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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道理聽與不聽,劍在

老秀才蹦跳起來,罵罵咧咧道:"老子不服!給點好處來!不然看我不去文廟那邊,除了老頭子的神像,連禮圣和你在內(nèi),搬走剩余七十尊神像,全部丟出去,再把我那尊搬進(jìn)去,反正老頭子本來就是看我最順眼……"

那人將古稀儒士收入袖中后,嘆息一聲,"拿去。"

語落定。

小天地天幕窟窿已經(jīng)合攏,只是輕飄飄落下一枚金黃色玉佩,卻不是古稀儒士那塊"得道多助",而是中年儒士那塊"吾善養(yǎng)浩然氣"。

老秀才接在手中,這才心滿意足,"這次還算公道,有點小善了。"

那人似乎給這個"小善"說法惹火了,沒有立即返回中土神洲,反而有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氣滯留在小天地之外,老秀才直著脖子,"咋的,你也不服不然我跟你說道說道那場三四之爭,到底我為何而輸真是你學(xué)問比我高如果不是我弟子當(dāng)中,是齊靜春,是左右……"

老秀才看似"胡說八道"的時候,雙手抖袖,微微屈膝,就要坐而論道。

唯有儒家圣人與中土上五境仙人,方可親眼所見當(dāng)年某人的學(xué)問,是何等如日中天,是如何力壓釋道二教的那些圣人們!

便是欺師滅祖的大驪國師崔瀺,說起這一段塵封歷史,亦是神色慷慨。

那人直接走了。

老秀才停下嚇唬人的動作,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沒動靜,應(yīng)該是走了,這才咬了口那塊金色玉佩,"哎呦,是真的,還算講點道理,我這一大水缸口水,不虧。"

此次離開驪珠洞天,高大女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手持老劍條后,對杜懋笑道:"你似乎運道比我想象中要差點。"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不是嫌棄飛升境束手束腳嗎,打他個跌落玉璞境元嬰境,想去哪兒去哪兒!不是想要斷我文脈香火嗎哈哈,這下子踢到鐵板了吧,不對不對,是踢到了一根老劍條,杜懋你運氣,萬年以來獨一份啊,以后出門還是可以跟人吹牛皮的……

"

高大女子轉(zhuǎn)過頭,瞇眼厲色道:"照看好我的主人!"

老秀才縮了縮脖子,"放心,我不比你少關(guān)心小平安。"

杜懋卷起袖管,緩緩道:"沒了吞劍舟,我還是一位飛升境!"

老秀才扯了扯嘴角,一揮袖,杜懋頭頂?shù)男√斓靥炷?已經(jīng)打開,剛好讓杜懋一人,如同重返浩然天地。

杜懋終于有些氣急敗壞,飛升境之所以在各種洞天福地龜縮不出,除了容易引發(fā)天地起運的絮亂之外,被儒家規(guī)矩約束之外,更是自身就不敢輕易露頭,極其容易引來大道碾壓!

高大女子橫劍在身前,淡然道:"關(guān)上。"

老秀才點點頭,果真重新關(guān)閉了天幕漏洞。

這下子杜懋才開始有一絲慌張,只是臉上戾氣不減分毫,"既然如此看重那個年輕人,你當(dāng)真舍得跟我互換修為"

高大女子笑道:"這會兒開始跟我講道理了"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杜懋這趟北上,有三個目的,有機(jī)會就斷了文圣一脈的香火,順便領(lǐng)教一下劍修左右的飛劍,二是有人想要試探一下那位驪珠洞天老神君的底線,三是為了桐葉宗滲透寶瓶洲半壁江山而來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達(dá)成了兩個目標(biāo),第一個,可有可無了,他本就不是儒家門生,無需為此消耗自己的道行。

山上修行,以力為尊。

最少他杜懋一直推崇這個觀點。

勝人者得勢,自勝者得道。

前者是實打?qū)嵉?能夠落袋為安的,至于后者,在杜懋眼中,完全就是大而無當(dāng)?shù)膹U話,只要是死在大道之上,即便稱得上殉道而死,不還是死了

她輕輕握緊那根老劍條,"先前我主人在你身前,你與他講道理了嗎"

杜懋倒是個真小人,"他的修為,如今就是個廢物,如果不是為了引出劍修左右,都沒資格讓我杜懋跟他說一個字。你有!"

高大女子一手持劍,一手抬起做了個手勢。

老秀才苦兮兮拿出一幅山河畫卷,"悠著點打。"

杜懋見到那幅不同尋常的畫卷后,不再猶豫,將那派不上用場的本命仙兵收回竅穴當(dāng)中,同時祭出金身法相,一肩膀撞開小天地,往南海飛掠而去。

她沒有追趕。

老秀才笑了笑,隨手丟出那幅畫卷。

高大女子與杜懋那尊金身法相一前一后消失。

然后那一卷軸山河圖懸停在了老秀才身前,至于這座老龍城小天地,重新合攏無縫,老龍城外,除了那位教習(xí)嬤嬤能夠稍稍眨眼,其余人等,依舊全部寂靜不動。

畫卷上,時不時傳出一陣陣絲帛撕裂聲響,是被杜懋的金身法相撐開畫卷天地,更是被一劍劍破空所致。

看得老秀才心疼不已。

不到一炷香功夫,老秀才心中大定,屈指一敲畫卷某處,然后收起了畫卷藏在袖中。

高大女子緩緩從虛空處走出,老劍條懸掛在腰間,磨礪鋒銳的那一小截劍尖黯淡幾分。

她打著哈欠,手里拖拽著一條腿。

桐葉洲飛升境的大修士杜懋,就這么死狗一般被她從畫卷中拖拽出來。

她問道:"只是這個……叫什么來著"

老秀才抹了抹額頭汗水,"杜懋,桐葉洲除了東海老道人之外,最強(qiáng)的一個修士了。"

她哦了一聲,將那具"尸體"隨手丟在一旁,"他有些旁門神通,應(yīng)該是撞開天幕的瞬間,就陰神歸位了,這具尸體,只是這個……誰的陽神身外身。"

老秀才恍然,"只是身外身啊,難怪坐鎮(zhèn)天生的儒士會點頭答應(yīng),如果沒有我們這一鬧,在學(xué)宮那邊是搪塞得過去的。"

只是老秀才一臉無語,"可哪怕如此,杜懋也擁有十二境的修為吧。"

她盤腿而坐,坐在陳平安身邊,再次將他小心翼翼抱在懷中,她抬頭望向遠(yuǎn)方,悠悠然道:"在我劍前,十二,十三,有差別嗎"

老秀才小聲問道:"那艘吞劍舟呢"

她心不在焉道:"我撤去了先天壓制,由著他的陽神使用這件兵器,然后給我打爆了,不然我早出來了,我就是想知道如今所謂的‘仙兵’,到底是什么個貨色。"

老秀才抹了抹額頭汗水,"你自己如何了"

高大女子低頭端詳著那張白了些的年輕臉龐,似乎在做著噩夢,雖然已經(jīng)被老秀才暫時止住傷勢,可到底會很難熬,她伸出手指,輕輕揉著他的眉心,柔聲道:"驪珠洞天大山中那片石崖,是我原先主人的劍意凝化,本來就是我的。只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懶得計較這些。后來我跟阮什么來著,做了筆小買賣,他占據(jù)了那塊斬龍臺的三成。"

老秀才瞥了眼她腰間老劍條的劍尖,笑道:"所以你這幾年,就在用阮邛的那座斬龍臺磨劍"

她淡然道:"是用真武山的那片,阮邛這片,要留給我家小平安的。"

老秀才汗如雨下。

她望向南方,"這事情還沒完。"

老秀才搖頭道:"別,千萬別,沒完是沒完,但是你不可以出手了,讓我來吧,這是為了小平安好。"

她點了點頭,"我這趟回去,暫時就不出來了,如果下次出來,發(fā)現(xiàn)你所謂的好,一點都好,我會找到你的,你應(yīng)該清楚,在你與浩然天下的大道合一后,世間唯有我,可以殺你。"

老秀才干笑道:"咱們是自家人唉,這么兇干啥"

高大女子,白衣袖口無風(fēng)飄搖,搖頭道:"本來好好的,就因為你非要收他做關(guān)門弟子,才有今天的禍?zhǔn)?如果不算半個自家人,你第一個死。"

老秀才瞪眼道:"別說賭氣話啊,再說了,你敢當(dāng)著你家主人的面,講這混賬話嗎"

她直截了當(dāng)?shù)溃?不會說。會偷偷做。到時候陳平安認(rèn)不認(rèn)我,不還是我的主人。"

老秀才啞口無。

她一招手,在她當(dāng)年贈送給陳平安的那件小禮物崩碎后,從里頭墜落出三塊長條青石,皆是世間劍修夢寐以求的斬龍臺,大小不一,小的如尺子,大如宮殿鋪就的一塊地磚。她將陳平安交給老秀才,"我出去解決掉些小事。"

老秀才悻悻然道:"有話好好說哈。"

高大女子這次沒有走向某地,一樣是一步跨出,就來到了某人身前。

正是那位元嬰劍修的教習(xí)嬤嬤。

高大女子伸出雙指,從教習(xí)嬤嬤心竅間硬生生拔出了一把本命飛劍,雙指夾住那把本命飛劍的首尾,微微加重力道,壓得那把飛劍繃出一個弧度。

在這座小天地中,身形無法動彈的老嫗眼神充滿哀求。

高大女子微微側(cè)過頭,"求我不然與我主人一般,說對的道理,我就答應(yīng)你不捏斷這把飛劍。"

這是明擺著不講道理了。

稍等片刻,這位云林姜氏的教習(xí)嬤嬤,哪來的仙人境神通能夠在這座小天地語半句,所以高大女子就繼續(xù)加大力道,弧度越來越大,啪一聲,當(dāng)場斷折。

教習(xí)嬤嬤七竅流血,金丹出現(xiàn)裂紋,元嬰更是哀嚎不已。

高大女子嗤笑道:"你們的道理嘛,我其實是一向很喜歡的。趁著我家小平安沒醒過來,我趕緊做了再說,以后可就未必有這樣的機(jī)會嘍。"

她說完之后,筆直飛升一般,來到老龍城上方的云海。

綠袍女子范峻茂繼續(xù)保持那個古怪的坐姿,抬起頭后,眼神炙熱,且心懷敬畏,范峻茂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事先并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你的新任主人!"

高大女子懸掛老劍條,站在范峻茂身前,彎下腰,笑問道:"不知者無罪"

范峻茂搖頭道:"不知即是大罪了,我認(rèn)!"

高大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怎么跟當(dāng)初一個模樣,每天都是可憐兮兮的不是偷偷跑去拱橋那邊對著云海哭,就是今天這樣跪在云海上,這讓我怎么殺你"

范峻茂神采飛揚,"殺我便殺我,有你在,足夠了!"

高大女子哦了一聲,手心輕輕一拍老劍條尾端,高高翹起,旋轉(zhuǎn)一圈,然后一劍刺透范峻茂心口,將其緩緩挑起在空中,"夠嗎你難道不知道我當(dāng)年殺了多少個你這樣的存在"

范峻茂嘴角滲出鮮血,竟是一雙眼眸中唯有快意,"你沒變,你沒變,我知道的,已經(jīng)一萬年了,還是如此,哪怕再過一萬年,你都不會變……只要你愿意拿出這份精氣神,天底下就……"

高大女子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老龍城城墻那邊,從云海落回地面,老劍條也從范峻茂心口處拔出,返回她腰間。

范峻茂跌落在云海,捂住心口,暈死過去,但是云海開始瘋狂涌入她體內(nèi)。

在老龍城城墻窟窿那邊,陳平安已經(jīng)清醒過來,繼而有些茫然。

老秀才已經(jīng)不知所蹤。

然后他看到了那個熟悉身影緩緩飄落在眼前,懸停在城墻窟窿外邊的高空。

已經(jīng)不再是個泥瓶巷苦寒消瘦少年的年輕人,輕聲問道:"我是不是錯了"

她搖搖頭。

年輕人保證道:"下次我會更小心些,比如學(xué)一學(xué)陰陽家的推衍術(sh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解決的,沒想到那個修士境界那么高……"

她還是搖搖頭。

年輕人問道:"不對我失望"

她再搖頭。

于是。

陳平安笑瞇起了眼。

高大女子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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