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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小說網(wǎng) > 葬天境 > 第0789章 到底是誰?

第0789章 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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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邸,當時我只能敬陪末座,但是語聽得真切,便是王鈍前輩提及金鱗宮三個字,都十分敬意,說宮主是一位境界極高的山中仙人,便是大篆王朝,說不定也只有那位護國真人和女子武神能夠與之掰掰手腕。"

那個書生嗤笑一聲,"不到九境的純粹武夫,就敢說自己是女子武神了"

胡新豐擦了把額頭汗水,臉色尷尬道:"是我們江湖人對那位女子宗師的敬稱而已,她從未如此自稱過。"

青衫書生喝了口酒,"有金瘡藥之類的靈丹妙藥,就趕緊抹上,別流血而死了,我這人沒有幫人收尸的壞習慣。"

胡新豐這才如獲大赦,趕緊蹲下身,掏出一只瓷瓶,開始咬牙涂抹傷口。

那人突然問道:"這一瓶藥值多少銀子"

胡新豐又連忙抬頭,苦笑道:"是咱們五陵國仙草山莊的秘藏丹藥,最是珍稀,也最是昂貴,便是我這種有了自家門派的人,還算有些賺錢門道的,當年買下三瓶也心疼不已,可還是靠著與王鈍老前輩喝過酒的那層關系,仙草山莊才愿意賣給我三瓶。"

那人說道:"掙錢和混江湖,是很不容易。"

胡新豐這會兒覺得自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他娘的草木集果然是個晦氣說法,以后老子這輩子都不踏足大篆王朝半步了,去你娘的草木集。

那人突然低頭笑問道:"你覺得一個金鱗宮金丹劍修的供奉名頭,嚇得跑那曹仙師和蕭叔夜嗎"

胡新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應該夠了。"

胡新豐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了想,"可能未必"

青衫書生竟是摘了書箱,取出那棋盤棋罐,也坐下身,笑道:"那你覺得隋新雨一家四口,該不該死"

胡新豐搖搖頭,苦笑道:"這有什么該死的。那隋新雨官聲一直不錯,為人也不錯,就是比較愛惜羽毛,潔身自好,官場上喜歡明哲保身,談不上多務實,可讀書人當官,不都這個樣子嗎能夠像隋新雨這般不擾民不害民的,多多少少還做了些善舉,在五陵國已經(jīng)算好的了。當然了,我與隋家刻意交好,自然是為了自己的江湖名聲,能夠認識這位老侍郎,咱們五陵國江湖上,其實沒幾個的,當然隋新雨其實也是想著讓我牽線搭橋,認識一下王鈍老前輩,我哪里有本事介紹王鈍老前輩,一直找借口推脫,幾次過后,隋新雨也就不提了,知道我的苦衷,一開始是自抬身價,胡吹法螺來著,這也算是隋新雨的厚道。"

青衫書生不置可否,舉起一手,雙指并攏,多出了一把傳說中的仙人飛劍。

胡新豐咽了口唾沫。

真是那仙家金鱗宮的首席供奉是一位瞧著年輕其實活了幾百歲的劍仙

但是那位書生只是一手捻起棋子,一手以那口飛劍,細細雕刻,似乎是在寫名字,刻完之后,就輕輕放在棋盤之上。

胡新豐想了想,似乎最早相逢于行亭,眼前這位仙家人就是在打譜,后來隋新雨與之手談,這位仙師當時就沒有將棋盤上三十余顆棋子放回棋罐,而是收攏在身邊,多半是與當下一樣,有些棋子上邊刻了名字擔心精于弈棋的隋新雨在捻子沉吟時分,察覺到這點蛛絲馬跡

那人重新捻起棋子,問道:"如果我當時沒聽錯,你是五陵國橫渡幫幫主"

胡新豐苦笑道:"讓仙師笑話了。"

那人翻轉刻過名字的棋子那面,又刻下了橫渡幫三字,這才放在棋盤上。

此后又一口氣刻出了十余顆棋子,先后放在棋盤上。

那抹劍光在他眉心處一閃而逝。

然后胡新豐發(fā)現(xiàn)那位貨真價實的劍仙,開始怔怔出神。

先前在行亭之中,分明是一個連他胡新豐都可以穩(wěn)贏的臭棋簍子。

但是這一刻,胡新豐只覺得眼前這位獨自"打譜"之人,高深莫測,深不見底。

陳平安將那根行山杖橫放在膝,輕輕摩挲。

之前崢嶸峰上小鎮(zhèn)那局棋,人人事事,如同顆顆都是落子生根在險峻處的棋子,每一顆都蘊含著兇險,卻意氣盎然。

哪怕沒有最后那位猿啼山大劍仙嵇岳的露面,沒有隨手擊殺一位金鱗宮金丹劍修,那也是一場妙手不斷的大好棋局。

只可惜那局棋,陳平安無法走入那座小鎮(zhèn),不好細細深究每一條線,不然門主林殊,那位前朝皇子,兩位安插在崢嶸門內(nèi)的金扉國朝廷諜子,那位金鱗宮拼死也要護住皇子身份的老修士,等等,無一例外,都是在棋盤上自行生發(fā)的精妙棋子,是真正靠著自己的本事能耐,仿佛在棋盤上活了過來的人,不再是那死板的棋子。

至于今天這場行亭棋局,則處處膩歪惡心,人心起伏不定,善惡轉換絲毫不讓人意外,不堪推敲,毫無裨益,好又不好,壞又壞不到哪里去。

老侍郎隋新雨,壞人自然不算,談吐文雅,弈棋高深。

只是潔身自好,擅長避禍而已。就算是胡新豐都覺得這位老侍郎不該死,當然了,胡新豐并不清楚,他這個答案,加上先前臨死之前的那個請求,已經(jīng)救了他兩次,算是彌補了三次拳腳石子的兩回"試探",但是還有一次,如果答錯了,他胡新豐還是會死。

這個胡新豐,倒是一個老江湖,行亭之前,也愿意為隋新雨保駕護航,走一遭大篆京城的遙遠路途,只要沒有性命之憂,就始終是那個享譽江湖的胡大俠。

鬼斧宮杜俞有句話說得很好,不見生死,不見英雄??伤懒?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行亭風波,渾渾噩噩的隋新雨、幫著演戲一場的楊元、修為最高卻最是處心積慮的曹賦,這三方,論惡名,興許沒一個比得上那渾江蛟楊元,可是楊元當時卻偏偏放過一個可以隨便以手指頭碾死的讀書人,甚至還會覺得那個"陳平安"有些風骨意氣,猶勝隋新雨這般功成身退、享譽朝野的官場、文壇、弈林三名宿。

胡新豐與這位世外高人相對而坐,傷勢僅是止血,疼是真的疼。

那人沒有抬頭,隨口問道:"江湖上行俠仗義,一拳打死了首惡,其余為虎作倀的幫兇,罪不至死,大俠懲戒一番,揚長而去,被救之人磕頭感謝,你說那位大俠瀟灑不瀟灑"

胡新豐脫口而出道:"瀟灑個屁……"

說到這里,胡新豐給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趕緊改口道:"回稟仙師,不算真正的瀟灑,真要是一國一郡之內(nèi)的大俠,幫助了當?shù)厝?倒還好說,那幫惡人死的死,其余的傷了傷,吃過了苦頭,多半不敢對被救之人起歹念,可若是這位大俠只是遠游某地的,這一走了之,一年半載還好說,三年五年的,誰敢保證那被救之人,不會下場更慘說不得原本只是強搶民女的,到最后就要殺人全家了。那么這樁慘事,到底該怪誰,那位大俠有沒有罪孽我看是有的。"

那人點了點頭,"那你若是那位大俠,該怎么辦"

胡新豐緩緩說道:"好事做到底,別著急走,盡量多磨一磨那幫不好一拳打死的其余惡人,莫要處處顯擺什么大俠風范了,惡人還需惡人磨,不然對方真的不會長記性的,要他們怕到了骨子里,最好是大半夜都要做噩夢嚇醒,好似每個明天一睜眼,那位大俠就會出現(xiàn)在眼前??峙氯绱艘粊?才算真正保全了被救之人。"

那人抬起頭,微笑道:"看你語順暢,沒有如何醞釀措辭,是做過這類事,還不止一次"

胡新豐實在是吃不住疼,忍不住又抹了把額頭汗水,趕緊點頭道:"年輕時候做過一些類似勾當,后來有家有口有自己的門派,就不太做了。一來管不過來那么多糟心事,再者更容易麻煩纏身,江湖不敢說處處水深,但那水真是混,沒誰敢說自己次次順了心意,有仇報仇十年不晚的,可不止是受冤屈、有那血海深仇的好人,壞人惡人的子孫和朋友,一樣有這般隱忍心性的。"

那人點點頭,"你算是活明白了的江湖人。以后當?shù)檬O大、心境絮亂的時候,還是要好好壓一壓心中惡蛟……惡念。無關暴怒之后是做了什么,說到底,其實還是你自己說的那句話,江湖水深且混,還是小心為妙。你已經(jīng)是掙下一副不小家業(yè)的江湖大俠了,別功虧一簣,連累家人,最好就是別讓自己深陷善惡兩線交集的為難境地,無關本心善惡,但于人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胡新豐一臉匪夷所思。

怎么自己覺得又要死了

這番語,是一碗斷頭飯嗎

那人笑著擺擺手,"還不走干嘛,嫌自己命長,一定要在這兒陪我嘮嗑還是覺得我臭棋簍子,學那老侍郎與我手談一局,既然拳頭比不過,就想著要在棋盤上殺一殺我的威風"

胡新豐苦澀道:"陳仙師,那我可真走了啊"

那人抬起頭,神色古怪道:"怎么,還要我求你走才肯走"

胡新豐連說不敢,掙扎著起身后,一瘸一拐,飛奔而走。

這會兒倒是不怕疼了。

以鏡觀己,處處可見陳平安。

陳平安笑了笑,繼續(xù)凝視著棋盤,棋子皆是胡新豐這些陌路人。

覺得意思不大,就一揮袖收起,黑白交錯隨便放入棋罐當中,黑白混淆也無所謂,然后抖摟了一下袖子,將先前行亭擱放在棋盤上的棋子摔到棋盤上。

凝視著那一顆顆棋子。

一手托腮幫,一手搖折扇。

崢嶸峰這盤山巔小鎮(zhèn)之局,撇開境界高度和復雜深度不說,與自己家鄉(xiāng),其實在某些脈絡上,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沉默許久,收起棋子和棋具,放回竹箱當中,將斗笠行山杖和竹箱都收起,別好折扇,掛好那枚如今已經(jīng)空蕩蕩無飛劍的養(yǎng)劍葫。

陳平安重新往自己身上貼上一張馱碑符,開始隱匿潛行。

有件事,需要驗證一二。

有句話,先前也忘了說。

不過說不說,其實也無關緊要。世間許多人,當自己從一個看笑話之人,變成了一個別人眼中的笑話,承受磨難之時,只會怪人恨世道,不會怨己而自省。久而久之,這些人中的某些人,有些咬牙撐過去了,守得云開見月明,有些便受苦而不自知,施與他人苦難更覺痛快,美其名曰強者,爹娘不教,神仙難改。

————

去往山腳的茶馬古道上,隋家四騎默默下山,各懷心思。

還是那個清秀少年率先忍不住,開口問道:"姑姑,那個曹賦是用心險惡的壞人,渾江蛟楊元那伙人,是他故意派來演戲給咱們看的,對不對"

冪籬女子冷笑道:"問你爺爺去,他棋術高,學問大,看人準。"

老人冷哼一聲。

那少女更是失魂落魄,搖搖晃晃,好幾次差點墜下馬背。

隋新雨到底是當過一部侍郎的老文官,對少年少女說道:"文法,文怡,你們先行幾步,我與你們姑姑要商量事情。"

少年喊了幾聲心不在焉的姐姐,兩人稍稍加快馬蹄,走在前邊,但是不敢策馬走遠,與后邊兩騎相距二十步距離。

老人放緩馬蹄,然后與女兒并駕齊驅,憂心忡忡,皺眉問道:"曹賦如今是一位山上的修道之人了,那位老者更是胡新豐不好比的頂尖高手,說不定是與王鈍老前輩一個實力的江湖大宗師,以后如何是好景澄,我知道你怨爹老眼昏花,沒能看出曹賦的險惡用心,可是接下來我們隋家如何渡過難關,才是正事。"

冪籬女子語氣淡漠,"暫時曹賦是不敢找我們麻煩的,但是返鄉(xiāng)之路,將近千里,除非那位姓陳的劍仙再次露面,不然我們很難活著回到家鄉(xiāng)了,估計京城都走不到。"

老人惱怒道:"這個藏頭藏尾故意裝孫子的貨色!在行亭那邊假裝本事不濟,也就算了,為何表明身份后,怎的如此做事還這般含糊,既然是那志怪小說中的劍仙人物,為何不干脆殺了曹賦二人,如今不是放虎歸山留后患嗎!"

隋景澄似乎覺得憋氣沉悶,干脆摘了冪籬,露出那張絕美容顏,目視前方,好似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學那老侍郎的語和口氣,笑著說道:"在行亭那邊,咱們見死不救,也就算了,后來人家不管如何,總算是救了我們一次的,如今反過頭來怨恨他好事沒做夠,不是咱們家風醇正的隋家子孫給狗吃了良心嗎"

老人氣得差點揚起一馬鞭打過去,這個口無遮攔的不孝女!

他壓低嗓音,"當務之急,是咱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才能逃過這場無妄之災!"

說到這里,老人氣得牙癢癢,"你說說你,還好意思說爹如果不是你,我們隋家會有這場禍事嗎有臉在這里陰陽怪氣說你爹!"

冪籬女子竟然點了點頭,"爹教訓的是,說得極有道理。"

老人再也忍不住,一鞭子狠狠打在這個狼心狗肺的女兒身上。

前邊少年少女看到這一幕后,趕緊轉過頭,少女更是一手捂嘴,暗自飲泣,少年也覺得天崩地裂,不知所措。

隋景澄無動于衷,只是皺了皺眉頭,"我還算有那么點微末道法,若是打傷了我,興許九死一生的處境,可就變成徹底有死無生的死局了,爹你是稱霸棋壇數(shù)十載的大國手,這點淺顯棋理,還是懂的吧"

老人又抬起手,差點就要一鞭子朝她臉上砸去,只是猶豫了半天,頹然喪氣,垂下手臂,"罷了,都等死吧。"

女子沉默片刻,環(huán)顧四周,然后輕聲道:"假設一個最壞的結果,就是曹賦兩人還不肯死心,遠遠尾隨我們,現(xiàn)在我們四人唯一的生還機會,就是只能去賭一個另外的最好結果,那位姓陳的劍仙,與我們同路,是一起去往五陵國京城一帶。先前看他行走路線,是有這個可能性的。但是爹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覺得曹賦二人只要自己不被那劍仙看到,只是小心翼翼對付咱們,姓陳的劍仙都不會理睬我們的死活了。沒辦法,這件事上,爹你有錯,我一樣有。"

她自嘲道:"真不愧是父女,加上前邊那個乖巧侄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老人怒道:"少說風涼話!說來說去,還不是自己作踐自己!"

隋景澄嘆了口氣,"那就找機會,怎么假裝姓陳的劍仙就在我們四周暗中尾隨,又恰好能夠讓曹賦二人瞧見了,驚疑不定,不敢與我們賭命。"

老人臉上有些笑意,"此計甚妙,景澄,我們好好謀劃一番,爭取辦得滴水不漏,渾然天成。"

女子卻神色黯然,"但是曹賦就算被我們迷惑了,他們想要破解此局,其實很簡單的,我都想得到,我相信曹賦早晚都想得到。"

老人心中驚恐,疑惑道:"怎么說"

她苦笑道:"讓那渾江蛟楊元再來殺咱們一殺,不就成了"

老人滿臉悲慟,"我命休矣!"

她沒來由淚流滿面,重新戴好冪籬,轉頭說道:"爹你其實說得沒有錯,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如果不是我,便不會有這么多的災禍,可能我早就嫁給了一位讀書人,如今嫁去了遠方他鄉(xiāng),相夫教子,爹你也安安穩(wěn)穩(wěn)繼續(xù)趕路,與胡新豐一起去往大篆京城,興許還是拿不到百寶嵌清供,但是與人對弈,到時候會買了版刻精良的新棋譜帶回家,還會寄給女兒女婿一兩本……"

她凝噎不成聲。

老人久久無,唯有一聲嘆息,最后慘然而笑,"算了,傻閨女,怪不得你,爹也不怨你什么了。"

父女兩騎緩緩而行。

那條茶馬古道遠處的一棵樹枝上,有位青衫書生背靠樹干,輕輕搖扇,仰頭望天,面帶微笑,感慨道:"怎么會有這么精明的女子,賭運更是一等一的好。比那桐葉洲的姚近之還要城府了,這要是跟隨崔東山上山修行一段時日,下山之后,天曉得會不會被她將無數(shù)修士玩弄于鼓掌有點意思,勉強算是一局新棋盤了。"

沉默片刻,一點一點收斂了笑意,陳平安喃喃道:"棋盤是新棋盤,人心呢"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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