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錢又說道:"換一個,學(xué)那江湖演義小說的壞人,來個邪魅一笑。"
土狗又變了眼神扯嘴角。
裴錢一皺眉,土狗心知不妙,開始掙扎。
卻被裴錢拽著土狗,她站起身,旋轉(zhuǎn)一圈,將那條土狗摔出去七八丈。
然后裴錢嗑著瓜子,看到不遠處站著一位男子和年輕女子。
她歪著腦袋,看了半天之后,驀然笑容燦爛,鞠躬行禮。
陳如初彎腰喊了一聲周先生。
周米粒有樣學(xué)樣。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吧"
姜尚真望向那個當年就覺得挺有趣的黑炭小丫頭,笑瞇瞇道:"如今成了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很好,我覺得陳平安的眼光很不錯,愿意帶你離開藕花福地。"
裴錢小雞啄米使勁點頭。
這家伙馬屁功夫不耐啊。
不過這家伙能夠認識自己師父,真是祖墳冒青煙,應(yīng)該多燒香。
所以裴錢笑道:"前輩去過咱們山頂?shù)纳缴駨R沒有"
姜尚真笑道:"去過了。"
裴錢又問道:"那么那座龍州城隍閣呢"
州城隍的那個香火小人兒,如今是她的半個小嘍啰,因為早先它帶路找到了那個大馬蜂窩,事后還得了她一顆銅錢的賞賜。在那位州城隍老爺還沒有來這邊任職當差的時候,雙方早就認識了,當時寶瓶姐姐也在。不過這段時日,那個跟屁蟲倒是沒怎么出現(xiàn)。
所以一有機會,她還是想著為城隍閣那邊添些香火。
姜尚真搖頭道:"這地兒倒是還真沒去過。"
與姜尚真告辭離去后,裴錢帶著她們兩個去了臺階之巔,一起坐著。
朱斂帶到山上的少女岑鴛機,正從半山腰那邊,往山上練拳而走。
按照粉裙女童這個小耳報神的說法,前不久岑鴛機一天之內(nèi)必須走完三趟臺階,山腳山巔來回為一趟。
三個小丫頭,肩并肩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說著悄悄話。
姜尚真回到自己院子,搖頭笑道:"總算知道南婆娑洲那位醇儒的肩頭,為何會被偷走一輪明月了。估摸著藕花福地的,也被老觀主摘取大日于手,擷取精華,放在了這個小丫頭的另外一顆眼眸當中。"
鴉兒聽得驚世駭俗。
姜尚真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很憋屈,自己如此辛苦修行,好像一輩子都比不上別人一樁機緣"
鴉兒不敢說話。
姜尚真笑瞇瞇取出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真境宗未來鎮(zhèn)山之寶,"我誠心送你,你接得住嗎不會死嗎會的,而且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是劉老成,還是劉志茂還是那些玉圭宗跟過來的大小供奉。隨便用點心計手段,你就會咬餌上鉤,然后身死道消。"
鴉兒安靜等待姜尚真這位宗主收回那件半仙兵。
但是姜尚真卻攥緊那顆珠子,一巴掌打入女子眉心處,微笑道:"送你了。省得你以為抱上了一條大腿,就可以安心修行。虎狼環(huán)伺之地,還這么跟在藕花福地一樣不長心眼,可不行。"
鴉兒如置身油鍋之中,神魂被煮沸,雙手抱頭,疼痛得滿地打滾。
姜尚真早已揮袖造就小天地。
"我要拿你去釣一釣劉老成和劉志茂的心性,山澤野修出身嘛,野心大,最喜歡自由,我理解。他們?nèi)痰米?就該他們一個躋身仙人境,一個破開元嬰瓶頸,與我姜尚真一起登高,共賞風月。忍不住,哪怕動心起念,稍有動作,我就要很痛心了,真境宗白白折損兩員大將。"
姜尚真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天底下所有的修士,幾乎沒幾個,意識到唯有自己的心性,才是真正可以伴隨一生的護道人。"
南苑國京城陋巷中。
一位青衫少年正坐在多年不換的板凳上,想著事情。
陸先生在幾年前告辭離去,說是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在外邊重逢,在這座天下就別想了。
那會兒陸先生,已經(jīng)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二人了,與那位貌若稚童、御劍遠游的湖山派老神仙,俞真意,實力相差無幾。
不但如此,北晉國在龍武大將軍唐鐵意的率領(lǐng)下,大軍北征草原,戰(zhàn)功彪炳,在那之后唐鐵意和北晉兵馬就不再大動干戈,任由草原陷入子殺父、兄殺弟的內(nèi)訌。
而且唐鐵意還數(shù)次孤身北上,以一把佩刀煉師,手刃無數(shù)草原高手。
臂圣程元山不知為何在南苑國之行過后,便放棄了草原之上的所有富貴家業(yè),成為湖山派一員。
松籟國則在湖山派一手扶植起來的傀儡新帝主政之下,大肆搜尋適合修道之人。
陸舫的鳥瞰峰,與簪花郎周仕的春潮宮,一直處于封山狀態(tài)。
只不過這些天下大勢,青衫少年郎只是默默看在眼中,更多還是讀書,以及修行。
先生種秋,陸先生,各自陪他曹晴朗走過一次南苑國五岳。
既是遠游,也是修行。
當時少年手上就有那本五岳真形圖,國師種秋當年得到這件仙家之物后,擔心被俞真意奪走,一直試圖銷毀而無果,后來不知道陸先生說了什么,國師就將這本書交由曹晴朗保管。曹晴朗也大致猜出一些端倪,陸先生其實如此針對俞真意,既是為己,也是為了這本玄之又玄的神仙書。
兩位先生,傳授曹晴朗的學(xué)問,又有偏差。
先生種秋所授學(xué)問,循序漸進,禮儀醇厚。畢竟種秋是一位被譽為文國師武宗師的存在。
先生陸臺所教,駁雜而精深。而這位陸先生,在這座天下橫空出世,崛起速度,更是前無古人。他的幾位弟子,無一例外,都成了雄踞一方的梟雄豪杰。
響起敲門聲。
曹晴朗走去開門。
是一位雙鬢霜白的老儒士。
南苑國國師。
種秋與半個弟子的曹晴朗分別落座。
種秋笑道:"晴朗,你年少時便多有疑問,問星辰由來,問日月輪替,問風雨根腳。我這個學(xué)塾夫子,無法回答,以后你可以自己去追尋答案了。"
曹晴朗輕輕點頭。
種秋沉默片刻,感慨道:"但是我希望將來,你可以為這座天下,說一說話,不至于淪為人人難逃棋子命運的棋盤。"
曹晴朗說道:"會的。這與我將來本事高低,有些關(guān)系,卻不重要。而是我相信他。"
種秋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對這位自己看著一年一年長大的青衫讀書郎放心,對當年那個白衣負劍的年輕人,也放心。
種秋突然有些猶豫。
曹晴朗說道:"先生是猶豫留在南苑國,還是去往那座天下"
種秋點頭道:"我不好奇外邊的天地到底有多大,我只是有些憧憬外邊的圣賢學(xué)問。"
曹晴朗笑容燦爛,"先生放心吧,他說過,外邊的書籍,價錢也不貴的。"
種秋打趣道:"那會兒你才多大歲數(shù),他當年說了什么話,你倒是什么都記得清楚。"
曹晴朗喃喃道:"怎么會忘記呢。不會忘的。"
兩兩無。
種秋抬頭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曹晴朗微笑道:"道路猶在,撐傘便是。"
漁翁先生吳碩文當初帶著弟子趙鸞鸞,和她哥哥趙樹下一起離開胭脂郡,開始游歷山河。
畢竟朦朧山那邊的事情太大,吳碩文不是信不過陳平安,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一路遠游,離開了彩衣國。
先去了趟梳水國,拜訪了那位梳水國劍圣宋雨燒。
雙方屬于聊得來,又談不上太過一見如故。
沒辦法,不是朋友的朋友,就一定可以成為至交好友。
得看緣分。
不過宋雨燒對兩個晚輩還是很喜歡的,尤其是宋雨燒那位如今掌管家業(yè)的兒媳,更是對那位瞎子都看得出來是一位修道胚子的少女鸞鸞,喜歡得發(fā)自肺腑。這大概跟她自己尚未有子女也有關(guān)系,遇到趙鸞鸞這樣身世悲慘卻乖巧單純的少女,出身大驪諜子的婦人,當然忍不住會去心疼。
老少三人,開始北歸。
因為越往南,越不安生。
吳碩文不敢拿兩個孩子的性命開玩笑。
這天三人在一處山巔露宿,趙鸞鸞在呼吸吐納,趙樹下在練習走樁。
吳碩文看得心中欣慰不已。
鸞鸞當然資質(zhì)更好,可老人對待兩個孩子,從無偏私。
吳碩文其實身上還帶著一本秘籍,是陳平安一個字一個字親筆手抄出來的《劍術(shù)正經(jīng)》,還有一把他自己暫時背在身上的渠黃仿劍,都沒有與趙樹下明說。
按照與陳平安的約定,吳碩文只有等到什么時候趙樹下練拳有成了,才交出兩物,轉(zhuǎn)交給少年。
趙樹下練拳之后,站在原地,眺望遠方。
在胭脂郡,那次與陳先生久別重逢,趙樹下當時只練了十六萬三千多拳。
后來離別之際,陳先生又讓他練到五十萬拳。
趙樹下知道自己資質(zhì)不好,所以一門心思,埋頭練拳,勤能補拙。
不知何時,趙鸞鸞站在了他身邊,柔聲道:"哥哥,你是不是想成為陳先生的弟子"
趙樹下?lián)蠐项^,有些難為情,"不敢想。"
陳先生那樣的一位劍仙,他趙樹下怎么敢奢望成為弟子
趙鸞鸞悄悄說道:"哥哥,可是我總覺得陳先生,對你是很寄予厚望的。"
趙樹下想了想,"不管其它,我一定要練完五十萬拳!以后的事情以后說。"
趙鸞鸞點點頭。
趙樹下突然嘆了口氣。
少女疑惑道:"怎么了"
趙樹下小聲說道:"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僥幸成為了陳先生的弟子,那我該喊你什么師娘嗎這輩分豈不是亂套了"
少女滿臉漲紅,如紅暈桃花驀然開于春風里。
她一腳踹在趙樹下小腿上,"趙樹下!你胡說八道什么!"
趙樹下一臉無辜,呲牙咧嘴。
吳碩文大聲道:"我什么都沒有聽到!"
少女愈發(fā)紅透了臉頰,跑去遠方一個人待著。
趙樹下轉(zhuǎn)過頭,與老人相視一笑,盡在不中。
雖然年紀懸殊,可都是男人嘛。
不過當趙樹下重新開始練拳的時候,便又不同。
吳碩文如今看待少年枯燥練拳的時候,甚至有些時候會有些恍惚,總覺得趙樹下的資質(zhì),其實很好
曾經(jīng)的趙樹下,的的確確不是什么練武奇才,當下的趙樹下,事實上拳意也極其淡薄,依舊不算武學(xué)天才。
可是總有一天,只要少年持之以恒,走在當下這條道路上,那么最少是有那么一種可能的。
天下拳意最近陳平安。
唯有無名小卒趙樹下。
青鸞國邊境那邊。
琉璃仙翁都快要道心崩潰了。
那位白衣少年容貌的崔大仙師,讓一個孱弱稚童背著他。
稚童搖搖晃晃,走在崎嶇山路上。
崔東山揮動一只雪白袖子,嘴里嚷著駕駕駕,好似騎馬。
落魄山竹樓二樓。
裴錢剛剛艱難躲避過一拳,就又被下一拳砸中額頭,被一路帶到墻壁那邊,被那一拳釘死在墻壁上。
光腳老人面無表情道:"我以世間紙糊的四境打你三境,結(jié)果你這都等于死了幾次了你是個廢物嗎!你師父是個資質(zhì)尚可的廢物,那你就是一個沒資格當陳平安弟子的廢物!"
好似被掛在墻壁上的裴錢,七竅流血,她竭力睜開眼睛,朝那個老頭吐出一口血水。
老人也不躲避,只是手上一拳驟然加重力道,如果這棟竹樓是市井屋舍,估計那顆小腦袋就直接完完整整地凹陷進去了。
老人冷笑道:"不服氣你有本事開口說話嗎廢物師父教出來的廢物弟子!我要是陳平安,早就讓你卷鋪蓋滾蛋了,省得以后丟人現(xiàn)眼!"
他這一拳,打得裴錢本就鮮血模糊的整張臉龐,再不見半點黝黑。
一條纖細胳膊顫顫巍巍抬起,都不算什么出拳,只是輕輕碰了一下老人肩頭。
輕飄飄的,撓癢癢呢
老人似乎勃然大怒,以拳變掌,抓住她整顆頭顱,隨手一揮,橫飛出去,撞在墻壁上,重重墜地。
裴錢已經(jīng)徹底暈死過去。
老人來到她身邊,蹲下身,伸出手指,凌空虛點。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轉(zhuǎn)頭對竹樓外的廊道那邊說道:"拖走。"
竹門大開,粉裙女童嫻熟背起癱軟在地的黝黑丫頭,腳步輕柔卻快速,往一樓跑去。
老人雙手負后,大步走出屋子,來到廊道欄桿那邊。
他當然不是什么以尋常四境給那丫頭喂拳,可能嗎
老人笑卻無聲,默默望向遠方。
有那一拳。
就該你裴錢境境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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