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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就像陳平安第一眼看到泥瓶巷的顧粲,或是福祿街的李寶瓶,就覺得肯定是聰明伶俐的孩子。
陳平安收起三袋子金精銅錢,放回陶罐。一想到又要跟阮師傅請假入山,陳平安就有點頭大。
姚老頭是這樣,阮師傅也是,陳平安懷疑自己是不是沒啥長輩緣,尤其是沒有什么師父緣。
陳平安去角落蹲在籮筐旁邊,盯著里邊的那塊斬龍臺,伸手撫摸黑色石塊的細膩肌理,入手微涼,他很好奇這么一塊不起眼的石頭,怎么就跟寧姑娘那樣踩在劍上的神仙有關系,更想不出斬龍臺到底能夠把一柄劍磨到什么程度的鋒利。
陳平安突然想起一事,掏出那五張槐葉,當時紅棉襖小姑娘從老槐樹那邊撿了八張,陳平安送給她三張當酬勞。陳平安仔細翻看槐葉,看似纖薄,實則頗為堅韌,只可惜失去了那種沿著葉脈靈動流走的幽綠瑩光,陳平安猜測那大概就是所謂的祖宗福蔭吧,
只在一些節(jié)點,會有點點綠瑩殘留停滯。
陳平安把五張槐葉小心翼翼夾入撼山拳譜當中。
陳平安做完這一切后,出門在院子里開始走樁。
左右兩邊的鄰居都已先后搬走。
陳平安很快沉浸于拳樁之中,渾然忘我。
一身拳意如溪水流淌。
寧姚姑娘說過,練拳一百萬次,才是習武的起步而已。
陳平安哪里愿意偷懶。
他無意間想起那個木人身上的朱點墨字,那些傳說中以便氣流出入的一座座竅穴氣府。
通體舒坦,滾滾發(fā)熱,體內(nèi)像是有一條火龍在快速游走,從頭往下游去,磕磕碰碰,并不順暢,那些竅穴就像是破敗不堪的粗糙關隘,關隘之間的道路,更是絕對稱不上陽關大道,有些寬大卻崎嶇不平,有些狹窄且陡峭,火龍經(jīng)過的時候,晃晃悠悠,如行人走過鐵索橋。
最后這條火龍在下丹田附近的幾座氣府來回穿梭,似乎在尋找最適合它盤踞的窩點,作為龍宮。
寧姚曾武道煉體三境界,第一境泥胚境,巔峰圓滿之時,自身生出一股氣,如泥菩薩高坐神龕,氣沉于丹田,不動如山,身體便有了一股新氣象,開始反哺血肉筋骨,使得整個人仿佛枯木逢春,許多雜質和淤積,都會被一點點排出體外。
陳平安就走在這條路上。
沒有名師指點,也不能算誤打誤撞。
靠的是勤能補拙,整整八年的上山下水,翻山越嶺,以及雖然粗劣卻得其法門的一種呼吸吐納。
八年尚未破開武道第一境。
世俗王朝和天下江湖,除了寧姚的家鄉(xiāng),講究一個窮學文富學武,好在武道一途,沒有比拼境界攀升速度的陋習,越是登堂入室之輩,越是造詣高深的宗師,越看每一步的重腳踏實地,每一層武道臺階的夯實程度,不過像陳平安這么慢的,如何丟人現(xiàn)眼算不上,畢竟世間無數(shù)豪橫門第的年輕人,確實就被擋在第一個門檻之外,終其一生,也找不到那股氣的存在,但目前來看,陳平安肯定是跟武學天才無法掛鉤了。
陳平安猛然"清醒"過來,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他在院子里緩緩行走,逐漸放松身體四肢。
陳平安低頭看到墻腳斜放著的那根槐枝,突然異想天開,
想給自己削出一把木劍。
小時候爹娘走后,陳平安每次在神仙墳那邊遠遠看著同齡人玩耍,女孩子大都是放飛紙鳶,男孩子則是用他們父親幫忙做出來的木劍竹劍,噼里啪啦過招,打得不亦樂乎,陳平安那時候一直想要一把,只是后來成為燒瓷的窯工學徒,一年到頭疲于奔波勞碌,便斷了念想。
陳平安蹲在槐枝前,覺得做一把木劍肯定沒問題,兩把的話就比較懸。
陳平安先把槐枝搬到屋門外,再去拿了那把進山開路的柴刀,準備動手給自己做一把木劍。
只是當陳平安提著柴刀坐在門檻上,又有些猶豫,想了想又把刀放回去,覺得老槐樹不能單純視為一棵老樹而已,畢竟齊先生和槐樹之間還有過一場對話,于是眼前這一截槐枝,讓陳平安感到有些別扭。
陳平安重新把槐枝放回墻腳根,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沒有睡意,便離開院子,鎖好門后,一路走出泥瓶巷。
他鬼使神差地來到石拱橋附近,想到以后總不能次次跳河過岸,一咬牙走上石橋,再次坐在中間石板上,雙腳懸在溪面上,陳平安有些緊張,低頭望著幽幽水面,喃喃道:"不管你是神仙,還是妖怪,我們應該無冤無仇,如果你真的有話要跟我說,就別再托夢了啊,我現(xiàn)在就在這里,你跟我說就是了。"
一炷香,一刻鐘,一個時辰。
除了有點冷,陳平安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陳平安雙手撐在石板上,搖晃雙腳,眺望遠方,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很好奇,小溪的盡頭會是在哪里。
陳平安怔怔出神。
劉羨陽,顧粲,寧姑娘,齊先生,姚老頭,都走了。
陳平安從來沒有這么富裕闊綽過。
但是少年也從來沒有這么孤單過。
————
草鞋少年背對著的石橋那邊,一位衣衫雪白絢爛的高大身形,似仙人似鬼魅,亦是雙手撐著石板,雙腳懸空搖晃,仰頭望天。
只是這一幕,別說是開始自說自話的陳平安,就連楊老頭和阮邛也無法察覺。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