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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人品嗎"
陳平安搖頭又點頭,緩緩道:"別相信我的人品,但是比起你們書簡湖野修一貫的買賣風格,比如喜好翻臉不認人、擅長黑吃黑的種種行徑,跟我陳平安做生意,肯定要稍微好一些,稍微好點。"
劉重潤苦笑道:"就憑著陳先生從未以勢壓人,在渡口岸邊吃了那么多次閉門羹,也未有過半點惱羞成怒,我就愿意相信陳先生的人品。"
陳平安喝了口茶水,望向劉重潤,"是珠釵島的潛在劫難過大,已經(jīng)超出了劉島主的承受范圍,所以不得不賭一賭我的人品吧"
被人一語道破心中的小算盤,劉重潤有些神色尷尬。
陳平安問道:"是知道了我的大致來歷,想要搬遷去往龍泉郡西邊大山"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珠釵島修士稀少,明面上的地仙更是只有劉島主一人而已,去了靈氣充沛的大驪龍泉郡,既可憑借一兩座不大的山頭,就可以扎根下來,又算投靠了宋氏,從書簡湖抽身離開不說,還可以借此遠離戰(zhàn)火如荼的寶瓶洲中部,朱熒王朝即便打贏了戰(zhàn)爭,想要去大驪找劉島主的麻煩,自是鞭長莫及……"
一開始劉重潤聽得仔細,不愿錯過一個字,可聽到后來,劉重潤臉上浮現(xiàn)幾分羞惱怒意,狠狠瞪著陳平安。
陳平安有些奇怪,"怎么了"
劉重潤望向這個棉衣長袍的年輕男人,死死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他眼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然后她就會翻臉,對他下逐客令。
劉重潤沒能看出端倪,忍了忍,可到底是沒能忍住,"陳平安!你真沒有聽說過朱熒王朝與我故國的一樁恩怨秘史"
陳平安皺眉道:"我對劉島主所知一切,大半是朱弦府馬遠致說給我聽的,多是劉島主早年的風光事跡,并不曾聽說太多與朱熒王朝的恩怨,只知道鬼修馬遠致對朱熒王朝極其仇視,幾次離開書簡湖,都是秘密潛入朱熒王朝邊境,成功襲殺數(shù)位邊關將領,成為朱熒王朝多樁懸案,這些都是馬遠致的手筆。但是這里邊,到底藏著什么心結(jié),我確是不知。"
陳平安問道:"劉島主,在忌憚某個朱熒王朝的權(quán)勢大人物并且涉及到了劉島主故國覆滅的緣由"
劉重潤摔出手中那只茶杯,砸在地上,砰然碎裂。
這位身世充滿了傳奇色彩的豐腴美人,她深呼吸一口氣,看到對面年輕人依舊神色如常,劉重潤哀嘆一聲,自嘲道:"不好意思,是我修心不夠,在陳先生面前失態(tài)了。"
陳平安擺擺手,示意無妨。
劉重潤緩緩道:"朱熒王朝一位老不死的地仙劍修,當年他使節(jié)出訪我國京城,你能想象嗎,在他的異國他鄉(xiāng),我劉重潤還是只差了一身龍袍一張椅子的堂堂君主,差點給他闖入宮內(nèi)凌辱了,從皇宮禁衛(wèi)再到朝廷供奉,竟是沒有一人膽敢阻攔,他沒能得逞,但是他在慢悠悠穿上褲子的時候,還故意聳動下體,撂下一句話,說要我遲早明白什么叫鞭長可及,什么叫胯下一條長鞭,可以橫跨兩國京城。當年我們被滅國,此人剛好在閉關中,不然估計陳先生你是在書簡湖喝不上這頓茶水了??墒侨缃翊巳?已經(jīng)是朱熒王朝權(quán)傾一方的封疆大吏,是一座藩屬國的太上皇,不湊巧,與石毫國差不多,該死不死的,剛好毗鄰書簡湖!"
陳平安默不作聲。
劉重潤一咬牙,下定決心,她微微抬起臀部,挺起胸膛,沉聲道:"只要陳先生答應龍泉郡山頭入手和珠釵島火速遷徙一事,劉重潤愿意自薦枕席!就在今天,只要陳平安喜歡,甚至可以在此時此地!"
她那視線坦蕩蕩。
陳平安眼神寂然,古井不波。
然后他問了一句比拒絕她、更為大煞風景的語,"為何不找劉志茂或是劉老成"
劉重潤臉色黯然些許,隨即眼神中再度恢復昂揚斗志,冷笑道:"找了劉志茂,等他玩膩了,肯定轉(zhuǎn)手就會將我賣給朱熒王朝。至于宮柳島劉老祖,我估計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吧。而且即便劉老成愿意見我,我只要敢開這個口,估計就要被他一巴掌拍成一攤爛肉了。"
陳平安問道:"劉島主可曾有過喜歡的男子"
劉重潤搖頭道:"不曾有過!若是有過,我劉重潤便是身死道消,珠釵島便是就此與家國一般覆滅,也絕不會說出自薦枕席這種話!"
陳平安點頭道:"應該是真的沒有過。不然如果劉島主有過真正喜歡的人,就不會對我說出這種混賬話。"
劉重潤惱火道:"陳平安,你不要得寸進尺!士可殺不可辱,我劉重潤雖是女子,卻也不至于淪落到被你如此說教、羞辱的地步!"
陳平安喝了口茶,有些無奈,"說好的買賣不成仁義在呢"
劉重潤倒是消氣了些,只是到底臉上掛不住,憤憤然罵道:"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要么是滿腦子臟水,恨不得所有女子都是他們的床笫玩物,要么就是你這種假正經(jīng),都可恨!"
陳平安遞過去空茶杯,示意再來一杯,劉重潤沒好氣道:"自己沒手沒腳啊"
陳平安只得自己斟茶一杯,不忘給她也重新拿起只酒杯,倒了一杯茶水,輕輕遞過去,劉重潤接過瓷杯,如豪飲醇酒似的,一飲而盡。
只要一方始終心平氣和,另外一方再滿腔怒火,都不太容易被火上加油。
在劉重潤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抿了一口后,陳平安才開口問道:"劉島主就那么討厭馬致遠,只是因為他當年那個雜役馱飯人的身份我覺得不像,劉島主不是這種人。"
劉重潤緩緩道:"他丑啊,哪怕給他瞧一眼我就覺得惡心。當年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一雙狗眼就喜歡往婦人胸脯和屁股上瞄,越大的,他越喜歡!女子身份越尊貴的,這個馱飯人就越垂涎!"
陳平安不打算說話了。
絕對不予置評。
并且打算以后都不摻和。
劉重潤放下茶杯,冷笑道:"不是男人為我們女子做很多事情,女子便一定應該要喜歡他的,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劉重潤嘆了口氣,"不過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我當然都清楚,一清二楚,不然你以為我會忍著他這么多年,由著他懸掛那塊朱弦府匾額只是有些時候,念著這些情分,難免還是有些無關男女情愛的感動……只不過稍稍想多,然后一想到他那張滿口齙牙黃牙的嘴臉,我真是有些吃不下飯。"
陳平安閉口不。
劉重潤卻沒打算放過這位年輕賬房先生,斜眼瞥著他那張消瘦慘白的臉龐,"若是陳先生長得如他一般歪瓜裂棗,你看我樂不樂意那么多次在渡口現(xiàn)身,撐死了見你一兩次。你以為世間市井女子和山上女修,喜歡看丑八怪,不去多瞧幾眼英俊男子啊這就跟你們男人管不住眼睛,喜歡多看幾眼佳人美婦,一樣的道理。唯一的區(qū)別,就在于就看男人管不管得住心思和褲襠了。"
劉重潤提起茶杯,緩緩抿茶,然后笑瞇瞇問道:"不知道陳先生管住了褲襠,心思管住了沒有"
陳平安眼神清澈,道:"不用管。"
劉重潤見他不似作偽,又聽明白他的下之意,有幾分苦悶和氣餒,"真是尊泥菩薩不成還是我劉重潤已經(jīng)人老珠黃了"
陳平安放下茶杯,說道:"既然劉島主已經(jīng)開價了,我可以試試看,與大驪那邊接觸一下。"
劉重潤放低嗓音,"粒粟島島主"
陳平安沒有故弄玄虛,輕輕點頭。
雙方皆是書簡湖的明眼人。
劉重潤提醒道:"事先說好,陳先生可別弄巧成拙,不然到時候就害死我們珠釵島了。"
陳平安笑道:"我會注意的,哪怕沒辦法解決劉島主的燃眉之急,也絕不會給珠釵島雪上加霜。"
劉重潤玩味道:"不知道陳先生何來的底氣,說這種話"
陳平安沉默片刻,直截了當?shù)溃?相較于我當下做的某件事,珠釵島的去留,只是一個三方都可以互利互惠的添頭,很小的彩頭。"
劉重潤臉色變幻不定。
陳平安雙手籠袖,"不信反正珠釵島就是在賭,既然賭了,也沒有更多的退路,不信最好也信。死馬當活馬醫(yī),就姑且信一信我這個蹩腳郎中好了,說不定就是意外之喜,比我當那媒婆好不少。"
劉重潤突然露出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少女嬌憨神色,"如果我現(xiàn)在反悔,就當我與陳先生只是喝了一頓茶,還來得及嗎"
陳平安點頭道:"來得及。我不是劉島主,我還是講買賣不在仁義在的。"
劉重潤氣得牙癢癢,眼前這個年輕人,真是百毒不侵、油鹽不進!
劉重潤抬起雙手,其中手肘有意無意,擠壓出一片壯觀風情,她對陳平安嫣然一笑,一拍手掌,然后要陳平安稍等片刻。
很快就有一位老態(tài)龍鐘的老嬤嬤手持一只瓷瓶,走入院中,將瓷瓶畢恭畢敬交給劉重潤后,再次默默走出院子。
陳平安知道這位深藏不露的老嫗,哪怕一身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腐朽氣息,卻是珠釵島能夠屹立不倒的根本所在。
說不定當年劉重潤能夠在自家京城皇宮內(nèi),從那個喪心病狂的朱熒王朝地仙手中逃過一劫,都要歸功于這位蒼老婦人。
劉重潤將瓷瓶拋給陳平安,"陳先生可要小心收好了。是當年水殿秘藏的最好丹藥之一,能夠大補水府靈氣和修繕水屬本命物,這瓶丹藥只要丟到書簡湖,能夠激起百丈高浪,任何一位金丹地仙都要垂涎三尺。這是定金,珠釵島該有的誠意,接下來,就要看陳先生你有無化腐朽為神奇的通天本事了。事情成了,先前那四個字,我在動身離開書簡湖之前,都有效。將來搬到了龍泉郡,可就不管用了,過時不候!"
陳平安對于后半段話置若罔聞,當場打開瓷瓶,倒出一顆碧綠丹藥,閉眼片刻,睜眼后對劉重潤微微一笑,直接丟入嘴中。
劉重潤好奇問道:"這瓶丹藥自然是沒有動過手腳,可是陳先生如何這么快確定"
陳平安當然不會告訴她答案,有關自己水府棲息著那群綠衣水運童子的內(nèi)幕,隨口道:"我既然到了書簡湖,就入鄉(xiāng)隨俗,賭大贏大。"
劉重潤一挑眉頭,沒有多說什么。
陳平安問道:"我想問一問劉島主故國與朱熒王朝的詳細歷史,可能要耽擱劉島主不少光陰,可以嗎"
劉重潤疑惑道:"這是為何與你接下來要謀劃的事情有關系"
陳平安搖頭道:"幾乎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我想多知道一些當局者對于某些……大勢的看法。我曾經(jīng)只是旁觀、旁聽過類似畫面和問答,其實感觸不深,現(xiàn)在就想要多知道一點。"
劉重潤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可以,舊事重提,雖然我心里頭不太痛快,反正連那等齷齪事都說與陳先生聽了,其余廟堂和沙場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
陳平安抱拳道謝。
劉重潤嫵媚白眼一記。
陳平安視而不見。
此后整整兩個時辰,劉重潤將故國大勢,從龍興立國、逐漸衰落、中興重振、積重難返、竭力維持、最終覆滅,娓娓道來,
劉重潤早已不是那位長公主,如今只是一位書簡湖金丹修士,說得坦誠相見,陳平安聽得聚精會神,默默記下,受益匪淺。聽到重點,干脆就從咫尺物當中拿出紙筆,一一記下。在劉重潤說到精妙處或是不解處,陳平安便會詢問一二。
這些都讓劉重潤別扭不已,在心中哭笑不得。
自己怎么像是一位學塾夫子,在為一位勤勉學生,在這兒傳道授業(yè)解惑
這可是她生平頭一遭的感覺。
當劉重潤覺得無話可說之際。
陳平安卻說下次拜訪寶光閣,還要與劉島主再細問漕運、胥吏兩事。
劉重潤氣笑道:"陳平安,你煩也不煩!想上我的床,你就不能直接開口,非要這么繞彎子好玩嗎怎么,想要身心皆取,好嘛,你陳平安倒是胃口比誰都大!那朱熒地仙與馱飯人兩個老色胚加起來,都不如你一個!"
陳平安臉色不變,緩緩道:"劉島主,方才你說那山河大勢,極有風采,就像一位‘罪不在君’的亡國帝王,與我復盤棋局,指點江山,讓我心生佩服,這會兒就差遠了,所以以后少說這些怪話,行不行"
劉重潤似乎有些傷心,一手捂住衣襟領口,咬著嘴唇。
陳平安不為所動,就要起身告辭。
劉重潤突然柔聲喊道:"陳平安。"
陳平安只得坐在原地,一頭霧水,"嗯"
劉重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扯開領口。
陳平安不愧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場生死廝殺的老江湖,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閉上眼睛,猛然站起身,"下不為例!不然買賣作廢!"
劉重潤笑得花枝亂顫,望向那個年輕男人匆忙離去的背影,樂不可支道:"你不如將此事說給朱弦府那個家伙聽聽看他羨慕不羨慕你"
陳平安停下腳步,背對著她,輕聲道:"劉重潤,這樣不好。"
劉重潤收斂笑意,冷哼一聲:"恕不遠送!"
在陳平安走出山巔,去往渡口,撐船返回青峽島。
那位老嬤嬤走入院子,看著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劉重潤,問道:"長公主,真要相信一個在書簡湖露面還不到半年的外鄉(xiāng)人何況還如此年輕,哪怕算是心思縝密,做事穩(wěn)重,可年紀小,就意味著根基淺,這是萬古不易的道理,不然當年那個給長公主親手提著坐在龍椅上的小雜種,會忍氣吞聲,故意裝傻賣瘋那么多年結(jié)果差點真給小雜種做成了那個地仙劍修都沒做成的惡心事"
劉重潤恢復正常神色,淡然道:"知道天底下什么樣的人,最值得跟他們做生意嗎"
老嬤嬤說道:"請長公主明示。"
劉重潤站起身,身材修長的她,極有氣勢,面沉如水,咬牙道:"聰明,好人,有底線,三者兼?zhèn)洹R郧澳莻€小雜種如果不是被人蠱惑,故意倒行逆施,唯一的本事,就是與我作對,一個一個接連害死了廟堂和邊軍當中,所有這種人,我們豈會滅國!"
老嬤嬤不去評點這些往事,哪怕已經(jīng)離開了那座皇宮很多年了,她還是秉持宮中既定的宗旨,不去妄、干涉朝政。
老婦人只是板著臉,說道:"長公主,說句大不敬的語,對這么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說那樣的話,做那樣的事,委實是太不害臊了些。"
劉重潤竟是飛奔過去,低頭彎腰,輕輕挽住老嬤嬤的胳膊,撒嬌道:"好玩嘛,就這么一回,以后不會再有啦。"
老嬤嬤點頭道:"深閨寂寞,這是市井女子的煩憂,長公主如今已是金丹地仙,就莫要如當年少女時那般頑劣了,再者,老牛吃嫩草,不好。"
劉重潤滿臉通紅,好似賭氣,松開老嬤嬤胳膊,去了寶光閣不見人。
老嬤嬤等到劉重潤躲了起來,這才展顏一笑,只是瞬間就收了起來。
老婦人心知肚明,不是長公主對那年輕人真有想法,什么一見鐘情,而是長公主如今肩頭的壓力太大,又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主心骨,難免會做出些過火的行舉止,所以這半年來,寶光閣摔碎的珍貴瓷器有多少了而當一絲希冀的曙光,突如其來,更是會讓人心神搖曳,陡然間大悲大喜,更能見本心本性,金丹地仙也不例外。
這位看著長大的長公主,從小就是調(diào)皮頑劣、無法無天的性情,早年宮中那些個教儀嬤嬤,管教長公主起來,簡直就是個個心肝疼。
也就是她,一直陪伴著長公主了,雙方相依為命,一直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而她的金丹腐朽、即將崩壞,又成了差點壓碎長公主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睜睜看著身邊至親,化作一堆白骨,幾乎是每一位地仙修士都要經(jīng)歷的痛苦。
多半不會是爹娘長輩了,而是師徒,或是道侶,或是傳道人和護道人。
關系越好,心魔越大。
就像當年離開宮柳島的劉老成。
不得不親手斬殺自己入魔的摯愛道侶。
傳雖然不知真假,這是書簡湖的第一大禁忌。
但是這位老嬤嬤卻深信不疑。
————
陳平安返回青峽島,已經(jīng)是暮色。
又咽下一顆水殿秘藏的丹藥,陳平安提起一支紫竹筆,呵了一口氣,開始書寫在珠釵島積攢出來的腹稿。
之所以要與劉重潤詢問、請教兩國大勢,因為這是他在書簡湖想要看到的第三條線,事情的發(fā)生,距離當下最遙遠,但是很快就有可能用得著。
之前第一條線,是顧璨和他周邊眾人,最復雜難解。
第二條是那對云樓城重逢的父女,相對最簡單清晰。
來龍去脈。
脈絡。
這是陳平安如今自己私底下復盤藕花福地之行,得出的一個最大結(jié)論,遇見眾人萬事,我只管單刀直入,暫時撇開一切善惡,只去深究此人為何說此話、做此事、有此念頭。
一旦如此,哪怕所有人都如那癡心劍。
一樣可以為我所用。
但是在這個極其耗費心神的漫長過程中,他陳平安必須比以往想得更多,走得更慢!
陳平安暫時停筆,拿起手邊的養(yǎng)劍葫,喝了口酒就放下。
神色愈發(fā)憔悴,臉頰凹陷,臉龐上甚至還有些許的胡里拉渣,可是當下提筆寫字,眼神熠熠光彩。
————
中土一座最為巍峨的山岳之巔。
一位窮酸老儒士正在一邊掐指推衍,一手捻須苦著臉,絮絮叨叨,哀怨道:"這就不太善嘍。"
身形魁梧的金甲神人坐在不遠處,俯瞰著廣袤轄境,"既然形勢不妙,你又看不到具體事,為何不干脆偷溜過去反正你做這種勾當,沒人會感到奇怪,你又皮厚,給文廟晚輩指著鼻子罵,都不在乎。"
老秀才白眼道:"閉嘴,跟你聊天,就跟東海那老家伙差不多德行,就是對牛彈琴。"
金甲神人不以為意。
換成任何一位飛升境之下的修士,膽敢在這座穗山上,要這位中土山岳萬千神祇的"首尊"閉嘴,估計已經(jīng)被劈了個半死了。
至于飛升境,一劍劈出穗山地界,又有何難。
老秀才隨手丟出一把石子在地上,嘀咕道:"你以為那個觀道觀的臭牛鼻子,是白送那把桐葉傘的那三百年光陰長河,是白給我那關門弟子瞧的可都是包藏禍心,用心險惡著呢。"
金甲神人譏諷道:"還不是你自討苦吃。"
老秀才罵娘道:"你除了有幾斤蠻力,懂個屁。"
金甲神人哦了一聲,"那你倒是離開穗山啊,亞圣不是派人來捎話,要找你去文廟談心嗎"
老秀才搖晃肩膀,洋洋得意道:"嘿,就不就不,我就要再等等。能奈我何"
金甲神人瞥了眼老秀才,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塊銀錠劍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之前的因果了"
老秀才收斂神色,點點頭,"小事而已。"
金甲神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老秀才冷笑道:"我要是不心大,容得下這座浩然天下那么多假的讀書人"
金甲神人問道:"齊靜春既然全然不在了,你真不怕那個都不承認你是先生的閉關弟子,走岔了"
老秀才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到盤腿而坐的金甲神人跟前,一站一坐,剛好讓他用手指敲打后者的腦袋,一戳一戳,罵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學問和修為,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收取弟子的眼光!"
金甲神人被一口氣戳了十幾下頭盔,淡然道:"你再戳一下試試看"
老秀才果真又戳了一下,然后立即往后蹦跳后退,一本正經(jīng)道:"你自己說的,怪不得我。"
金甲神人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破天荒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趕緊從我的穗山滾蛋吧"
老秀才沒來由大怒道:"求人有用,我需要躲在你家里啊我早就去跟老頭子跪地磕頭了,給禮圣作揖鞠躬了!有用嗎"
金甲神人轉(zhuǎn)回頭,"有火氣,別往我身上撒。"
老秀才搓手呵呵而笑,"不把你當撒氣筒,我難道真去找老頭子和禮圣撒潑啊,我又不傻。"
金甲神人已經(jīng)徹底忍無可忍,緩緩起身,手中多出一把巨劍,不曾想老秀才已經(jīng)倒地而睡,"哎呦喂,推衍一途,真是耗費心力,累死個人,我打個盹兒,如果我打呼嚕,你忍著點啊。"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重新坐回原地,沉默許久,問道:"真就把那位大祭酒晾在穗山大門外邊喝西北風"
老秀才背對著這尊山岳大神,呼呼大睡,雙手掐指不斷,不忘記提醒那個大個子,"我已經(jīng)睡著了,所以你問我問題,我不回答,情有可原的。"
————
云海浩蕩。
可能比浩然天下任何一處天幕,甚至比四座天下都要更加壯闊無邊。
一位高大女子,一手撐著桐葉油紙傘,一手掌心拄劍于金橋之上。
長劍抵住金色長橋的欄桿,從劍尖處,濺射出如同大日光明的璀璨光芒。
如同一直在磨礪劍鋒。
她不是不可以走出去。
只是前些年,一位將死之人,就站在這座金色拱橋之上,與她說了一番肺腑之。
"世間最好的磨劍石,不是斬龍臺。"
"對于醇善之人,是人心最純粹部分的諸多惡念。反之亦然,皆可砥礪出最純粹的劍心。劍氣長城的萬千劍修,善惡不定,依舊劍氣如虹,就是證明。"
"在陳平安長大之前,最多最多,你只能出劍一次。一次,分寸正好。而且我希望這一次,越晚越好,最好是結(jié)丹之后,玉璞之前。再往后,就作廢了。"
"如果有第二次,就不會是某位學宮大祭酒或是文廟副教主、又或是重返浩然天下的亞圣了。"
那個雙鬢霜白的儒士,當年指了指天空,"禮圣的規(guī)矩最大,也最穩(wěn)固。一旦他露面……"
"怕不怕,值不值得,并不一樣。所以懇請前輩還是要多思量,再思量。"
在這些語之后,還有一些。
其中一句,最讓她心動。
"當初前輩選擇并無惡感也無好感的陳平安,作為新的主人,自然只是因為我齊靜春說動了前輩,去賭那個萬分之一??墒乔拜叜斦婢筒幌胗H自確定一下,陳平安到底值不值得前輩托付所有希望,此后哪怕百年千年,再過一萬年,都不會失望!"
此后兩句話,則是讓她都有些動心,并且動容。
"前輩那個時候,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前輩必須知道,在陳平安內(nèi)心深處,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證明自己不曾讓我齊靜春,讓你失望。"
"哪怕那個時候,陳平安已經(jīng)對自己失望。"
想到這里。
高大女子輕輕一按手中長劍,竟是劍尖連同一大截劍身,直接釘入了那座金色拱橋的欄桿中去。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