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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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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大師父最大,就只有二樓那個老人有那么點資格,其他任何人,管你是什么境界,在裴丫頭這邊,都不行。"

朱斂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隨手畫了一個圈,"在這里邊,裴錢行無忌。"

盧白象問道:"如果有一天裴錢的武學境界,超過了自己師父,又該如何她還管得住心性嗎"

朱斂嗤笑道:"我家少爺幾百年前就想到這個狀況了,需要你盧白象一個外人瞎操心你當是你傳授那姐弟拳法如此省心省力丟幾個拳架拳招,隨他們練去,心情好,喂他們幾拳就完事了盧白象,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一直這么下去,元寶元來兩人,將來僥幸能夠將拳練死,你這個當師父的,都該燒高香了。"

盧白象不以為意。

朱斂搖搖頭,"可憐兩孩子了,攤上了一個從未將武學視為畢生唯一追求的師父,師父自己都半點不純粹,弟子拳意如何求得純粹。"

盧白象笑問道:"真有需要他們姐弟死里求活的一天,勞煩你搭把手,幫個忙"

朱斂呵呵笑道:"元寶將來如何,暫時不好說,元來欲想破大瓶頸,我還真有錦囊妙計。"

盧白象說道:"那三件山上寶物,我以私人身份贈送給你,至于你朱斂如何處置,是給落魄山添補家用,還是自己收藏,我都不管。"

朱斂抿了口酒,"說定了"

盧白象點點頭。

朱斂這才給出答案,"將來當著元來的面,讓裴丫頭一拳打得岑鴛機半死,不就成了"

盧白象爽朗大笑。

朱斂將那碟所剩不多的干炒黃豆推向盧白象,"老是掙自家人的錢,良心不安啊,好在盧教主仗義,讓我有機會拆東墻補西墻,回頭取出其中一件,送給陳靈均,這一年來,今天一把雪花錢,明天一顆小暑錢,他已經(jīng)賭棋賭得快要精光了。"

盧白象想起那個每天都趾高氣昂的青衣小童,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朱斂卻說道:"要點臉,是好事。"

盧白象望向這個家伙,眼神玩味。

朱斂理直氣壯道:"是魏大山神不要臉,關我什么事"

盧白象笑著伸手去捻起一粒干炒黃豆。

朱斂突然改口道:"這么說便不仗義了,真計較起來,還是大風兄弟臉皮厚,我與魏兄弟,到底是臉皮薄兒的,每天都要臊得慌。"

一位耳垂金環(huán)的白衣神人笑容迷人,站在朱斂身后,伸手按住朱斂肩膀,另外那只手輕輕往桌上一探,有一副仿佛字帖大小的山水畫卷,上邊有個坐在山門口小板凳上,正在曬太陽摳腳丫的佝僂漢子,朝朱斂伸出中指。朱斂哎呦喂一聲,身體前傾,趴桌上,趕緊舉起酒壺,笑容諂媚道:"大風兄弟也在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弟老想你啦。來來來,借此機會,咱哥倆好好喝一壺。"

鄭大風繼續(xù)豎著中指,好像說了個滾字。

朱斂視而不見,置若罔聞,轉頭埋怨魏檗,"咋個也不運轉神通,給大風兄弟送壺酒"

魏檗一拂袖,便有一壺酒從落魄山落在鄭大風頭上,被鄭大風一手接住。

朱斂一手持畫卷,一手持酒壺,起身離開,一邊走一邊飲酒,與鄭大風一敘別情,哥倆隔著千萬里山河,一人一口酒。

盧白象笑著伸手示意這位山神落座。

魏檗沒有離去,卻也沒有坐下,伸手按住椅把手,笑道:"遠親不如近鄰,我要去趟中岳拜訪一下新山君,與你們順路。"

盧白象疑惑道:"這不合山水規(guī)矩吧"

世俗王朝的五岳山君正神,一般而是不會輕易碰頭的。

魏檗笑道:"三場夜游宴,中岳山君地界邊境,與我北岳多有接壤,怎么都該參加一場才合乎規(guī)矩,既然對方事務繁忙,我便登門拜訪。再就是以前的龍泉郡父母官吳鳶,如今在中岳山腳附近,擔任一郡太守,我可以去敘敘舊。還有位墨家許先生,如今跟中岳山君毗鄰,我與

許先生是舊識,先前夜游宴。許先生便托人贈禮披云山,我應該當面道謝一番。"

盧白象點點頭,這么講也說得通。

大驪鐵騎一路南下,覆滅王朝藩屬無數(shù),在各地禁絕大小淫祠更是多達數(shù)千座,搗毀金身神像無數(shù)。

而北岳魏檗,是如今唯一收到大驪戶部贈送百余顆金精銅錢的山君正神。

其余四位寶瓶洲新山君,暫時都無此殊榮待遇。

在自己屋子那邊,朱斂與鄭大風各自飲酒,哪怕渡船如今還位于北岳地界,可這幅魏檗打造出來的山水畫卷,仍是無法維持太久。

朱斂問道:"有事"

鄭大風點點頭,說道:"崔老爺子突然想要帶著裴錢走一趟蓮藕福地,我沒說不行,但也沒立即答應。只能推說如今魏檗不在披云山,有那桐葉傘,也進不去。"

朱斂思慮片刻,沉聲道:"答應得越晚越好,一定要拖到少爺返回落魄山再說。若是走過了這一遭,老爺子的那口心氣,就徹底撐不住了。"

鄭大風撓撓頭,感慨道:"一定要陳平安見上最后一面嗎我怎么覺得只會徒增離愁。崔老爺子故意在這個時候開口,其實也有自己的意愿在里邊。"

朱斂無奈道:"還是見一面吧。"

鄭大風問道:"賠錢貨那邊"

朱斂搖頭道:"一個字都別提。"

鄭大風坐在小板凳上,瞧著不遠處的山門,春暖花開,和煦日頭,喝著小酒,別有滋味。

山上何物最動人,二月杏花次第開。

一路瘸拐登頂,眺望東邊的小鎮(zhèn),北邊的郡城,又有稀稀疏疏的三更燈火伴月明。

鄭大風就喜歡在這樣寡淡的日子里邊,一天又過一天。

而且他也期待將來的落魄山,住下更多的人。

若是水靈女子多一些,當然就更好了。

朱斂笑道:"山上那邊,你多看著點。"

鄭大風提起酒壺,指了指山門那邊,說道:"這不正看著的嘛。溜上山一只母蒼蠅,都算我鄭大風不務正業(yè)!"

————

獅子峰,神仙洞府內(nèi)。

陳平安一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躺在小舟上,李二撐蒿返回渡口,說道:"你出拳差不多夠快了,但是力道方面,還是差了火候,估摸著是以前太過追求一拳事了,武夫之爭,聽著爽利,其實沒那么簡單,別總想著三兩拳遞出,就分出了生死。一旦陷入僵持局面,你就一直是在走下坡路,這怎么成。"

陳平安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實第一次喂拳之后,李二就察覺到了陳平安的拳意瑕疵,第二次,就由著陳平安先出拳百次,他不還手,然后只出一拳,也不打得太重,要求只有一個,撐得住不倒下即可,隨后陳平安那一口純粹真氣不能墜,下一個百拳,拳意更不能往下減少太多,他李二一些個故意露出的破綻,若是陳平安無法強提一口氣,循著破綻迅猛出拳,那他李二就不客氣了,那一拳,挨在身上,任你是遠游境武夫,都要覺得生不如死。

今天是第三場喂拳,李二又換了一種路數(shù),各自出拳,陳平安傾力,他拳出一半,停拳之時,詢問陳平安死了幾次。

陳平安給出確切答案后,李二點頭說對,便打賞了對方十境一拳,直接將陳平安從鏡面一頭打到另外一端,說生死之戰(zhàn),做不到舍生忘死,去記住這些有的沒的,不是找死是什么。所幸這一拳,與上次一般無二,只砸在了陳平安肩頭。浸泡在藥水桶當中,白骨生肉,算得了什么遭罪,碎骨彌合,才勉強算是吃了點疼,在此期間,純粹武夫守得住心神,必須故意放大感知,去深切體會那種筋骨血肉的生長,才算有了登堂入室的一點小本事。

渡口建造了一棟粗糙茅屋,陳平安如今就在那邊療傷。

李二覺得自己喂拳,還是很收著了,不會一次就打得陳平安需要修養(yǎng)好幾天,每天給陳平安哪怕療傷完畢,還是攢下了一份疼痛"余著",第二次喂拳,傷上加傷,要求陳平安每次都穩(wěn)住拳意,這就等于是以逐漸殘破的武夫體魄,維持原先的巔峰拳意不墜絲毫。

李二沒說做不到會如何。

反正陳平安做到了。

天底下沒那么多復雜的事情。

至于換成別人,如此喂拳行不行,李二從來不想這些問題。

一來他懶得教,再則同樣一拳下去,陳平安可以沒有大礙,不耽誤下一次喂拳,尋常人就是個死,還教什么教。

李二沒有說陳平安做得好與不好。

反正最終能吃下多少拳,都是陳平安的自家本事。

李二撐船到了渡口,陳平安已經(jīng)掙扎起身。

李二說喂拳告一段落,欲速則不達,不用一味求多求重,隔個三兩天再說。

何況他得下山去鋪子那邊看看。

陳平安詢問自己休養(yǎng)過后,能不能去山腳住個一兩天。

李二笑著說這有什么行不行的,就當是自己家好了。

李二率先下山。

陳平安蹲在渡口旁邊,忍著不止在體魄傷勢更在于神魂激蕩的疼痛,輕輕一掌拍在船頭,小船驟然沉入水中,然后砰然浮出水面,這一去一返,船內(nèi)血跡便已經(jīng)清洗干凈。

這才去往茅屋,還得提水燒水,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陳平安第二天清晨時分,換上一身潔凈衣衫,也下了獅子峰。

布店剛剛開門,陳平安去吃過了一頓早餐,便幫著柳嬸嬸招徠生意。

看得婦人大開眼界,竟是與一個晚輩學到了好些生意經(jīng)。

一些個原本與婦人吵過架黑過臉的街坊鄰居,如今路上瞧見了婦人,竟是多了些笑臉。

婦人一邊喜歡,一邊憂愁。

這么好的一個后生,怎么就不是自家女婿呢

于是當李柳姍姍來遲,回到家中,就看到了那個正與客人們熱絡賣布的年輕人。

李柳愣了一下。

她剛跨過門檻,就給她娘親偷偷伸出兩根手指,在李柳那纖細腰肢上輕輕一擰,倒也沒舍得用力,到底是女兒,不是自己男人,婦人埋怨道:"你個沒用的東西。"

李柳笑瞇起眼,柔柔弱弱,到了家中,從來是那逆來順受的李槐姐姐。

有了陳平安幫忙攬生意,又有李柳坐鎮(zhèn)鋪子,婦人也就放心去后院灶房做飯,李二坐小凳上,拿著竹筒吹火。

趁著店里邊暫時沒客人了,陳平安走到柜臺旁邊,對那個站在后邊打算盤的李柳,輕聲說道:"好像讓柳嬸嬸誤會了,對不住啊。不過李叔叔已經(jīng)幫著解釋清楚了。"

李柳抬起頭,笑道:"沒事。"

陳平安松了口氣。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放低嗓音,笑問道:"能不能問個事兒"

李柳輕輕打著算盤,對著她娘親筆下好似一部鬼畫符的賬本,算著布店這些日子的收支細目,抬頭微笑道:"林守一和董水井,我都不喜歡。"

陳平安有些驚訝,本以為兩個人當中,李柳怎么都會喜歡一個。

只不過喜歡誰不喜歡誰,還真沒道理可講。

李柳笑問道:"之所以沒有留在獅子峰上,是不是覺得好像這么座誰也不認得你的市井,更像小時候的家鄉(xiāng)覺得如今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反而很陌生了"

陳平安斜靠柜臺,望向門外的街道,點點頭。

李柳不再說話。

沉默片刻,李柳合上賬本,笑道:"多掙了三兩銀子。"

陳平安依舊斜靠著柜臺,雙手籠袖,微笑道:"做生意這種事情,我比燒瓷更有天賦。"

李柳問道:"清涼宗的變故,聽說了"

陳平安點點頭,"乘坐渡船趕來獅子峰的路上,在邸報上見過了。"

吃過了晚飯。

陳平安就告辭上山,沒有選擇在李槐屋子休息過夜。

婦人幽幽嘆息,轉頭見李柳沒個動靜,用手指一戳閨女額頭,"犯什么愣,送人家一程啊。"

李柳望向李二。

李二不動如山。

婦人哀嘆一聲,念叨著罷了罷了,強扭的瓜不甜。

李柳嫣然一笑,李二咧嘴一笑。

婦人瞪了李柳一眼,"李槐隨我,你隨你爹。"

陳平安到了獅子峰之巔,走過了山水禁制,來到茅屋,閉目養(yǎng)神靜坐片刻,便起身去往渡口,獨自撐蒿去往湖上鏡面,脫了靴子留在小船上,卷了袖子褲管,學那張山峰打拳。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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