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嬰一手雙指并攏,屈指輕彈,一縷縷罡氣如長劍。
一手掐道訣,有移山搬海之神通,經(jīng)常從地面上撕扯出大片的屋脊和樹木,用來抵御滾滾而流的雪白劍氣。
最終兩人落在京師外城的高墻之上。
這條走馬道上,一座座箭跺連帶墻壁砰然碎裂,灰塵四濺,飄散在京城內(nèi)外。
陳平安好像來到此地后,真正少了最后一點約束,徹底放開手腳。
馭劍之術(shù),幾近御劍之法。
長長一條走馬道,被長氣的如虹劍氣銷毀殆盡。
偶有間隙漏洞,剛要脫困的丁嬰就會被陳平安一拳打回劍氣牢籠之中。
堂堂天下第一人的丁嬰,登頂江湖甲子以來,第一次被人穩(wěn)穩(wěn)占據(jù)上風(fēng),壓迫得不得不被動守勢。
丁嬰雖未受傷,但是雙手袖口已經(jīng)出現(xiàn)數(shù)條裂縫。
陳平安身形輕靈,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上,在破碎不堪的走馬道上閑庭信步。
丁嬰顯然也打出了一股無名真火,長氣劍幾次被指尖點在劍身或是劍柄上,劍罡崩碎,激蕩不已,只是劍氣充沛,足可形成溪澗長流,這點損耗,就如同巨石砸水,濺起水花在岸邊而已,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陳平安靈犀一動,站在一處兩邊斷缺的孤零零箭跺之上,雙指并攏作撼山拳立樁,劍爐。
原本瘋狂縈繞丁嬰四周的長氣,驀然升空十數(shù)丈,本就快到了極致的飛劍速度,竟是以違反常理地更快勢頭,名副其實地破空消失了,然后一道裹挾風(fēng)雷的白虹從天而降,長劍裂開南苑國城頭,然后在墻根處破墻而出,轉(zhuǎn)瞬來到墻頭上的陳平安身邊懸停,嗡嗡作響。
塵土消散,丁嬰抬起手,右手袖口已經(jīng)盡碎。
陳平安伸手虛握長氣的劍柄,手心觸及劍柄片刻,然后再次松開。
丁嬰大笑道:"六十年來,筋骨從未如此舒展過了。"
陳平安問了一個相同的問題:"是不是很爽"
上一次,丁嬰可以無動于衷,這一次,丁嬰可就有點臉色掛不住了。
丁嬰一跺腳,身形虛無縹緲起來,依稀可見雙手擺出一個不知名拳架的起手式。
陳平安身后則有身影模糊的蓮花冠老人,雙手十指掐一古老天官訣。
右手南苑國京城外的空中,丁嬰雙臂擰轉(zhuǎn),在掌心之間,搓出一團刺眼光芒。
左側(cè)京師地界的空中,丁嬰雙臂伸開,五指如鉤,城墻上出現(xiàn)兩條長達十數(shù)丈的裂縫。
陳平安虛握長氣,劍氣以雪崩式破陣,手中長劍,則以劍術(shù)正經(jīng)中的鎮(zhèn)神頭式迎敵。
一心兩用。
頃刻之間。
整整一大段京城城墻,出現(xiàn)了一個長五丈、高六丈的巨大缺口。
一時間塵土遮天蔽日。
丁嬰站在缺口一側(cè)邊緣,淵渟岳峙的宗師風(fēng)范。
身后有云霧滾滾,是丁嬰不再刻意拘束一身磅礴罡氣的結(jié)果,那些云霧不斷聚散,最終凝成一尊云霧神像的輪廓,如有神靈即將降世。
陳平安神色自若,站在另外一側(cè),看也不看丁嬰造就的天地異象。
他只是一手握住長氣的劍柄,一手雙指并攏,在劍身之上從左到右,輕輕抹過。
這是陳平安在學(xué)文圣老秀才的山水長卷之中,她那一劍。
哪怕只有一分神似。
那把桀驁不馴的長氣劍,竟然微微顫鳴,似乎在與陳平安共鳴。
似乎終于承認了陳平安,在對陳平安說,你有何話要對這方天地講
只管放聲便是!
在這之前,陳平安連長氣劍都握不住,故而只能算是劍氣近,而不是真正的一劍在手。
當下,這才是真正的有一劍來此人間。
陳平安猛然間握住劍柄,那一刻,從左手指縫之間綻放出絢爛光明。
像是升起了一輪明月,向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去,照徹天地。
本就已是大日懸空的白晝,可此刻整座南苑國京城,仍是愈發(fā)明亮了幾分。
握劍之后。
日月同在。
這把長氣當下并無劍鞘,可是陳平安依舊做出了拔劍出鞘的姿勢。
丁嬰驚訝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無法跨過那道缺口,雖然震撼,倒也不至于驚懼,身后罡氣凝成的一尊三丈高神人像,俯瞰那渺小的一人一劍。
丁嬰心知肚明,自己退不得。
他明明不動如山,但是卻有雙手在身前,變幻出數(shù)十條胳膊,令人眼花繚亂,有佛家印,說法印,禪定印,降魔印,施愿印,無畏印,每一法印皆金光燦燦。
有道家法訣,三清指,五雷指,翻天印,天師印。每一法印都有罡風(fēng)飄拂,雷聲縈繞。
還有俞真意的袖罡,種秋的崩拳,鏡心齋的指劍,劉宗的磨刀,程元山的弧槍……
那尊神靈亦是如出一轍,丁嬰有什么法印、架勢,它便有,而且聲勢更大。
丁嬰一身武學(xué)修為,集合了天下百家之長。
俞真意站在了這座天下的道法之巔,陸舫站在了劍術(shù)之巔,種秋站在了拳法之巔,劉宗站在了刀法之巔……
但是群山之巔的更高處,其實還站著一個早已懸空的丁嬰,使得丁嬰在這座藕花福地,如日中天。
這實在是太不講理。
陳平安唯有一劍。
出劍而已。
一劍之后。
神靈崩碎。
萬法皆破。
不見丁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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