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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邵云巖的弟子,幫忙算賬。
酡顏夫人撤去了障眼法,姿態(tài)慵懶,斜靠屋門。素面朝天無脂粉,蕭然自有林下風。
可惜韋文龍看了眼便作罷,心無漣漪,那女子姿容生得好看是好看,可到底不如賬本可愛。
陳平安坐下后,從堆積成山的賬本里邊隨便抽出一本,一邊翻閱賬目,一邊與韋文龍問了些商貿(mào)近況。
酡顏夫人閑來無事,又不好隨便落座亂翻賬本,只得坐在門檻上,背對屋子,身體前傾,雙手托腮。
韋文龍回答完了年輕隱官的問詢,無意間瞥了眼門檻那邊酡顏夫人的背影,便再沒能挪開眼睛。
原來賬本之外,別有風景。
陳平安瞥見韋文龍的異樣,就沒打攪這家伙的賞景。
反正韋文龍是條光棍漢,多看幾眼不打緊,說不定看著看著就開了竅。
只是陳平安才翻了兩頁賬簿,韋文龍就已經(jīng)回過神,似乎覺得還是桌上的賬本比較有趣。
米裕從議事堂那邊單獨返回,一路罵罵咧咧,實在是給那幫掉錢眼里的渡船管事給傷到了,不曾想意外之喜,見著了酡顏夫人,立即腳下生風,神采煥發(fā)。
不料酡顏夫人已經(jīng)站起身,拒人千里之外,根本不給米裕套近乎的機會,與陳平安說道:"如果隱官大人信得過,我就自己去搬遷梅花園子了。"
陳平安點點頭。
酡顏夫人一閃而逝。
米裕站在門口那邊,輕輕揮手扇動清風,對韋文龍笑道:"呆頭鵝,先前已經(jīng)將風景看飽了吧我要是你啊,早就與酡顏夫人誠心詢問,需不需要以雙手當做小板凳了。"
韋文龍無以對。
陳平安起身與米裕在春幡齋散步,今天會有兩撥商賈聯(lián)袂登門,陳平安打算旁聽第二場議事,等到第一撥渡船管事散去,再去議事堂。
米裕說了一番意外語,"梅花園子的這位酡顏夫人,也是位苦命女子。所以見著了我這種人,最為厭煩。"
陳平安沒有懸掛那枚"濠梁"養(yǎng)劍葫,米祜米裕兩位劍仙,兄弟二人的自家事,既然米祜有了定奪,他陳平安就不去畫蛇添足了。
米裕突然說道:"我一直不敢返回劍氣長城,因為不知道說什么。"
陳平安便知道這個在劍氣長城聲名狼藉的玉璞境劍仙,已經(jīng)清楚了兄長米祜的打算。
米裕沉默片刻,"可去還是要去的,躲又躲不掉。"
陳平安這才取出那枚養(yǎng)劍葫,遞給米裕。
米裕只是瞥了眼,便搖頭道:"我哥送你的,給我算怎么回事。隱官大人,你還是留著吧,我哥也放心些。反正我的本命飛劍,已經(jīng)不需要養(yǎng)劍葫來溫養(yǎng)。"
米裕先前作為隱官一脈的劍修,與其余劍修一同輪番上陣,幾次上陣廝殺,傾力出劍不假,米裕卻一直不敢真正忘卻生死,道理很簡單,因為一旦他身陷絕境,到時候救他之人,先死之人,只會是兄長。
陳平安一腳踹在米裕身上,"那就抓緊去。"
米裕離開了春幡齋。
春幡齋議事堂第一撥渡船管事散去后,邵云巖三人需要送客,陳平安這才步入空無一人的大堂。
等到邵云巖和晏溟、納蘭彩煥去而復還,陳平安沒有坐在主位上,就落座在了米裕位置,與晏溟和納蘭彩煥距離更近。
邵云巖則隨便坐在了對面位置上。
納蘭彩煥詳細稟報了八洲渡船的商貿(mào)進展,關于皚皚洲神仙錢一事,還是最棘手,皚皚洲劉氏一直沒有明確表態(tài)。納蘭彩煥提及此事,憂心忡忡,繼而有些憤懣神色,"不如將那猿蹂府直接搶了不是梅花園子和春幡齋這種煉化之物又如何,拆了便是,那些個亭臺樓閣棟梁石板,全是神仙錢!反正劉氏也沒想著搬走,人走樓空,幾乎算是無主之物了。大不了讓南箕渡船江高臺私底下捎句話給皚皚洲劉氏,就當是我們承了他們一份情,以后讓謝松花之流的劍仙,幫著償還便是了。"
邵云巖苦笑不已,好一個異想天開。
只說一事,劍仙謝松花,是誰都能說得動的嗎
不曾想陳平安說道:"先不急,拆肯定是要拆的,皚皚洲劉氏估計就等著我們?nèi)ゲ鹪初甯W诩抑?等著我們將這份人情送上門。不過朋友歸朋友,買賣歸買賣,我們也要事先想好謝松花在內(nèi)的幫忙劍仙,為我們承擔此事的該得回報,是需要丹坊拿出些什么,還是避暑行宮拿出些收繳來的戰(zhàn)利品,回頭你們?nèi)粠椭嫌嬕幌?到時候就不用問詢避暑行宮了,直接給個結果。"
晏琢問道:"浮萍劍湖酈采購買停云館一事,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多出一條渡船航線與桐葉洲玉圭宗搭上線桐葉洲物產(chǎn)豐富,如果能夠讓老龍城那幾條渡船全力運往倒懸山,說不定可以多出兩成物資。"
陳平安搖頭道:"只能止步于此了,姜尚真是以姜氏家主的身份,送來那些神仙錢,這本身就是一種表態(tài)。"
雖說姜尚真如今已經(jīng)是玉圭宗的新任宗主,可桐葉洲最新的飛升境荀淵,絕對不會答應此舉,何況姜尚真不會這么失心瘋。
姜尚真如果真敢以私廢公,說不定馬上就會失去宗主之位。
荀淵絕對做得出來,說不定連姜氏家主都要換人,云窟福地就要換個老天爺了。
在其位謀其政,對于所有的譜牒仙師而,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天大道理。
山澤野修有野修的利弊,譜牒仙師有仙師的得失。
酡顏夫人突然出現(xiàn)在大門外邊,手托一只盆景,盆內(nèi)亭臺樓閣,林木蔥蘢,纖毫畢現(xiàn)。
小小盆景,就是整座梅花園子了。與陳平安印象中搬遷宅子的興師動眾,出入極大。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人間清絕處,掌上小山叢。
酡顏夫人站在門口,將盆景輕輕丟給年輕隱官,笑問道:"是不是與綬臣有關!"
邵云巖等人只覺得一頭霧水。
陳平安將盆景收入咫尺物,說道:"其實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問陸芝。"
邵云巖等到搖曳生姿的酡顏夫人遠去后,打趣道:"如此一來,倒懸山四大私宅,就只剩下雨龍宗的水精宮不歸咱們了。"
晏溟神色淡漠,隨口道:"既然喜歡看熱鬧,說風涼話,就看個飽,說個夠。"
納蘭彩煥望向大門外邊,想起水精宮和雨龍宗修士的嘴臉做派,冷笑道:"那么多無辜的修道之人,咱們不救上一救,以后我們劍氣長城那是肯定要挨罵了,很不劍修,不配劍仙。隱官大人如果不攔著,我這就去水精宮苦口婆心勸說一番,早早搬遷宗門,去往別處享福,些許錢財損失,總好過丟了性命。"
陳平安沒摻和。
等到邵云巖起身去迎接第二撥渡船管事。
納蘭彩煥發(fā)現(xiàn)年輕隱官已經(jīng)沒了身影。
哪怕清楚對方就近在咫尺,作為元嬰劍修的納蘭彩煥,卻毫無察覺,一絲氣機漣漪都無法捕捉。
隨后一場議事,耗時一個半時辰,多是雙方扯皮。
邵云巖唱紅臉,納蘭彩煥當惡人,晏溟拉偏架。
陳平安其實就一直站在米裕那張椅子后邊,安安靜靜看著雙方的討價還價。
籠中雀的小天地越是狹小,小天地的規(guī)矩就越重。
當陳平安將這把飛劍的本命神通,收攏為咫尺之地的時候,便是納蘭彩煥這樣的元嬰劍修都不知不覺。
對付四大難纏鬼之外的山上練氣士,只要是上五境之下,憑借松針、咳雷或是方寸符,以及武夫體魄,御風御劍皆可,瞬間拉近雙方間距,施展籠中雀,收攏籠中雀,面對面,一拳,結束。
一位沒能參加過首次春幡齋議事的渡船管事,吵架吵得急眼了,一拍手邊花幾,震得茶盞一跳,怒道:"哪有你們這樣做買賣的,殺價殺得喪心病狂!就算是那位隱官大人坐在這里,面對面坐著,老子也還是這句話,我那條渡船的物資,你們愛買不買,春幡齋再殺價就等于是殺人,惹惱了老子……老子也不敢拿你們咋樣,怕了你們劍仙行不行我大不了就先捅自己一刀,干脆在這里養(yǎng)傷,對春幡齋和自家宗門都有個交待……"
晏溟身體后仰幾分,背貼椅背,其實這樁買賣,不是沒得談,按照春幡齋給出的價格,對方還是能賺不少,純粹就是對方瞎折騰,買賣人的樂趣在此。
晏溟談不上厭惡,畢竟在商商,只是這些個老狐貍,來了一撥又來一茬,人人如此,次次如此,到底還是讓人心累。
納蘭彩煥笑容玩味。
然后十數(shù)位渡船管事,齊齊望向一處,憑空出現(xiàn)一個修長身影。
人人瞬間起身。
對面有個年輕人雙手交疊,擱放在椅圈頂部,笑道:"一把刀不夠,我有兩把。捅完之后,記得還我。"
納蘭彩煥雖然對年輕隱官一直怨念極大,但是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陳平安的語,確實比較讓人神清氣爽。
有先前與年輕隱官打過照面的渡船管事,已經(jīng)畢恭畢敬自報名號,然后抱拳道:"見過隱官!"
那個嚷嚷著要捅自己一刀的管事,好似被天雷劈中,怔怔無。
陳平安卻沒有真為難這個管事,反而主動讓利一分,然后就離開大堂。
這一次出了春幡齋,返回劍氣長城,陳平安沒有像往常那樣繞遠路,而是走了最早的那道大門。
還是那個坐在蒲團上看書的小道童,見著了陳平安,小道童頭也沒抬。
大門另外那邊的抱劍漢子沒露面,陳平安也沒有與那位名叫張祿的熟悉劍仙打招呼。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