲,哪怕如此,仍是不敢輕易換氣。

因為在百步之外的出劍之人,是一位最少五境的劍道宗師。

那人就站在大纛之下,位于大將軍楚濠身邊,一襲青綠長袍,一手負后,一手劍尖直指宋雨燒。

這人年紀不大,瞧著相貌約莫三十歲出頭,但是真實年齡可能已經(jīng)四十,手中長劍,不是什么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而是一截光澤可人的青竹,長兩尺六寸,倒是與劍等長。

他傲然站在馬背之上,矮了人頭許多的大將軍楚濠,對此不以為意,滿臉開懷笑意。

以青竹作劍的劍客微笑道:"宋雨燒那把劍的竹鞘不錯,楚將軍,能否贈送給我"

楚濠豪邁笑道:"有何不可別說是竹鞘,連劍一并送你了!"

劍客搖頭笑道:"那倒不用,一把屹然劍,楚將軍若是能夠送給你們皇帝陛下,以示江湖對朝廷俯首稱臣,也是一樁美談。"

楚濠恍然大悟,拍掌大笑道:"還是青竹劍仙想得周到,如此最好!"

宋雨燒屏氣凝神,站在一處武卒自行避讓而出的小空地上。

正是松溪國青竹劍仙的年輕劍客,笑問道:"宋老劍圣,你信不信,在你換氣之時,就是喪命之際。"

宋雨燒臉色冷漠。

老人身后傳出陣陣嘩然。

楚濠瞇起眼睛,從袖中掏出一枚銀錠模樣的小東西,捏在手心,然后歪了歪脖子,很快身邊就走出兩位呼吸綿長的白發(fā)老者,一位身穿錦袍,雙指捻有一張青色符箓,符文是金色字體。一位身材魁梧,手持雙斧,斧上篆刻有祥云篆紋。兩人都不曾披掛甲胄,顯然不是軍中將士。

兩人都望向了宋雨燒身后,相較于青竹劍仙的從容淡定,兩位隨軍老人都有些神情凝重。

身為梳水國皇家供奉的大練氣士,他們知道一位養(yǎng)育出本命飛劍的劍修,無論年老年少,一旦不惜性命做困獸之斗,意味著什么。

楚濠輕聲道:"你們一人幫助青竹劍仙速戰(zhàn)速決,斬殺宋雨燒,一人務必拖住那個少年。"

持雙斧的壯漢大步走向宋雨燒,獰笑道:"就由我來逼著老家伙換氣!"

錦袍老人笑意微澀,收斂心神,輕飄飄向空中丟出那張珍藏多年的青紙符箓,大敵當前,再心疼也沒辦法了。

符箓升空之后,轉(zhuǎn)瞬消逝。

它剎那之間出現(xiàn)在一百五十步之外,金光爆炸開來,最后一尊金甲武將轟然落地,身高兩丈,站在步陣人群之中,顯得尤為鶴立雞群,它手持一桿大戟,那副莊嚴金甲之內(nèi),唯有銀光流轉(zhuǎn),武將并無實質(zhì)身軀。

陳平安一路飛奔,看似凌空虛渡,實則是每一次落腳之處,都踩在了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之上。

若說陳平安是個死腦筋的人,肯定沒錯。

可是當他開始獨自行走江湖,比起當初那個喜歡一躍過溪的泥瓶巷少年,陳平安其實已經(jīng)變了許多。

此刻看到不遠處那尊金甲銀身的力士,手持一桿金色大戟,蓄勢待發(fā),死死盯住了他。

陳平安心神未凜,在胭脂郡崇妙道人就有兩尊黃銅力士護駕,好像一尊品相高的符箓派黃銅力士,就能夠媲美三境武夫,眼前這尊身高兩丈的金甲力士,估計最少也是四境武夫的戰(zhàn)力,甚至有可能是五境實力。

只不過在練拳之初,就敢正面叫板一頭正陽山的搬山老猿。

當陳平安一根筋起來的時候,還真不怵誰。

厚積薄發(fā),靈光乍現(xiàn)。

陳平安幾乎是自然而然地伸手繞后,握住了那柄槐木劍。

同時在心中默念道:"初一,十五,去幫宋老前輩對付那劍客和壯漢,這尊力士我自己應付。"

相距不過二十步了,陳平安腳下那兩抹劍光,一左一右,畫弧繞過了那尊開始重重踩踏大地、持大戟前奔的金甲力士。

還保持伸手在后,握住木劍劍柄的陳平安一躍而去,喊道:"宋老前輩,只管放心換氣!"

大敵當前,魁梧壯漢的雙斧即將劈砍而來,更有青竹劍仙虎視眈眈,宋雨燒會心一笑,竟然就真的換氣了。

站在馬背之上的青竹劍仙一劍劈出。

人在空中的陳平安碎碎念叨著誰都聽不到的語,然后整個人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空靈境界。

物我兩忘,劍心澄澈。

曾有古寺槐木一劍,輕描淡寫就劈開粉袍大妖的金光大陣。

既然力有未逮,那我今天出劍就與學拳一樣,一拳一拳慢慢來,總有打出百萬拳的那一天。先只取其意,不學其形!

一劍只管遞出!

有山開山,有水斷水!

體內(nèi)十八停劍氣再無半點收斂,如洪水決堤一般,沖過一座座早已被當今劍修視為雞肋的冷僻氣府。

陳平安一瞬間猛然拔出槐木劍,帶起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璀璨劍氣,對著那尊兩丈高的金甲力士就是一劍斬去。

連同巨大長戟,金甲武將被嘩啦啦一下一斬而開!

雙腳落地的陳平安抬起頭,眼前那尊金甲力士身上出現(xiàn)傾斜的巨大縫隙,銀光迸射,金甲碎裂。

在他身前頹然倒地,然后轟然粉碎,一地的金光銀芒,漫天飛揚。

滿頭汗水雙膝微蹲的陳平安,有片刻恍惚,但是很快就回過神,直起腰桿,握緊手中槐木劍。

行走江湖,我有一劍!

少年從未如此酣暢淋漓,如此想要宣泄心中積郁,在萬人大軍之中,手持一劍功成的槐木劍,少年放聲道:"大驪陳平安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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