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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小說網 > 劍來 > 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

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

一旦扯起線頭,又不是劍仙出劍,其實死不了人,但是往往會生不如死,然后死了算。

她從不低估敵人。

所以有些在意之人,就要多埋幾條線。

世間癡情種,偏好傷心事,苦中作樂,樂在其中,不傷心如何算得癡心人。

她思緒飄遠。

只可惜多年未見師兄了。

上一次其實距離很近,甚至可以算是擦身而過,沒辦法,只要師兄一心想要避開她,她恐怕就要睜眼瞎,近在咫尺都未必認得出。

聽說上一次現身,是在桐葉洲觀道觀附近。

師兄有一點不好,與她借腕上紅線,喜歡有借不還。

女子突然自嘲道:"總不會已經被察覺到了吧"

女子搖搖頭,笑道:"絕無可能,這才多大歲數。何必在意小小正陽山呢"

一個邋里邋遢的青壯漢子,駝著背,先去小鎮(zhèn)酒肆那邊摸了把小手兒,討了幾句笑罵,然后逛蕩到了楊家鋪子的那條街上。

既是鋪子伙計,也是楊老頭弟子的少年石靈山,坐在柜臺后邊,正在"蹚水"煉魂魄,心神沉浸其中,寂然往我,半睡半死。

比師弟石靈山要修行更加勤勉的蘇店,今天反而沒在以那古怪法子練拳,就是坐在門口曬太陽,見著了晃悠悠走近的師兄鄭大風,蘇店站起身,鄭大風招手道:"蘇丫頭,咋個又俊俏了幾分,再這么繼續(xù)水靈下去,師兄一想到以后終究是要嫁人,師兄這心里頭愈發(fā)不得勁啊。"

走近了蘇店,鄭大風伸手捶胸,痛心不已。

蘇店問道:"師兄是要找?guī)煾?

鄭大風無奈道:"不找?guī)煾赴?。只是山上那叫一個冷啊,睡覺被子怎么也捂不熱,凍死個人,這不就下山活動活動腿腳。鄭丫頭,你也真是的,離著師兄就幾步路遠,也從不想著去探望探望師兄,師兄那么大一棟宅子,還不住不個瘦得跟柳條兒似的蘇丫頭"

蘇店搖頭道:"不敢在那邊過夜,怕外邊墻根有老鼠亂竄一宿。"

鄭大風一本正經道:"蘇丫頭,真不是師兄仗著輩分碎嘴念叨你,身為練武之人,還是要煉就那一顆英雄膽的,豈可如此膽小,走,今夜就去師兄那邊住著,磨礪磨礪膽識氣魄。"

蘇店無奈道:"師兄,真有事情,麻煩直說。"

如果不是知道這個混不吝的師兄,只會耍嘴皮子不動手,蘇店早就與他翻臉了。

鄭大風雙手負后,瞧見了小板凳,就想要一屁股坐下去,應該比較暖和嘛。

結果被蘇店以腳尖一挑,拎在了手中。

鄭大風便跨過了門檻,瞧見了那石靈山,搖頭道:"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小子倒好,連個朝夕相處的師姐都看不住,就等著吧,以后有得你小子傷心。哪本江湖演義小說,不寫那師姐或是師妹行走江湖,給英俊多金的少俠騙了身心去石靈山,醒醒,你師姐要嫁人了!"

石靈山氣得七竅生煙,打斷了修行,怒目相視,"鄭大風,你少在這里煽風點火,信口雌黃!"

鄭大風白眼道:"連個罵人都不會,你會個錘子。"

石靈山剛要說話。

不曾想師姐說道:"師兄,你先前說過,我如果想要破開四境瓶頸,或是躋身了第五境,就該挑選一處古戰(zhàn)場遺址了,師兄心中有數嗎我想要出門一趟。"

石靈山目瞪口呆。

鄭大風斜眼少年,"師兄下山前就沒吃飽,不去茅坑,你吃不著啥。"

石靈山一個傷心,一個悲憤,兩兩相加,便差點沒忍住要與這個鄭大風切磋切磋,只是瞧見了對方的駝背模樣,石靈山又有些心酸,便算了。

鄭大風笑了笑,轉頭對蘇店說道:"有是有數的,不過這種大事,師父老人家自己有打算,輪不到我費心。"

蘇店問道:"師兄也覺得我如今可以獨自離開家鄉(xiāng)了"

鄭大風搖頭道:"還是帶著個拖油瓶吧,好歹有個照應,你們如今境界還太淺,腦子又不靈光,外邊的世道,危險其實都不在修為境界,更在人心。石靈山還好,平時心腸軟,關鍵時刻,是狠得下心的,倒是你,平時心腸硬,反而麻煩。蘇丫頭,你倆出門遠游后,可以對外宣稱石靈山是你兒子,省得那些臭不要臉的光棍漢糾纏你,師兄在山上,一想到這個,便心疼得睡不著覺。"

蘇店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石靈山更是慘遭五雷轟頂。

鄭大風看了眼竹簾子那邊,就轉身離開楊家鋪子。

鄭大風去了那座四塊匾額都已經沒了玄妙的牌坊樓,繞了一圈,畢竟匾額還在,四個說法,都是極有嚼頭的。

鄭大風再去了那口鐵鎖井,如今是某個山頭的私人禁地,早年花了大價錢買下,結果卵好處沒撈著,腦子有坑,莫過于此。那個傻大個姜韞,機緣不算小。一想到云林姜氏,鄭大風呲牙咧嘴,見四下無人,掏了掏褲襠。是大哥對不起你,辛苦看書,學來了十八般武藝,不曾想空有一身絕學,無賊可殺啊。

鄭大風又離開了小鎮(zhèn),去了神仙墳那邊,如今沒這名稱了,大驪有意無意淡化了這個老說法,如今破敗神像都已經攙扶起來,修舊如舊,重塑也如舊,大驪朝廷還是花了心思的,至于那座占地極大的嶄新武廟,就不去了,沒啥好聊的,大眼瞪小眼的,也瞧不出朵花來。

然后繞路,去了那鐵符江與龍須河接壤處的瀑布。

蹲那兒丟石子。

好一個楊入大水為萍。

鄭大風換了個水流深緩的地方,盯著水面,自自語道:"世間竟有如此俊朗之男子教人越看越欠揍啊。"

最后鄭大風路過了阮邛最早的鑄劍鋪子。

走到了那座石拱橋,廊橋早已拆去,恢復了舊石橋真容。

鄭大風獨自一人,坐在石橋上。

轉頭看了眼小鎮(zhèn)北邊,有那老瓷山,以及附近的眾多龍窯。

鄭大風收回視線。

三千年前,那位崛起迅速、消失也快的劍仙,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驟然成名之后,專殺蛟龍,殺了個天昏地暗,據說是想要成為第一位打破飛升境瓶頸的劍修。

中土神洲那位最得意的讀書人,到底不是劍修,就真的只是讀書人。不然整個浩然天下的格局,興許都要隨之一變。

只是關于這樁密事,肯定知道答案的老頭子也沒給個說法,鄭大風早年拐彎抹角去求李二,希望師兄去問一嘴,李二答應是答應了,但后來也就沒下文了。

沒法子,如今還好,好歹能挨幾句罵,以前老頭子愿意與他說句話,只要可以接近十個字,都能讓鄭大風像是過大年。

所以鄭大風只知道世間最后一條真龍,沒有試圖去往那些歷史悠久的海底秘境禁地,反而從老龍城上岸,撞出了一條地下走龍道,最終在大驪境內隕落。

為的就是尋求庇護,試圖讓某位遠古存在,重開飛升臺,遁入那些圣人難尋的未知之地。

只是那個老人,并沒有讓它遂愿,選擇了束手旁觀。

最終造就出一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驪珠洞天。

三教一家四位圣人,訂立規(guī)矩,打造出那座懸掛四匾、被驪珠洞天后世當地人笑稱為螃蟹坊的牌坊樓。

大驪宋氏,在原先那座拱橋之上,再建一座廊橋,為的就是讓大驪國祚綿長、國勢風生水起,爭一爭天下大勢。

宋長鏡帶著宋集薪和婢女稚圭離開之前,專門讓皇子宋集薪去廊橋臺階下敬香。

祭拜之人,皆是那些凄慘枉死的大驪宋氏龍子龍孫。

老督造官宋煜章親手負責此事,等于是掌握大驪宋氏的這場血腥內幕。

最終被那位生兒子一事上比什么都厲害的娘娘,下令那位盧氏亡國武將的扈從王毅甫,斬去宋煜章的頭顱,裝入匣中,送往大驪京城。

而宋煜章被殺之后,以英靈之身,成為落魄山的山神,都不好說是大驪皇帝對這位功臣的補償,還是另外一種方式的追究責罰,畢竟宋煜章在某件事上,觸犯了老皇帝的逆鱗,那就是宋煜章竟敢對宋集薪生出了父子之情,而宋集薪也確實對宋煜章,夾雜有一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的復雜情感,一直以督造官私生子身份、在泥瓶巷衣食無憂的宋集薪,的的確確在那些悠哉悠哉的歲月里,將宋煜章當做了生父,內心深處,既憤恨,又仰慕。

沒來由想起了老龍城那座灰塵藥鋪。

其實鄭大風是有些懷念的。

人嘛,正兒八經的好事,往往惦念得不多,過去也就過去了,反而是那些不全是壞事的傷心事,反而念念不忘。

鄭大風后仰倒去,雙手作枕頭,閉上眼睛喃喃道:"不把自己當人上人,不把別人當傻子,有這么難嗎世道也怪。"

阮秀回了龍泉劍宗。

與裴錢周米粒約了在騎龍巷壓歲鋪子碰頭。

今天三人一起坐在鋪子門口曬太陽。

阮秀發(fā)現小米粒好像有些躲著自己,講那北俱蘆洲的山水故事,都沒往常利索了,阮秀再一看,便大致清楚脈絡了。

反正與那玉液江水神府有關,具體為何,阮秀不好奇,也懶得問。既然小米粒自己不想說,為難一個小姑娘作甚。

阮秀只是吃著桃花糕,不用花錢的。

真算起來,她還是兩座鋪子最早的代掌柜來著。

裴錢說道:"秀秀姐,我這趟出遠門,走了好遠好遠的路。"

阮秀笑道:"真厲害呀。"

裴錢使勁點頭,"厲害啊厲害,連我都要佩服自己了。"

裴錢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秀姐姐,你也遠游很遠嗎"

阮秀想了想,隨口說道:"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大山古淵,無處不去。日之所照,皆是足跡?;鸸庥硰?便是轄境。"

周米粒趕忙抬起兩只手掌,也不合掌,但是飛快,"哇,秀秀姐,最厲害了!秀秀姐,鞋子肯定換了好多好多吧。"

阮秀笑了笑,"還好。"

周米粒絞盡腦汁講完了那個故事,就去隔壁草頭鋪子去找酒兒聊天去了。

裴錢要她不許念叨紅燭鎮(zhèn)那邊的事情,周米粒其實本來都忘記了,結果給裴錢這么一說,睡覺都在念叨這事兒,愁得她最近吃飯都不香,嗑瓜子也不頂餓了。所以今天見著了秀姐姐,可把她別扭壞了。

阮秀起身道:"走,耍去。"

裴錢跟著起身,"秀秀姐,別去玉液江。"

阮秀笑瞇起眼,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喜歡你,喜歡小米粒的故事,是一回事,如何做人,我自己說了算。"

下一刻。

裴錢著急得直跺腳,使勁撓頭,咋辦咋辦。

所幸朱斂來了,與裴錢說道:"沒事。"

裴錢笑逐顏開,"老廚子,咋個神出鬼沒上癮了"

朱斂走入壓歲鋪子。

裴錢跟在后頭,笑嘻嘻道:"自家人,打八折。"

朱斂笑道:"我其實也會些糕點做法,其中那金團兒棗泥糕,小有名氣,是我琢磨出來的。"

裴錢將信將疑道:"是當年那南苑國京城賊貴賊貴的棗泥糕"

朱斂雙手負后,打量著鋪子里邊的各色糕點,點點頭,"想不到吧"

裴錢稱贊道:"老廚子,你真是個廚子命??上硬恍?不然哪怕年紀大了,一樣打不了光棍!"

朱斂嗯了一聲。

石柔神色古怪。

阮秀御風遠游玉液江,猶豫了下,便不太情愿地施展了障眼法。

一入玉液江。

江水瞬間沸騰,如日墜水底,大火烹煉。

天威浩蕩。

阮秀走入水府大殿,那個先前正靠著水運修繕金身的水神娘娘,已經跪地不起,甚至都不知道緣由,為何自己見了這位女子,便要情不自禁,只求速死!

阮秀走過那個伏地不起、渾身顫抖的所謂水神,跨上臺階,轉身坐在了大殿主位之上,身姿微斜,單手托腮,凝視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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