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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于是自作主張,跑去跟那個在督造衙署當(dāng)差的舅舅,詢問能不能幫著拉攏點客人登門,結(jié)果給舅舅一頓臭罵,說那鋪子和楊家如今名聲臭大街了,誰敢往那邊跑。
少年灰溜溜回到鋪子,結(jié)果看到師兄鄭大風(fēng)坐在大門口啃著一串糖葫蘆,動作特別膩人惡心,若是平常,石靈山也就當(dāng)沒看見,可是師姐還跟鄭大風(fēng)聊著天呢,他立即就火冒三丈,一屁股坐在兩根小板凳中間的臺階上,鄭大風(fēng)笑瞇瞇道:"靈山,在桃葉巷那邊踩到狗屎啦師兄瞧著你臉色不太好啊。"
石靈山?jīng)]好氣道:"你管不著,回落魄山看你的大門去。"
鄭大風(fēng)一臉慈祥地擺師兄架子,揉著少年的腦袋,一通晃蕩,給少年一巴掌拍掉,鄭大風(fēng)啃著一顆糖葫蘆,含糊不清道:"師兄如今闊氣了,在落魄山那邊又有了棟宅子,比東大門那邊的黃泥房子,可要大多了,啥時候去做客"
石靈山說道:"去什么去,鋪子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鄭大風(fēng)惋惜道:"真是可惜,新宅子有兩間屋子,床都特別大,特結(jié)實,怎么打滾都不出半點聲兒,本來想著邀請你和蘇丫頭一塊去過夜的,新宅子嘛,得找人添點人氣,吃頓開灶飯,喝點小酒啥的,唉,嫌路遠(yuǎn)就算了,蘇丫頭倒是答應(yīng)了,也好,兩個人兩間屋子,不用擠床鋪了。"
石靈山張大嘴巴,后悔不已。
那個被鄭大風(fēng)稱呼為蘇丫頭的女子,一不發(fā),哪怕鄭大風(fēng)先前根本就沒與她說這一茬,她也不反駁什么。
方才與鄭師兄詢問武學(xué)疑惑,鄭師兄雖然武道廢了,但是見識還在,她沒有半點輕視之心。
比起尚未真正修行的桃葉巷少年,她要更早接觸到諸多內(nèi)幕和隱情,眼界大開,即是天地一變,自然而然就會對一間藥鋪生意的蠅營狗茍,渾然不上心。
只是當(dāng)她剛想詢問鄭師兄,先前那樁冥冥之中、讓她生出微妙感應(yīng)的怪事,就給石靈山打岔了。
鄭大風(fēng)說道:"石靈山,愣著干什么,去拿點吃食過來,孝敬孝敬你師兄。"
石靈山坐在師兄和師姐中間,屁股不抬。
女子倒是去店里拿吃食了。
鄭大風(fēng)一巴掌拍過去,"真是個蠢蛋,你小子就等著打光棍吧。"
石靈山站起身,氣憤道:"小心我跟你急啊。"
鄭大風(fēng)揉著下巴,"蘇丫頭長得這般水靈,以后肯定會有很多男人爭著搶著想要娶回家,唉,不知道以后哪個王八蛋有這福分,跟蘇丫頭大晚上過招,我這個師兄,一想到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真是有些心累。還好,蘇丫頭一直聽我這師兄的話,想必以后挑花了眼,還是會由我這個師兄把把關(guān),幫著一錘定音……"
石靈山立即糾結(jié)得一塌糊涂,好像被這個師兄糊了一臉的黃泥巴。
石靈山轉(zhuǎn)頭望向店里邊,師姐在柜臺那邊,正踮起腳跟去藥柜里邊拿東西,鋪子里邊有些藥材,是能直接吃的。
師姐一踮腳,一伸腰,身姿便愈發(fā)苗條了。
石靈山很快轉(zhuǎn)過頭,一屁股坐回臺階。
師姐真名叫蘇店,小名胭脂,據(jù)說師姐早年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售賣胭脂水粉的小店鋪,名字也是她叔叔取的,昵稱也是她叔叔喊的,特別不上心。
就在這個時候,小鎮(zhèn)那邊跑來一個背了個包裹的少年。
鄭大風(fēng)一抹臉,完蛋,又碰到這個從小就沒良心的崽子了。想當(dāng)年,害得他在嫂子那邊挨了多少的不白之冤
李槐跑到鋪子門口,嬉皮笑臉道:"哎呦喂,這不是大風(fēng)嘛,曬太陽呢,你媳婦呢,讓嬸嬸們別躲了,趕緊出來見我,我可是聽說你娶了七八個媳婦,出息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鄭大風(fēng)沒好氣道:"滾你的蛋!"
李槐哈哈笑著跑進(jìn)藥鋪,直接往后院去,嚷嚷道:"楊老兒,楊老兒,你猜我給你帶來了啥!"
坐在后院的楊老頭抬起頭,望向李槐。
李槐先摘下那個包裹,竟是直接跑入那個鄭大風(fēng)、蘇店和石靈山都視為禁地的正屋,隨手往楊老頭的床鋪上一甩,這才離了屋子,跑到楊老頭身邊,從袖子里取出一只罐子,"大隋京城百年鋪子購買的上等煙草!足足八錢銀子一兩,服不服氣!就問你怕不怕吧。以后抽旱煙的時候,可得念我的好,我爹我娘我姐,也不能忘了!
少年遞過了那罐煙草,他抬起雙手,伸出八根手指頭,晃了晃。
鄭大風(fēng)搬了板凳來到后院坐下,看好戲。
石靈山也跟著,好奇這個家伙是從哪里蹦出來的,怎么沒大沒小,跟鄭大風(fēng)隨便也就罷了,怎的連自己師父都毫無尊重。
蘇店猶豫了一下,也站在竹簾子那邊。
楊老頭皺巴巴的滄桑臉龐,破天荒擠出一絲笑意,嘴上依舊沒什么好話,"煙草留下,人滾一邊待著去。小崽兒,歲數(shù)不大,倒是不穿開襠褲了不嫌拉屎撒尿麻煩"
李槐屁顛屁顛繞到老頭子身后,一巴掌拍在楊老頭的后腦勺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本事當(dāng)我娘親的面兒,說這些遭雷劈的混賬話找削不是"
楊老頭竟是也不生氣,只是在那兒嫻熟裝了煙草,開始吞云吐霧,然后臉色陰沉,呸了一口,罵道:"回頭砸那家鋪子的招牌去,什么破爛貨色,不值那個價兒。"
李槐哈哈大笑道:"那可不敢,八錢銀子一兩的鎮(zhèn)店之寶,我可買不起,還在人家鋪子那邊擺著呢,我倒是想買,人家不賣啊。我就量力而行,給你買了便宜些的,禮輕情意重嘛,帶著這些煙草,我這都走了多遠(yuǎn)的路了楊老兒你一個喜歡趴窩不動的家伙,哪里曉得那千山萬水,到底有多遠(yuǎn)楊老兒,真不是我說你,趁著還有點氣力,多出去走走,別整天待這兒,萬一出了門,就瞅見了對眼的老嫗,那可了不得,干柴烈火的,我還不得喝你的喜酒"
楊老頭瞥了眼李槐,正要開口罵人。
李槐雙手捂住耳朵,搖頭晃腦,"楊老王八愛念經(jīng),李槐大爺不聽不聽。"
這一幕,看得鄭大風(fēng)眼皮子和嘴角一起顫。
實在是太多年沒領(lǐng)教嫂子的罵聲和李槐的滿地亂撒尿了。
蘇店和石靈山更是心肝顫,少年還咽了咽口水。不知道這個虎了吧唧的儒衫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畢竟石靈山如今只知道小鎮(zhèn)這邊,就只有鄭大風(fēng)這么個吊兒郎當(dāng)?shù)膸熜?至于李二,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但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儒衫少年,是真敢講啊。
石靈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份膽識。
這還是石靈山歲數(shù)小,沒見過當(dāng)年藥鋪的光景,不然更覺得匪夷所思。
當(dāng)年李二還在藥鋪當(dāng)伙計的時候,李槐就喜歡背著娘親,一個人來這邊瘋玩,一磕碰就撒潑打滾,滿身泥污,回去后只要給他娘親瞅見,多半是要心疼得不行,既心疼衣服,更心疼灰不溜秋的兒子,就要帶著兒子來這邊罵街,罵天罵地,沒她罵不出口的。這都不算什么,李槐穿開襠褲那會兒,一天到晚憋不住尿,就在藥鋪后院楊老頭的山頭這邊,各處灑水。
連李二這么個八桿子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都覺得真是對不住師父,開口與師父道了幾次歉。只不過楊老頭從來沒計較罷了,李二也就隨著去了。楊老頭最多就是拿著煙桿敲打一下那個小王八蛋的小雞崽兒。李槐倒也奇怪,自己摔跤什么的,哭得山崩地裂,給楊老頭罵了或是拿煙桿"打"了,偏偏不記仇,還喜歡傻樂呵,當(dāng)然把自己折騰累了后,才會安靜下來,自己去搬根小板凳,坐在一旁,托著腮幫,看著楊老頭在那邊吞云吐霧,一看能看大半天。
李槐蹲在楊老頭身邊,在老人耳邊低聲道:"楊老兒,有沒有啥值錢的傳家寶,送我?guī)准凑阋膊幌袷谴蛩闳⑵奚拥?可不就是留給我的,早給晚給,不都一樣"
楊老頭搖搖頭,"留給你的,有倒是有幾樣,但是以后再說。"
李槐唉聲嘆氣道:"可別太晚啊,天曉得我姐哪天就要結(jié)婚成親了,咱家窮,說不定就要給我姐未來婆家瞧不起,我可是都靠你撐場面了。"
楊老頭扯了扯嘴角。
李槐突然轉(zhuǎn)過頭,"楊老兒,以后少抽點吧,一大把年紀(jì)了,也不曉得注意身體,多吃清淡的,多出門走走,成天悶在這兒等死啊,我看你這副身子骨,挺硬朗啊,爬個山采個藥,也沒問題啊。行了,跟你聊天最沒勁,走了,包裹里邊,都是新買的衣衫、布鞋,記得自己換上。"
李槐說走就走。
當(dāng)然沒忘記罵了一句鄭大風(fēng),再就是與石靈山和蘇店笑著告辭一聲。
親疏遠(yuǎn)近,顯而易見,反著來就是了。
————
古寺距離梳水國劍水山莊,大概是七百里山路。
當(dāng)年是徒步而行,自然走得慢,只是當(dāng)陳平安御劍遠(yuǎn)游,就很快了。
沒有直去山莊,甚至不是那座繁華小鎮(zhèn)外,相距還有百余里,陳平安便御劍落在了一座高山之上,先前俯瞰山河,依稀看出一些端倪,不單單是山清水秀,有云霧輕靈,如面紗籠罩住其中一座山峰。當(dāng)陳平安剛剛落在山巔,收劍入鞘,就有一位應(yīng)該是一方土地的神祇現(xiàn)身,作揖拜見陳平安,口呼仙師。
陳平安摘了斗笠,趕緊抱拳還禮,笑道:"我只是路過,土地爺無需如此。"
在龍泉郡家鄉(xiāng)那邊的習(xí)俗,親人死后上山選墓開山破土,需要先以石頭壓紙錢,擱放在山上某些特定位置,相當(dāng)于與土地公租借山頭,到出殯抬棺入土,沿途都會拋灑紙錢,按照當(dāng)年老人的說法,這是通過土地老爺,為親人買路錢引行,以便順順利利通過鬼門關(guān)和走過黃泉路。
陳平安對于此事,極為記憶深刻。只不過第一次離開小鎮(zhèn),遇到的土地公,是當(dāng)時還被"拘押"在棋墩山的魏檗,那會兒陳平安其實失落了很久。
當(dāng)下,那位中年男子模樣的土地公不敢多逗留,神色恭敬,寒暄幾句后,這位負(fù)責(zé)一方山脈土地就要告辭離去。
委實是因為對方分明是一位劍仙,小小土地,攀附不起。如果只是一位中五境修士,他自然不愿錯過。
陳平安拿出一壺烏啼酒,遞給那位有些拘謹(jǐn)?shù)耐恋乩蠣?"這壺酒,就當(dāng)是我冒昧拜訪山頭的見面禮了。"
那位都沒有資格將名諱載入梳水國山水譜牒的末流神靈,頓時惶惶恐恐,趕緊上前,弓腰接過了那壺仙家釀酒,光是掂量了一下酒瓶,就知道不是人間俗物。
陳平安摘下養(yǎng)劍葫,喝著古宅老嬤嬤自釀的土燒,問道:"土地爺,我此行去往劍水山莊拜訪朋友,不知道這十年來,莊子近況如何"
土地公小心醞釀,不求有功但求無錯,緩緩道:"回稟仙師,劍水山莊如今不再是梳水國第一大門派了,而是換成了刀法宗師王毅然的橫刀山莊,此人雖是宋老劍圣的晚輩,卻隱約成了梳水國內(nèi)的武林盟主,按照當(dāng)下江湖上的說法,就只差王毅然跟宋老劍圣打一架了。一來王毅然成功破境,真正成為第一流的大宗師,刀法已經(jīng)出神入化。二來王毅然之女,嫁給了梳水國的豪閥之子,再就是橫刀山莊在大驪鐵騎南下的時候,最早投靠。反觀我們劍水山莊,更有江湖風(fēng)骨,不愿依附誰,聲勢上,就漸漸落了下風(fēng)……"
說到這里,土地公猶豫了一下,似乎有難之隱。
陳平安說道:"土地爺?shù)f無妨。"
那男子壓低嗓音說道:"朝廷那邊,打算讓劍水山莊搬一搬,要在那邊建造一座五岳之下、規(guī)格最高的山神廟,聽說是大將軍楚濠想要促成此事。"
陳平安喝了口酒,笑道:"就是那個在兵法上,跟大驪藩王認(rèn)祖歸宗的楚濠,楚大將軍"
王毅然也好,楚濠也罷,都是熟人。
王毅然人不差,雖然女兒王珊瑚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但是王毅然當(dāng)年在那場風(fēng)波中的行舉止,其實當(dāng)?shù)闷鸷澜芏帧?
至于當(dāng)年與宋老前輩并肩作戰(zhàn),在沙場上與對方分過生死的楚濠,陳平安不至于去尋什么仇,沙場和江湖,恩怨都在兩處了。
不過這會兒語提及,陳平安自然不會客氣。
土地公嘿嘿一笑,多必失,自己的意思到了就行,他畢竟還是梳水國的小小土地,楚濠卻是如今梳水國朝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當(dāng)然要刨去那撥"梳水國太上皇"的大驪駐守文官。
陳平安戴上斗笠,別好養(yǎng)劍葫,再次抱拳致謝。
土地公趕緊捧著那壺酒彎腰,"仙師大禮,小神惶恐。"
陳平安御劍離開這座山頭。
土地公壓下心中驚懼,疑惑道:"宋雨燒終究不過一介武夫,如何能夠結(jié)識這般劍仙"
在與劍水山莊毗鄰的小鎮(zhèn)外,一座僻靜小山頭,陳平安收劍入鞘,下了山,走到官道上,緩緩而行。
過了小鎮(zhèn),來到劍水山莊大門外。
陳平安摘下斗笠,與山莊一位上了歲數(shù)的門房老人笑道:"勞煩告訴一聲宋老劍圣,就說陳平安請他吃火鍋來了。"
老門房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年輕人,背劍掛酒壺,應(yīng)該也是位江湖中人,只不過面生,名字也沒聽過,應(yīng)該不是莊子的故人朋友,而且會在這個時候拜訪莊子,實在不巧,更不應(yīng)該,所以老人歉意道:"這位公子,我們莊子最近不見客,公子還是回了吧。"
陳平安只好解釋自己與宋老前輩,真是朋友,當(dāng)年還在莊子住過一段時間,就在那座山水亭的瀑布那邊,練過拳。
劍水山莊規(guī)矩重,老門房守著一畝三分地,不愛打聽事兒,加上先前陳平安在瀑布練拳,宋雨燒當(dāng)時就將山水亭那邊,列為了禁地,所以老門房還真沒聽說過陳平安,關(guān)鍵是老人自認(rèn)雖然年紀(jì)大了,可是眼力好,記性更不差,若是見過了幾眼的江湖朋友,都能記住。眼前這個年輕人,老門房是真認(rèn)不出,沒見過!
所以老門房悄悄挪步,剛好擋住側(cè)門,免得這個嘴上語不太牢靠的江湖晚輩,硬闖進(jìn)去,如今莊子可不太平,外患大得嚇人。不過老門房相信這次,還會跟上次朝廷大軍壓境差不多,只要老莊主在,總能逢兇化吉。
但是內(nèi)心深處,其實老人還是憂慮重重,畢竟就喜歡跟莊子較勁的楚濠,不但升了官,而且相較當(dāng)年還只是個尋常邊關(guān)出身的武將,如今已是權(quán)傾朝野,再就是那個迅猛崛起的橫刀山莊,本來該是劍水山莊的朋友才對,可江湖便是如此無奈,都喜歡爭個第一,那個松溪國青竹劍仙蘇瑯,一舉擊殺古榆國劍法宗師林孤山,那把被蘇瑯懸佩在腰間的神兵"綠珠",就是明證,如今蘇瑯自恃劍術(shù)已經(jīng)登峰造極,便要與老莊主在劍術(shù)上爭第一,而王毅然則要與老莊主爭個梳水國武學(xué)第一人,至于兩個莊子,相當(dāng)于兩個門派之間,也是如此。
可即便是自家莊子,上上下下,都不好說那青竹劍仙蘇瑯,還有橫刀山莊的王毅然,就是什么壞人。
反正已經(jīng)到了劍水山莊大門口,陳平安就沒那么急了,耐著性子,與老門房磨嘴皮子。
一來二去,老門房大概是確認(rèn)這個江湖后生,除了喜歡說些不著邊際的糊弄人語之外,其實不是什么壞人,就堵住門口,跟對方攀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過老人有些腹誹,這個年輕人,沒啥伶俐勁兒,跟自己聊了半天,拿著酒壺喝了好多口酒,也沒問自己要不要喝,哪怕是客氣一下都不會,他又不會真喝他一口酒,如今他還守著門當(dāng)著差,自然不可以喝酒。再說了,自己莊子釀造的酒水,好得很,還貪你那破酒壺里邊的酒水聞著就不咋地??珊炔缓仁且换厥?你這年輕人問不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嘛。
陳平安當(dāng)然也有苦衷,養(yǎng)劍葫只是施展了障眼法,老人一接手就會露出馬腳,他陳平安總不能從咫尺物中"憑空變出"一壺烏啼酒來,何況也是真不舍得,雙方無親無故的,哪有逢人就送仙家酒釀喝的道理,他陳平安的摳門吝嗇,那可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
老門房閑來無事,便一邊嫌棄年輕人不上道,一邊順著對方的語,跟對方說了些整座梳水國都知道的事情。
廟堂上,楚濠已經(jīng)放出話來,若是一月之內(nèi)劍水山莊再不搬遷出此地,后果自負(fù)。
而王毅然,還算厚道,沒有來山莊這邊鬧事,只是即將舉辦武林大會,邀請各方豪杰去橫刀山莊做客,共襄盛舉。
至于那個青竹劍仙蘇瑯,最近就會來此"問劍"于老莊主,來者不善啊,若是真沒有幾分把握,哪敢在這種事情上兒戲。
老門房還說已經(jīng)明明拒絕了蘇瑯的挑戰(zhàn),可是那青竹劍仙還算年輕氣盛,放話給梳水國江湖,說他是一定要走一遭劍水山莊的。
陳平安聽過之后,沉默不語。
他與那個蘇瑯,曾經(jīng)有過兩次廝殺,只是最后蘇瑯不知為何臨陣倒戈,反過來一劍削掉了本該是盟友的林孤山頭顱。
老門房感慨道:"你這個外鄉(xiāng)后生,現(xiàn)在知道我為何不讓你進(jìn)門了吧,若是平時,也就讓你進(jìn)去了,我們劍水山莊,不差幾壺待客的好酒,只是這會兒可不是以往的太平日子,天曉得小鎮(zhèn)那邊有無朝廷諜子盯著,你這一走進(jìn)門,再走出門,可就說不清楚了,年輕人,你好好想一想,為了點江湖虛名,惹禍上身,值當(dāng)嗎何苦來哉,還是走吧。"
陳平安突然轉(zhuǎn)頭望向門內(nèi),老門房便跟著轉(zhuǎn)頭,以為是府上什么人來門口這邊了。
結(jié)果也沒個人影。
等到老門房收回視線,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向他遞過一壺酒,笑道:"老先生是老江湖,就憑這番好心語,就該收下這壺酒。"
老人正疑惑為何年輕人有那么個探望視線,便沒有多想什么,心想這后生還算有點混江湖的資質(zhì),不然愣頭愣腦的,武功好,人品好,也未必能混出個大名堂啊。老人仍是搖頭道:"拿了你的酒,又?jǐn)r著你大半天了不讓進(jìn)門,我豈不是虧心,算了,看你也不是手頭寬裕的,自個兒留著吧,再說了,我是門房,這會兒不能喝酒。"
陳平安揭開泥封,晃了晃,"真不喝"
老門房一聞,心動,卻沒有去接,酒再好,不合規(guī)矩,何況人心隔肚皮,也不敢接。
但是那個年輕人突然戴上了斗笠,一下子將酒壺塞給他,轉(zhuǎn)身走了臺階,笑道:"好像有人要來,多半是我這樣的,我去替老先生去打聲招呼,要他不用來莊子沽名釣譽了。"
老門房捧著酒壺,舉目望去,目力所及,道路之上,并無人影。
而那個年輕人依舊緩緩遠(yuǎn)去。
老門房哭笑不得,到底還是個年輕人,臉皮薄,吃過了閉門羹,然后就找了這么個蹩腳理由,給自己臺階下
老人嘆了口氣,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人在江湖,就是如此,原本還打算告訴那個假裝自己是劍客的年輕人一句,等到莊子風(fēng)平浪靜了,再來登門,自己肯定不攔著了。
只是猶豫之后,老門房還是把那些語咽回肚子。
年輕人出門走江湖,碰碰壁不是壞事。
————
靠近劍水山莊的那座熱鬧小鎮(zhèn),一座客棧的天字號雅間內(nèi),一位真實年紀(jì)早已不惑之年,卻越來越面如冠玉的"年輕人",十年前面相仿佛而立之年,如今更是如同弱冠之齡的公子哥。
他盤腿坐在一張蒲團(tuán)上,正在動作極為細(xì)致地擦拭一把出鞘長劍,劍鞘橫放在膝,篆文為"綠珠"二字,曾是古榆國第一劍客林孤山的心愛佩劍,當(dāng)年林孤山被斬去頭顱后,這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就成了他的佩劍。
此人腰間,還懸掛著一截光澤幽瑩的青竹,長兩尺六寸,與劍等長。
在一位頭戴斗笠背負(fù)長劍的青衫劍客離開小鎮(zhèn)的時候。
與這位低頭細(xì)心擦劍之人,一路隨行離開松溪國來到這座小鎮(zhèn)的貌美女子,就腳步輕盈,來到門外,敲響了屋門,她既是劍侍,又是弟子,柔聲道:"師父,終于有人拜訪劍水山莊了。"
既是師徒也是主仆的二人,來此已經(jīng)將近一旬光陰,男子吩咐她,等到哪天有誰去往那座門可羅雀的劍水山莊,就是自己的出劍之時。
她這些天就一直在小鎮(zhèn)最高處,等待那個人的出現(xiàn)。
她都等著有些煩了,因為她無比相信,師父此次問劍于宋雨燒,一戰(zhàn)之后,必然會揚名于梳水、松溪、彩衣諸國!
只是苦等將近一旬,始終沒有一個江湖人去往劍水山莊。
屋內(nèi)男子微笑道:"很好。"
那位女子劍侍退下。
掠上一座屋脊翹檐,心情激動,等待師父的問劍和出劍。
那一劍,必然是冠絕江湖的絕世風(fēng)采!
因為屋內(nèi)那個男人,是青竹劍仙蘇瑯!
蘇瑯在屋內(nèi)沒有急于起身,依舊低著頭,擦拭那把"綠珠"劍。
擦拭劍鋒,本就是在養(yǎng)育劍意,不斷積蓄劍意。
女子劍侍只覺得度日如年,看一看劍水山莊,生怕那個宋雨燒突然跑路了,再看一看客棧那邊,希冀著師父的身影趕緊出現(xiàn)。
終于,重新?lián)Q上了一襲青綠長袍的青竹劍仙蘇瑯,走出了客棧大門,站在那條可以直通劍水山莊的熙攘大街中央。
腰間懸佩那一截彰顯其超然身份的青竹,蘇瑯手持綠珠。
大街之上,劍氣充沛如潮水洶洶。
大街行人嚇得紛紛作鳥獸散。
然后不知是誰率先喊出青竹劍仙的名號,接下來一驚一乍的語,此起彼伏。
然后就是無數(shù)好事之徒,或者登樓,或是學(xué)那位蘇瑯的劍侍,爬上屋頂觀戰(zhàn)。其中有些神色嚴(yán)肅的男女,在小鎮(zhèn)位置各異,相較于那些鬧哄哄一個個面紅耳赤的看客,更加沉默,他們便是梳水國安插在此處的諜子和死士。
女子站在視野最為開闊的屋脊翹檐上,冷笑不已。
蘇瑯開始向前跨出第一步。
劍氣縱橫四面八方。
第二步,一步便跨出一丈。
一些不知和死還留在大街兩側(cè)路人,開始感到窒息,紛紛躲入鋪子,才稍稍能夠呼吸。
當(dāng)這位名震數(shù)國的江湖大劍仙跨出第三步,一步就是數(shù)丈之遠(yuǎn)。
那些被楚大將軍安插在小鎮(zhèn)的諜子死士,即便遠(yuǎn)遠(yuǎn)旁觀,內(nèi)心亦是震撼不已,天底下竟有如此凌厲的劍氣。
蘇瑯第四步,剛好離開小鎮(zhèn)牌樓。
一身劍意與氣勢,已經(jīng)攀升到畢生武學(xué)的巔峰。
可就在此時,蘇瑯竟然停步了。
遠(yuǎn)處走來一位頭戴斗笠的青山劍客。
蘇瑯之所以停步,沒有順勢去往劍水山莊,問劍宋雨燒。
就在于眼前這個突兀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因為此人的出現(xiàn),有過一剎那,剛好是蘇瑯要拔出手中綠珠的瞬間,讓蘇瑯原本自認(rèn)無瑕心境和圓滿氣勢,好像出現(xiàn)了一絲塵垢和凝滯。
所以蘇瑯選擇停步不前。
但是任由那人"一步"就來到自己身前。
蘇瑯從來不懼與人近身廝殺,尤其對方如果是山上修士,更好。
那個斗笠客瞧著很年輕。
"聽說你要問劍"
那人開口問道:"可宋老前輩不是已經(jīng)明明拒絕你的比試了嗎對于宋老前輩這樣的江湖前輩而,已經(jīng)意義很大,你還要得寸進(jìn)尺"
蘇瑯覺得這些個幼稚問題,一個比一個可笑,不該是一個能夠暫時阻擋自己前行的人物,會問出來的。
那人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只要有個理由,不管對不對,就可以隨心所欲行事"
蘇瑯微笑道:"那你也找一個"
那人竟然真在想了,然后扶了扶斗笠,笑道:"想好了,你耽誤我請宋老前輩吃火鍋了。"
蘇瑯已經(jīng)重歸圓滿無垢的劍心境界,緩緩道:"那你試試看,能否擋住我出劍。"
一拳過后。
都沒能讓陳平安使出一張縮地方寸符。
那位鼎鼎大名的青竹劍仙,筆直一線,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摔在了他先前走出的小鎮(zhèn)客棧那邊。
陳平安看也不看那邊,轉(zhuǎn)身走回劍水山莊,自自語道:"應(yīng)該是剛剛到的七境難怪跟紙糊似的。"
重新回去劍水山莊那邊。
老門房一頭霧水,因為不但老莊主出現(xiàn)了,少莊主和夫人也來了。
人人神情凝重。
難道是那個青竹劍仙露面了
可是老門房只看到那個去而復(fù)返的青衫劍客,老人樂了,哎呦,這小子臉皮挺厚啊,算了,看在那壺好酒的份上,不與這后生計較。再者,混江湖,有些時候,臉皮厚也有厚的好處。
老門房視野中,那個身形不斷靠近大門的年輕人,一路小跑,已經(jīng)開始遙遙招手,"宋老前輩,吃不吃火鍋"
老門房抹了把臉,年輕人,這就有些太不要臉了吧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