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錢的字寫得愈發(fā)工整了,應(yīng)該是真的沒有抄書偷懶。
至于什么"師父,我那瘋魔劍法已經(jīng)爐火純青,師父這都不回家瞅一眼,那就很遺憾了"、"我給鋪?zhàn)訏炅诵∩揭话愕你y子,師父你快回家看一看,萬一銀子長腳跑路我可攔不住"、"師父我雖然麾下陣亡了數(shù)十位將士,但是我又收了左右兩大護(hù)法,騎龍巷這兒家家戶戶路不拾遺"、"師父你放一百個一萬個心,矮冬瓜在鋪?zhàn)舆@邊聽話得很,就是飯桶一個,掙錢又不太行,我得掏出私房錢幫她墊著伙食費(fèi)呢,我如今學(xué)成了絕世劍術(shù)、刀法和拳法,便是有人欺負(fù)我,我也不與他們計較,但是矮冬瓜我一定會好好保護(hù)她的,因?yàn)樗菐煾刚f的弱者嘛,我已經(jīng)不是了哩……"
陳平安笑著收起這封家書,輕輕折疊起來,緩緩收入方寸物當(dāng)中。
陳平安如今早已脫掉那金醴、雪花兩件法袍,唯有一襲青衫懸酒壺。
起身來到廊道上,眺望院墻高處的遠(yuǎn)方,竹海繁密,人間顏色青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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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東山風(fēng)塵仆仆趕回龍泉郡后。
在騎龍巷鋪?zhàn)幽沁叧粤祟D晚飯,飯桌上主位始終空著,崔東山想要去坐,與裴錢打鬧了半天,才只能坐在裴錢對面,小水怪周米粒就坐在裴錢身邊,石柔只要落座,從來只是坐在背對大門的長凳上,而且她也根本無需進(jìn)食,以往是陪著裴錢聊天,今天是不敢不來。
一頓飯,石柔就是湊個數(shù),象征性動了幾筷子,其余三個,狼吞虎咽,風(fēng)卷云涌,尤其是周米粒,下筷如飛。
在那之后,崔東山就離開了騎龍巷鋪?zhàn)?說是去落魄山蹭點(diǎn)酒喝。
裴錢也不管他,在院子里邊練習(xí)了一套瘋魔劍法,周米粒在一旁使勁鼓掌。
崔東山?jīng)]有直接去往落魄山竹樓,而是出現(xiàn)在山腳那邊,如今有了棟像樣的宅邸,院子里邊,魏檗,朱斂,還有那個看門的佝僂漢子,正在下棋,魏檗與朱斂對弈,鄭大風(fēng)在旁邊嗑瓜子,指點(diǎn)江山。
崔東山坐在墻頭上,看了半天,忍不住罵道:"三個臭棋簍子湊一堆,辣瞎我眼睛!"
崔東山飄落過去,只是等他一屁股坐下,魏檗和朱斂就各自捻起棋子放回棋罐,崔東山伸出雙手,"別啊,稚子下棋,別有風(fēng)趣的。"
鄭大風(fēng)開始趕人。
魏檗是直接返回了披云山。
朱斂和崔東山一起登山。
崔東山雙袖揮動如老母雞振翅,撲騰撲騰,三兩臺階往上飛一次。
崔東山隨口問道:"那姜尚真來過落魄山了"
朱斂笑道:"你說那周肥兄弟啊,來過了,說要以元嬰境的身份,當(dāng)個咱們落魄山的供奉。"
崔東山冷笑道:"你答應(yīng)了"
朱斂雙手負(fù)后,笑瞇瞇轉(zhuǎn)頭道:"你猜"
崔東山大袖不停,"呦,朱斂,長進(jìn)了啊"
朱斂笑道:"別打臉。其余,隨便。"
崔東山懸??罩?離地不過一尺,斜眼朱斂,"姜尚真不簡單,荀淵更不簡單。"
朱斂微笑道:"所以我拒絕了嘛。這家伙馬屁功夫不行,還需要好好修行,暫時入不得我落魄山。周肥兄弟也覺得是這么個理兒,說是回去好好鉆研,下次再來向我討教一番。"
崔東山這才一個落地,繼續(xù)拍打兩只雪白"翅膀",向上緩緩飛去,"那個玉璞境劍修酈采"
朱斂哦了一聲,"周肥兄弟才情極好,只是我覺得事事差了那么點(diǎn)意思,大概這就是美中不足了,馬屁是如此,對付女子,也是如此,那酈采受不了大風(fēng)兄弟的眼神,想要出劍,我是攔不住,所以被竹樓那位,遞出了……半拳。加上周肥兄弟好說歹說,總算勸阻了下來。"
崔東山臉色陰沉。
如今他負(fù)責(zé)南邊事宜,北邊事,他還真不太清楚。
朱斂笑道:"家大業(yè)大了,迎來送往,三教九流各有脾氣,是常有的事情。"
崔東山嗤笑道:"還不是怪你本事不高,拳法不精"
朱斂無奈道:"我這是撒尿拉屎的時候都在狠狠憋著拳意呢,還要我如何"
崔東山雙腳落地,開始行走上山,隨口道:"盧白象已經(jīng)開始打江山收地盤了。"
朱斂雙手負(fù)后,彎腰登山,嬉皮笑臉道:"與魏羨一個德行,狼行千里吃肉,狗走萬里還是吃屎。"
崔東山突然停下腳步,"我就不上山了,你與魏檗說一聲,讓他飛劍傳訊那個披麻宗木衣山,詢問那個那個高承的生辰八字,家鄉(xiāng),族譜,祖墳所在,什么都可以,反正知道什么就抖摟什么,多多益善,如果整座披麻宗半點(diǎn)用處沒有,也無所謂。不過還是讓魏檗最后跟披麻宗說一句肺腑之,天底下沒有這么躺著賺大錢的好事了。"
朱斂問道:"先前魏檗就在你跟前,怎么不說"
崔東山笑道:"你去說,就是你欠人情。"
朱斂點(diǎn)點(diǎn)頭,"有道理。"
崔東山不再登山,化虹返回小鎮(zhèn)。
如今阮鐵匠不在龍泉郡,來去自由。
崔東山在夜色中去了一趟戒備森嚴(yán)的老瓷山,背了一大麻袋離去。
然后他在一棟當(dāng)年待過的祖宅那邊,住了幾天,每天不知道搗鼓什么。
就算裴錢去了,崔東山也沒開門。
裴錢就帶著周米粒打算上屋揭瓦,爬上去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原來有一口天井,只可惜低頭望去,霧蒙蒙的,什么都瞅不見。
裴錢只得帶著周米粒返回騎龍巷。
這天崔東山大搖大擺來到鋪?zhàn)幽沁?剛好碰到臺階上飛奔下來的裴錢和周米粒。
到了院子,裴錢一邊練習(xí)再難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的瘋魔劍法,一邊問道:"今兒又有人打算欺負(fù)矮冬瓜了,咋個辦"
崔東山笑道:"能躲就躲嘛,還能如何,說又說不通,難不成一棍子打死他們"
裴錢停下手中行山杖,周米粒趕緊搬來小板凳上,裴錢坐下后,周米粒就蹲在一旁,上下牙齒輕輕打架,鬧著玩。
裴錢橫放行山杖,皺眉道:"教書的老夫子們怎么回事啊,就只教書上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理嗎背書誰不會啊……"
說到這里,裴錢一抬下巴,"右護(hù)法!該你出馬了。"
周米粒心有靈犀,幫著大師姐說出剩余的話語:"有嘛用!"
"不分老幼男女,總有一些好玩的人。"
崔東山笑道:"見人處處不不順眼,自然是自己過得事事不如意,過得事事不如意,自然更會見人處處不順眼。"
裴錢大怒,"說我"
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身體后仰,抬起雙腳,輕輕搖晃,倒也不倒,"怎么可能是說你,我是解釋為何先前要你們躲開這些人,千萬別靠近他們,就跟水鬼似的,會拖人下水的。"
在那兒蕩秋千的崔東山,抬起一只手,佯裝手持折扇,輕輕晃動手腕。
裴錢問道:"這喜歡扇扇子,干嘛送給我?guī)煾?
崔東山動作不停,"我扇子有一大堆,只是最喜歡的那把,送給了先生罷了。"
裴錢小聲問道:"你在那棟宅子里邊做啥該不會是偷東西搬東西吧"
崔東山閉眼睡覺。
裴錢打了個手勢,帶著周米粒一左一右,躡手躡腳來到橫躺著卻不摔倒的崔東山身邊蹲下。
周米粒伸出一只手掌擋在嘴巴,"大師姐,真睡著啦。"
裴錢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大手一揮,示意跟她一起回屋子抄書去。
在那之后,崔東山悄然離開了騎龍巷和龍泉郡,但是裴錢卻有些奇怪,龍尾溪陳氏開設(shè)的龍泉郡小鎮(zhèn)學(xué)塾,一向深居簡出的老夫子們,竟然開始走訪蒙童家中,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不許落下,比如她所在的騎龍巷鋪?zhàn)泳鸵粯觼砹宋焕戏蜃?與石柔掰扯了半天有的沒的,最后還吃了頓飯來著,不但如此,原本只在學(xué)塾傳授道德學(xué)問、講解圣人書籍的教書先生們,還會去幫著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帶著學(xué)生們一起去往龍窯游覽之類的,私底下似乎有夫子埋怨這些是有辱斯文的粗鄙行徑,但也就是嘴上埋怨幾句,該如何還是如何,不久之后,這座學(xué)塾悄悄辭去了幾位夫子,又來了幾位新面孔的先生。
一位一路往南走的白衣少年,早已遠(yuǎn)離大驪,這天在山林溪澗旁掬水月在手,低頭看了眼手中月,喝了口水,微笑道:"留不住月,卻可飲水。"
然后他一抖袖,從雪白大袖當(dāng)中,摔出一個尺余高的小瓷人,身體四肢猶有無數(shù)裂縫,而且尚未"開臉",相較于當(dāng)年那個出現(xiàn)在老宅的瓷人少年,無非是還差了許多道工序而已,手法其實(shí)是更加嫻熟了。
崔東山轉(zhuǎn)頭望去,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瓷人的小腦袋,微笑道:"對不對啊,高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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