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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小說網(wǎng) > 劍來陳平安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草灰蛇線

第一百四十五章 草灰蛇線

哈哈,你們大驪皇帝眼光真不錯,我魏檗可是被阿良捅了一刀、還能夠活蹦亂跳的存在。所以當這個北岳正神,綽綽有余。

最后他凝視著傅玉,瞇眼道:好了,你可以說說看,到底要我做什么

這一刻的魏檗。

不再是那個在棋墩山石坪初次露面的白發(fā)蒼蒼土地爺。

也不是那個手捧嬌黃木匣的俊美青年。

不是那個在山路上與某位少女擦肩而過的可憐人。

傅玉有些緊張。

因為眼前這位,極有可能是未來整座東寶瓶洲,最有分量的北岳正神,沒有之一。

————

紅燭鎮(zhèn)往西兩百多里的繡花江上游,江水中央有一座小孤山,俗稱饅頭山,土地廟的香火只能算湊合。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走出那座掉漆嚴重的泥塑神像,落地后,伸手從香爐里拎起一個朱衣童子,身高才巴掌高度,是這座土地廟碩果僅存的香火童子,漢子將它放在自己肩頭,開始向外走去,江水滾滾,漢子直接踏江而走。

睡眼惺忪的朱衣童子趴在肩頭,破口大罵:你大爺?shù)?干嘛打攪大爺睡覺!之前那趟圍剿無功而返,你整個人就有點怪怪的,是不是見過了紅燭鎮(zhèn)船家女的誘人,又沒錢睡她們,把你給燥得

漢子難得沒有拾掇這個嘴欠的香火小人,語氣沉悶道:我們?nèi)ゼt燭鎮(zhèn)找到那條鯉魚精,送給他一顆來自驪珠洞天的蛇膽石,他很快就會成為沖澹江的水神。你要是愿意的話,以后就跟他混好了,水神祠廟的香火,怎么也比我這兒屁大的土地廟要旺盛……

朱衣童子先是錯愕,然后是大怒,跳起身來,一巴掌一巴掌狠狠打在漢子臉頰,只是這么點大的小家伙,對方好歹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土地爺,無異于撓癢,這位香火小人一邊蹦跳,一邊破口大罵道:你大爺?shù)?不許侮辱大爺我!

朱衣童子最后頹然坐在漢子肩頭,傷心哽咽。

漢子咧嘴笑道:不愿意去享福就算了,喜歡留在家里受罪,就繼續(xù)在孤山混吃等死好了,我才懶得管你。

朱衣童子聞后立即擦拭眼淚,破涕為笑,金窩銀窩不如自家草窩嘛,對了,你可別誤會,我對你和那座破廟沒有半點留念的,大爺只是舍不得那只香爐!

漢子不置一詞。

朱衣童子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你是咱們州任職土地爺最久的,好些跟你輩分相當?shù)奈裟晖?如今最差也是城隍爺了,你明明跟他們關(guān)系不差,好多人想要來孤山拜訪,你為何死活不愿意見他們

漢子顯然不愿提起這一茬,沉默不語。

跟他相依為命的香火小人,卻不愿就此放過自己主人,喋喋不休道:咱們的鄰居,那個繡花江騷婆娘,每次偷偷看你,一雙眼眸春水汪汪的,連大爺我都快把持不住了,你為何偏偏鐵石心腸她手底下那些蝦兵蟹將,若是曉得你也是有這么些關(guān)系的,哪里敢成天欺負咱們,只要是通了靈性的水族,有事沒事就往咱們孤山岸邊吐口水,氣死老子了!害得我每次出去城鎮(zhèn)那邊逛蕩,族類從來都不愛帶我玩,嫌棄我出身差,是窮光蛋泥腿子,都怪你!

漢子心情不錯,笑道:子不嫌母丑,就你廢話多。

朱衣童子翻了個白眼,氣哼哼道:這些年我也聽了許多小道消息,有說是你當初惹惱了大驪京城禮部的大人物,人家拖家?guī)Э趤砉律綗慵漓氲臅r候,你不好好供奉起來也就罷了,還對他們很不客氣。還有說是你禍害了某個仙家府邸的黃花閨女,使得情關(guān)難過,耽誤了大道,門派掌門就給大驪朝廷施壓,要你守著破廟當一輩子的土地爺。再還有……

漢子笑道:行了行了,陳芝麻爛谷子的糊涂賬,我都已經(jīng)忘了,你瞎猜什么,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的。

朱衣童子一個蹦跶就是一耳光摔在漢子臉上,你說誰太監(jiān)呢

漢子對于小家伙的以下犯上,不以為意,突然從懷里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嫩綠石子,放在肩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蛇膽石,讓你見識見識。水族,尤其是蛟龍之屬的水族,一旦吞食下腹,只要能夠撐著不死,修為境界就能夠突飛猛進,而且沒有后患,等同于仙家一等一的靈丹妙藥。

朱衣童子趕緊雙手扶好那塊半人高的巨石,好奇問道:誰給你的為啥他不直接送給化名李錦的那條錦鯉

漢子搖頭道:當時懶得問,現(xiàn)在懶得猜。

朱衣童子雙手捧臉,欲哭無淚,蒼天老爺啊,我怎么攤上這么個不知上進的主人啊,天可憐見,作為補償,賞給我一個活潑可愛、國色天香、知書達理、出身高門的小姑娘做媳婦吧

漢子取走蛇膽石,打趣道:就憑你下輩子吧。

這朱衣童子怒氣沖沖地爬上漢子的腦袋,坐在亂糟糟的頭發(fā)之中,安靜了片刻,就開始扭來扭去。

漢子問道:你干啥

朱衣童子氣呼呼道:你剛才的話太傷人了,我想拉泡屎在你頭上。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漢子一怒之下,抓起小家伙,就往對岸猛然丟擲出去。

朱衣童子在空中翻滾,歡快大笑:哇哦,感覺像是仙人在御劍飛行唉!

踏江前行的漢子氣笑道:小王八蛋玩意兒。

————

一道滾滾黑煙從地底涌出,出現(xiàn)在懸掛秀水高風匾額的恢弘宅邸前,凝聚成人形。

原本死氣沉沉的大宅,千百盞燈籠同時亮起,紅光沖天。

一名臉色雪白的女子從府內(nèi)飛掠而出,懸停在匾額之前,厲色怒容道:你還來做什么怎么,先前你失心瘋,差點壞我山根水源,是沒打過癮,還是如何

不知為何,女鬼已經(jīng)不再穿那件鮮紅嫁衣。

陰神說道:你想不想離開此地如果想的話,你需要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比如換我來做這座府邸的新主人。

女鬼一手捧腹作大笑狀:失心瘋,你這次是真的失心瘋了。

陰神面無表情道:你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你就不想去觀湖書院,從湖底打撈起那具尸骨就不想尋找蛛絲馬跡,為他報仇已經(jīng)拖了這么多年,再拖下去,估計當年的仇人,都已經(jīng)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然后一個個陸續(xù)老死了吧。

女鬼驟然沉默。

她問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就算我愿意交出此處,你憑什么讓大驪朝廷認可你的身份

陰神敷衍答道:我自有門路,無需夫人操心。

懸浮空中的女鬼轉(zhuǎn)身望向那塊匾額,又轉(zhuǎn)頭望向遠方的山路。

曾幾何時,就在那里,有位身材消瘦的讀書人,在雨夜背負著一只破舊書箱,蹣跚而行,興許是為了壯膽,大聲朗誦著儒家典籍的內(nèi)容。

進京趕考的窮書生,他的眼神很明亮。

她飄然落地,問道:這塊匾額能夠不做更換嗎

陰神點頭道:有何不可至多百年,我就會將這座府邸原封不動地還給夫人。

女鬼緩緩前行,與陰神擦肩而過,就這樣走向遠方。

她自自語道:山水相逢,再無重逢。

她轉(zhuǎn)頭笑道:府邸樞紐,就在匾額。我已經(jīng)放棄對它的掌控,之后能夠取得幾分山水氣運,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陰神疑惑問道:你不恨大驪王朝他們?yōu)榱俗屇憷^續(xù)坐鎮(zhèn)此地氣運,故意對你隱瞞了實情真相。

女鬼一不發(fā),飄然遠去。

————

有一座別業(yè),隱居于黃庭國北方山林之中,山水險峻,不過由于附近有一處風景勝地,江畔山壁之上,有晦澀難解的摩崖石刻,每一個字都大如斗笠,使得游人不斷,加上這棟宅子修建了一條可供馬車通行的寬闊山路,所以算不得人跡罕至,時不時就會有人路過借宿或是休息。

別業(yè)主人是一位精神矍鑠的古稀老人,身份相當不俗,是黃庭國的前任戶部侍郎,老人一向好客,無論登門之人是達官顯貴,還是鄉(xiāng)野樵夫,都會熱情款待。

今夜月圓,山林和江水之上鋪滿月輝。

一年到頭都無人問津的某處小渡口,有提著一盞昏黃燈籠的老人,腋下夾著一本泛黃古籍,獨自從宅院走出,下山來到并無一艘野舟渡船的渡口,從袖中掏出一件拇指長短的小木舟模子,輕輕拋向小水灣中,在距離水面還有一丈高的時候,小木舟突然變大,最后變得與尋常舟船無異,它轟然砸在水面,濺起無數(shù)水花,在寂靜深夜里,聲勢尤為驚人。

老人登上小舟,卻沒有木槳可以劃水。

老人抬起手中燈籠,松開手指后,去抽出腋下書籍,那盞本該墜落的燈籠,詭譎地懸停在空中,散發(fā)出柔和的潔白燈光。

老人盤腿而坐,一手捧書,一手翻書,小舟自行駛出小水灣,去往水流相通的大江。

老人翻書的速度極其緩慢,今夜的江水破天荒地格外平靜,小舟幾乎沒有任何晃動。

當老人乘舟來到那處石壁下,才抬起頭,望向那些無人能解開謎底的古老文字。

準確說來,其實有人在不久之前,給出正確答案了,是一位大驪王朝的白衣少年,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卻能夠一語道破天機,說那是雷部天君親手刻就,天帝申飭蛟龍之辭。

哪怕老人見過了無數(shù)次的春榮秋枯,那一刻內(nèi)心仍是驚濤駭浪,只是臉色沒有流露出來而已。

老人收回視線,心情復雜,微微嘆息一聲。

樹欲靜而風不止。

被一葉扁舟壓著的大江水面之下,所有魚蝦蛇蟹龜?shù)鹊?一切水族活物,幾乎全部匍匐在江底,瑟瑟發(fā)抖。

老人收起燈籠和書籍,人與舟一起沐浴在靜謐月色里。

老人又變出一只酒壺,不急于馬上喝酒,環(huán)顧四周,唏噓道: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喝酒喝酒!老人哈哈大笑,開始飲酒,一口接一口,小小酒壺,瞧著不過一斤半的容量,但是老人已經(jīng)喝了不下百口酒。

最后老人喝得酩酊大醉,腦袋晃晃悠悠,隨手將那酒壺丟入大江,便向后倒去,撲通一聲,直接躺在小舟之內(nèi),呼呼大睡。

小舟繼續(xù)逆流而上,突然小舟頭部微微上翹,離開水面,然后整條小舟就這樣離開了大江,向高空飄蕩而去。

越來越高。

小舟穿破了一層又一層的云海,大江早已變成了一根絲線,整座黃庭國變成了一粒黃豆,東寶瓶洲變成了一寸瓶。

當老人悠悠然醒來,已經(jīng)不知小舟離開大地有多遠,距離天穹有多近。

小舟輕輕搖晃。

又是一條大河,只是不同于人間,這條大河仿佛沒有盡頭,群星璀璨,無比絢爛。

老人神色悲愴,嘴唇顫抖,喃喃道:酒呢

古稀老人重新仰面躺下,閉上眼睛,像是記起了最不堪的回憶,滿臉痛苦,一遍一遍重復呢喃,我的酒呢,我的酒呢,酒呢……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

一位瀟灑儒士站在大江畔的石崖之上,等待那一葉扁舟的返回。

正是觀湖書院的崔明皇,作為寶瓶洲最著名的兩大儒家君子之一,他曾經(jīng)親身參與過驪珠洞天收官。

他在收到兩封密信后,就趕來此地,要替國師崔瀺和小鎮(zhèn)楊老頭,一起跟這條老蛟做筆買賣。

因為大驪如今擁有世間最后的半條真龍。

這是最大的籌碼,其實也是唯一的籌碼。

————

老城隍舊址,秋蘆客棧。

井口和井底。

站著兩位貌似年齡相近、但是身份絕對懸殊的少年。

陳平安輕輕跨上井口邊沿,微微前傾,望向幽幽的水井底下,喊了一聲:崔東山。

白衣少年雙手負后,仰起頭,笑瞇瞇道:怎么,終于想通了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自稱什么來著

一瞬間,少年崔瀺猛然警覺,頭皮發(fā)麻,心湖沸騰。

緊接著,一條雪白虹光從井口撞入井底!

劍氣如瀑布傾瀉,布滿整座水井。

(本章完)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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