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米粒有些緊張,扯了扯身邊裴錢的袖子,"大師姐,誰啊好兇的。"
她倒是沒覺得對方一定是個多厲害的壞人,就是瞅著腦子有毛病,個兒又高,萬一他靠著力氣大,打傷了自己和大師姐,都沒辦法講理啊。
她卻看到裴錢一臉凝重,裴錢緩緩道:"是一個江湖上兇名赫赫的大魔頭,極其棘手了,不知道多少江湖絕頂高手,都敗在了他手上,我對付起來都有些困難,你且站在我身后,放心,這條騎龍巷是我罩著的,容不得外人在此撒野!看我取他項上狗頭!"
周米粒使勁點頭,抹了額頭汗水,后退一步。
然后她就看到裴錢一個手持跳躍下去,剛好落在那個白衣人旁邊,然后一行山杖橫掃出去。
周米粒瞪大眼睛,咋個回事,這一棍子橫掃有點慢啊,慢得不比螞蟻挪窩快啊。
而那個白衣人就一個慢悠悠后仰,兩只雪白大袖亦是緩緩提起,如同兩張緩緩鋪開的宣紙。
剛好躲過行山杖那一記橫掃。
然后你來我往,依舊是慢得嚇?biāo)廊?你一棍子,我抬個腳,周米粒感覺自己都快能夠跑完一趟騎龍巷了。
周米粒這會兒都快把兩條眉毛擠一堆了,她是真沒看懂啊。
最后裴錢和那個長得賊好看、腦子賊有問題的白衣人,幾乎同時收手,都做了一個氣沉丹田的動作。
裴錢嗯了一聲,"高手!可以擋得下我這套瘋魔劍法六式,打遍一國江湖無敵手,綽綽有余了。"
那個白衣人也點點頭,"確實如此。"
周米粒有些迷糊,自撓頭。
然后那個白衣人笑容燦爛道:"你就是周米粒吧,我叫崔東山,你可以喊我小師兄。"
周米粒趕緊起身,跑下臺階,伸長脖子看著那個自稱崔東山的人,"陳平安說你會欺負人,我看不像啊。"
那人一揮袖子,拈起蘭花指,一手捂臉,"嬌羞"道:"我家先生最會開玩笑啦。"
周米粒嘴角抽搐,轉(zhuǎn)頭望向裴錢。
裴錢一腳踹在崔東山小腿上,"正經(jīng)點,別丟我?guī)煾傅哪槨?
崔東山咳嗽了兩聲,蹲下身,微笑道:"站著就行。"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住她的眉心。
周米粒暈暈乎乎,就是覺得有些犯困。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米粒覺得眉心處一陣刺痛,然后就再無異樣。
那人已經(jīng)站起身,一手輕輕拍著周米粒的腦袋,笑道:"沒事了。走吧,一起回鋪子。"
裴錢皺眉道:"可要小心些,這可是我?guī)煾附淮o你的事情!"
崔東山一手負后,與兩個走在一起的小丫頭側(cè)身而立,神色無奈道:"知道啦。走吧走吧。"
騎龍巷前邊,兩個小姑娘,如出一轍,大搖大擺。
這叫走路囂張,妖魔慌張。
裴錢對周米粒是真的好,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張符箓,吐了唾沫,一巴掌貼在了周米粒額頭上。
崔東山在兩個小姑娘身后,緩緩而行,望向她們,笑了笑。
日月之輝。
米粒之光。
然后崔東山負后之手,輕輕抬起,雙指之間,捻住一粒漆黑如墨的魂魄殘余。
崔東山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遇上我崔東山,算你倒了八輩子血霉。"
春露圃渡口。
管著那艘?guī)熼T渡船的宋蘭樵,在祖師堂得到唐青青的那道飛劍傳訊后,元嬰老祖和祖師堂一致決定,特意讓他暫時不用看顧渡船,近期就留在春露圃,由他宋蘭樵來親自接待那位來自骸骨灘的外鄉(xiāng)年輕劍仙,直到辭春宴結(jié)束,到時候如果姓陳的年輕劍仙還愿意留在春露圃賞景,自然更好。
宋蘭樵在渡口已經(jīng)等了將近一個時辰,但是仍然心情大好,與熟悉面孔打招呼,多了幾分真誠笑意。
天底下的渡船管事,都是修行路上的可憐人,不是師門棄子勝似棄子,宋蘭樵也不例外。除了他的恩師之外,祖師堂其余那幾位長輩和供奉客卿,哪怕絕大多數(shù)明明與他宋蘭樵境界相當(dāng),有些只是比他高出一個輩分,名字中將蘭字變成了竹字而已,可對他是真不待見,一來同門不同脈,二來,一年到頭的渡船收入,嘉木山脈出產(chǎn)的奇花異草美木良材,神仙錢其實從來不過他的手,渡船之上,專門會有祖師堂嫡傳心腹負責(zé)與各地仙家勢力交接,他只是以船主的身份獲取一點殘羹冷炙的分紅而已,一旦有了意外,祖師堂還會問責(zé)頗多,談不上苦不堪,反正舒心日子,是沒有幾天的。
一艘渡船緩緩?fù)0?然后異常繁華的春露圃符水渡,來自北俱蘆洲各地的大小渡船,都發(fā)現(xiàn)了一樁怪事。
那艘渡船的乘客竟然就沒一個御風(fēng)而下的,也沒誰是一躍而下,無一例外,全部老老實實靠兩條腿走下渡船,不但如此,下了船后,一個個像是死里逃生的神色。
陳平安走下渡船,鐵艟府魏白和唐青青那撥人隨后,但是隔了幾十步路。
見到了愈發(fā)熱絡(luò)的宋蘭樵,陳平安笑著被這位春露圃金丹領(lǐng)著去往嘉木山脈一處形勝之地,那邊專門有招待貴客的宅邸,一棟棟古色古香的宅子位于竹海之中。
兩人乘坐一艘符箓小舟,去往住處,竹海綿延,翠綠幽幽,靈氣充沛,令人心曠神怡。
那艘小舟的"撐蒿舟子",是一位妙齡女子,小舟之上,茶具齊全,她跪坐在小舟一端,煮茶手法嫻熟。
宋蘭樵與陳平安一起飲茶賞景,宋蘭樵介紹了沿途各地建筑店鋪、山峰洞府和山水景點。
嘉木山脈占地廣袤,符箓小舟航行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進入靈氣遠勝別處的竹海地界,又約莫一刻鐘,才停在山巔竹海中的涼亭旁邊。
陳平安此次露面現(xiàn)身,再沒有背竹箱戴斗笠,有沒有手持行山杖,就連劍仙都已收起,就是腰懸養(yǎng)劍葫,手持一把玉竹折扇,白衣翩翩,風(fēng)采照人。
那位有修行資質(zhì)卻不高的春露圃女舟子,站在小舟旁,笑語嫣然,但是這一路行來,除了遞茶添茶的語之外,就再無出聲。
陳平安走近,雙指捻住一枚雪花錢,那女修似乎有些意外,猶豫了一下,然后趕緊伸手,陳平安松開手指,輕輕將那顆雪花錢落在她手心,然后道了一聲謝。
宋蘭樵看那女子似乎有些忐忑,笑道:"只管收下,別處那點死規(guī)矩,在竹海這邊不作數(shù)。"
陳平安與宋蘭樵走向宅邸的時候,疑惑道:"宋前輩,可是我壞了春露圃的山門規(guī)矩"
宋蘭樵搖頭笑道:"嘉木山脈別處款待客人的府邸,是有規(guī)矩約束的,不許舟子收取客人賞錢,但是到了竹海這邊,隨意了。陳公子若是舍得,給一顆小暑錢都行,而且絕對全是舟子的私房錢,春露圃絕對不抽成一毫一厘。"
陳平安笑道:"打腫臉充胖子這種事,做不得。"
辭春宴在三天后舉辦。
剛好在夏至之前。
而且宋蘭樵說入夏之后,猶有一場鹿角宴,只是比不得先前集市的規(guī)模了,所以如今渡船都是去多來少,畢竟春露圃以春為貴。
兩人在竹林小徑中緩緩而行。
然后來到一座懸掛"驚蟄"匾額的幽靜宅子,三進院落。
春露圃有六座以春季六個節(jié)氣命名的宅邸,最為清貴,有三座就位于這座竹海之中,不過其中"清明"宅邸,一般客人不太愿意入住,畢竟名字不是特別吉慶,但是造訪春露圃的道家高人,卻最喜好選擇此宅下榻。其實每次辭春宴前后,關(guān)于這六棟宅子的歸屬,都是一件讓春露圃祖師堂挺頭疼的事情,給誰不給誰,一個不慎,就是惹來怨懟的壞事。
其實還有一棟最為殊榮的"立春"宅邸,這兩天一位元嬰貴客剛離開,暫時也空著,雖說很搶手,但不是不可以拿出來,讓那位年輕劍仙入住,可祖師堂那邊商議之后,覺得這棟宅子離著那玉瑩崖實在太近,而那位金烏宮小師叔祖就待在那邊汲水煮茶,還是不妥。萬一真打起來,好事都要變成禍?zhǔn)隆?
在商議此事的時候,一大幫原本鼻孔朝天的師門長輩和供奉們,鄭重其事地詢問宋蘭樵意見。
這讓宋蘭樵有那么點揚眉吐氣的感覺,不過畢竟是一位老金丹,倒不會流露出半點得意神色,反而比以往更加姿態(tài)恭敬,應(yīng)對得滴水不漏。
山上事,最講究一個細水長流。
今日得意事,明天失意人,太多了。
宋蘭樵進了這棟驚蟄宅邸,但是沒多待,很快就告辭離去。
宅子里邊有兩位姿容出彩的年輕女修,其中一位,竟然還是一位春露圃金丹修士的嫡傳子弟。
她們按例負責(zé)擔(dān)任住客的暫時侍女。
這把陳平安別扭得不行,在將宋蘭樵送到門口的時候,直接詢問能否辭退兩女。
宋蘭樵笑呵呵道:"陳公子,你是咱們春露圃的頭等貴客,當(dāng)然可以如此做,只不過那兩個丫頭,回頭定然是要吃掛落的。"
陳平安嘆了口氣,搖動折扇,不再語。
宋蘭樵輕聲說道:"我們老祖原本是要親自迎接陳公子的,只是剛好辭春宴籌辦一事上,出了些意外,必須她老人家親自操辦,咱們老祖又是心細如發(fā)的脾氣,委實是脫不開身,只好讓我與陳公子告罪一聲。"
陳平安笑道:"談老祖實在是太客氣了。"
宋蘭樵離去后,等到宋蘭樵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徑盡頭,陳平安沒有立即返回宅邸,而是開始四處逛蕩。
等到陳平安返回宅邸的時候,看到了金烏宮柳質(zhì)清站在門口,少年模樣,頭別金簪,玉樹臨風(fēng)。
兩位年輕女修隨侍一旁,眼神溫柔,不止是女修看待劍仙的那種仰慕,還有女子看待俊美男子的秋波流轉(zhuǎn)。
陳平安笑了笑。
人比人氣死人。
要是自己那個學(xué)生站在這里,估摸著這兩位春露圃女修,眼中就再無什么柳劍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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