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柳島。
水牢之中。
一身素白麻衣的階下囚,盤腿坐在一座頗為寬敞的牢獄之中,神色自若。
牢獄之外,站著一位來自桐葉洲的上五境老修士,正是當年與太平山宗主、玉圭宗姜尚真一起,出海斬殺那頭大妖的原桐葉宗老祖,只不過如今已經(jīng)轉(zhuǎn)投玉圭宗,還順走了桐葉宗祖師堂的一件鎮(zhèn)山重寶,差點因此惹來桐葉宗和玉圭宗的一場大戰(zhàn)。好在玉圭宗老宗主荀淵,親自登門,與十一境劍仙的桐葉宗宗主坐下好好談了一次,談完之后,桐葉宗沒有繼續(xù)追究,想必玉圭宗是給了補償?shù)摹?
老修士名為周峰麓,更是此次玉圭宗下宗選址的話事人,至于是不是可憐馬前卒,關(guān)鍵還得看最終下宗宗主的人選,是勞苦功高的他,還是那個已經(jīng)手握云窟福地的王八蛋姜尚真。
周峰麓之所以沒有直接宰掉這個劉志茂,就在于想要撈取更多功勞,好讓玉圭宗暗中支持自己上位的一小撮位高權(quán)重的老家伙,更能說服那撥傾向于姜尚真的祖師堂老頑固,玉圭宗內(nèi)部當然不是鐵板一塊,對于千年以來風頭太盛的晚輩姜尚真,不少老人都不順眼很久了。
這就是周峰麓的機會。
一旦成為下宗首任宗主,那就是玉圭宗一等一的封疆大吏,直接能夠在玉圭宗本山祖師堂,占據(jù)一席之地,并且座椅都會極為靠前,說不定就是跟姜尚真挨著坐,相信玉圭宗很多不愿姜尚真一家獨大的老家伙,樂見其成,既能狠狠打壓姜氏的氣焰,還能惡心姜尚真。
周峰麓臉色不悅,"劉志茂,這是我第三次找你了,事不過三,懂不懂"
劉志茂斜眼看他,"我們這些你們譜牒仙師瞧不上眼的野修,野狗刨食慣了,做不來家犬。"
周峰麓冷笑道:"主動聯(lián)系譚元儀,投靠大驪宋氏,不一樣是當人看門狗"
劉志茂嘿嘿笑道:"為大驪賣命,那也是放養(yǎng),好過圈養(yǎng)無數(shù),再說了,老子這輩子最看不慣的,就是你們趾高氣昂的譜牒仙師。"
周峰麓臉色陰沉,"劉志茂,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一個元嬰地仙,在你們寶瓶洲這么個犄角旮旯,是了不得,可是在我們桐葉洲,真不算什么。上五境修士的消亡,不在少數(shù)。每百年之中,不死幾個元嬰,桐葉洲都覺得不好意思跟別洲大修士打招呼。你們寶瓶洲,行嗎"
劉志茂哈哈大笑,"嚇唬我"
周峰麓搖搖頭,"真不是嚇唬你,一個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劉志茂扯了扯嘴角,"難道你不知道,我們這些野狗,修行一輩子,就一直是給一次次嚇大的,驚嚇多了,要么被嚇破膽,要么就如我這般,半夜鬼敲門,我都要問一句,是不是來與我做買賣。怎么,你已經(jīng)是玉圭宗下宗的宗主了,可以一斷我生死了退一步說,即便給你當上了宗主,難道不應該更加好好掂量,如何對一位元嬰野修,物盡其用萬一哪天我突然開竅,答應做你的供奉你豈不是虧大了你拘押著我,一座陣法,能耗費幾顆神仙錢這筆賬,都算不明白還怎么當宗主"
劉志茂渾身竅穴都被水牢一條條脈絡纏繞拘束,尤其是溫養(yǎng)本命物的關(guān)鍵竅穴,更是被宮柳島水脈阻塞,他打了個哈欠,"真以為你們這幫外來戶,可以在寶瓶洲為所欲為就沖著你這這么點耐心,我覺得你的宗主寶座,坐不穩(wěn),說不得比我這個書簡湖江湖君主還慘,椅子還沒坐熱,就得趕緊起身,乖乖讓位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還真就不信了,玉圭宗舍得將這么大一塊肥肉,交給半個外人。"
劉志茂竟然開始教訓起了眼前這位戰(zhàn)力驚人、又有重寶在手的老修士,"真不是我說你們譜牒仙師,你們啊,只說心性堅韌,真未必比得上我們野修。不就是靠著那些上乘道法和宗門傳承,才走得大道無阻嗎將那些道法交給我們,就算我們都從地仙開始起步好了,雙方耗費相同的光陰,野修保證能把你們打出屎來。不信那就試試看反正你都叛出桐葉宗了,破爛稀碎的祖師堂規(guī)矩什么的,算個屁,不如將桐葉宗直達上五境的仙法,傳授于我可是你敢嗎"
牢籠中的劉志茂,笑聲肆無忌憚。
談笑風生。
盡顯梟雄氣概,當然也有些地痞無賴。
周峰麓搖搖頭,"劉志茂,希望下次見面,等到當上了下宗宗主,你還能這么硬氣說話。"
劉志茂趕緊道:"別急別急,就算當了下宗宗主,咱們還是可以嘮嗑的,我們山澤野修,風骨算個屁,最喜歡見風使舵了。"
周峰麓默不作聲,離開水牢。
這個書簡湖元嬰野修,真是狗肉不上席,殺不得,吃不下,周峰麓下定決心,只要自己成了下宗宗主,當天就宰了劉志茂,不與這野修廢話半句。
在周峰麓返回自己府邸后。
宮柳島的真正主人,劉老成走入水牢底層,一路上玉圭宗修士都假裝沒看到,既不打招呼,也不去攔阻。
書簡湖有三條根本水脈,水運濃厚,其余水脈眾多卻纖細,零碎雜亂,被剩余千余島嶼勢力,瓜分殆盡。
其中一條被宮柳島獨占,水牢陣法,以此作為根本。
這也是能夠輕松鎮(zhèn)壓劉志茂的關(guān)鍵所在。
青峽島也竊取了大半條水脈,橫波府便是陣眼,只可惜已經(jīng)毀了,水運流散,白白便宜了藩屬島嶼的那撥地仙修士,例如田湖君,俞檜。
青冢、天姥和粒粟三座大島,則一起分去最后一條書簡湖根本水脈。
劉老成到了水牢底層后,立即隔絕出一座小天地。
劉志茂抬起頭,皺了皺眉頭。
他不如何畏懼那個周峰麓,但是對于劉老成這個書簡湖前輩,還是十分忌憚。
因為野修對付野修,永遠最為熟稔。
譜牒仙師反而一時半會兒摸不著頭腦。
劉老成取出一幅畫卷,輕輕一抖,輕輕攤開,從畫卷上,走出一位滿臉笑意的男子。
他走到牢獄旁,雙手負后,彎腰瞇眼望向劉志茂,問道:"聽說你與陳平安亦敵亦友,模糊不清,且不去說他,不過聽劉老成說,你們都認可對方是自己的半個知己"
這次輪到劉志茂一頭霧水,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你是……玉圭宗姜尚真"
那個男子笑嘻嘻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看看要不要回答你的問題,先來后到,還是要講一講規(guī)矩的嘛。"
劉志茂瞥了眼劉老成,在周峰麓那邊,劉志茂經(jīng)過先前兩次"切磋",大致知道了周峰麓的底線,所以可以一拖再拖,但是面對這個極有可能是姜尚真的玉圭宗本家人,劉志茂一時間心情有些沉重,不敢胡亂開口,思量過后,點頭道:"我與陳平安,一輩子做不成朋友,無論是我躋身了上五境,還是他將來有本事與我掰腕子了,說不定還要有一場交手。但是我和陳平安就目前而,半個知己,可以算是,前前后后,還喝過幾場酒。"
那個男人一拍掌,放聲大笑道:"就憑這一點,小劉啊,加上我身后的老劉,咱們仨從今兒起,可就是一條螞蚱上的朋友了!"
劉志茂再次望向劉老成,后者臉色與心境,皆是古井不波,不給劉志茂絲毫提醒。
男人微笑道:"你沒有猜錯,我就是那個姜尚真,那位姍姍來遲的玉圭宗下宗宗主。"
男人突然抹了把臉,凄凄慘慘戚戚,如女子幽怨道:"我心里苦啊,周峰麓那個臭不要臉的東西,差點壞我好事,如果不是李芙蕖足夠聰明,這會兒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打死那個周峰麓,然后提著老賊的腦袋,去給人低頭哈腰賠禮道歉了!一想到這個,我這會兒都想要跑去給李芙蕖好好磕幾個頭,認了她當干娘又何妨。"
姜尚真輕輕捶打自己心口,滿臉悲苦神色,破口大罵道:"我姜尚真,可不是來書簡湖擦屁股的啊,頭等大事,是要與陳平安敘舊的啊,現(xiàn)在呢,把臂歡個屁,周峰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東西,死不足惜,我不就是在桐葉宗那邊擺了幾桌子酒宴嘛,可如今都是自己人了,還這么坑我,用心險惡,該死,真是該死……"
劉志茂目瞪口呆。
劉老成也是眼皮子微顫,顯然是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姜尚真,要比好似給天雷劈中的劉志茂略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