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它當時光顧著嘴饞,一口吃掉了那頭尚未結(jié)出金丹的狐妖,記得自己還打了幾個飽嗝來著
它轉(zhuǎn)過頭,感受著外邊師刀房臭婆娘注定徒勞無功的出刀,惡狠狠道:長得那么丑,配個瘸腿漢,倒是剛剛好!
只可惜它不是那口含天憲的儒家圣人。
哀嘆一聲,它收回視線,無所事事,在那些不值錢的文房四寶諸多物件上,視線游曳而過。
它突然瞪大眼睛,伸手去摸一方長木鎮(zhèn)紙旁邊的小盒子。
燙手!
它趕緊縮回手,心情舒暢,笑罵道:好你個柳清山,真賊!
————
柳氏祠堂那邊。
兩位家塾教書先生,老人留在柳敬亭身邊附近。
柳敬亭苦笑道:連累伏先生了。
老人搖頭而已。
除了教書,這位老夫子幾乎就不說話,也沒什么臉色變化。
獅子園上上下下,其實都有些怕這位老夫子。
而那位中年儒士劉先生,雖然也不算平易近人,規(guī)矩更多,幾乎所有上過學塾的柳氏子孫和仆役子弟,都挨過此人的板子和教訓,可仍是比伏姓老人更讓人愿意親近些。
這會兒中年儒士就悄悄走到了祠堂門口,等著柳清山的回來。
看到柳清山安然無恙地從繡樓返回后,這位劉先生面無表情,直到一瘸一拐的柳清山對他行學生禮后,才點頭致意。
柳清山跨過門檻,去父親柳敬亭那邊。
中年儒士一直站在門口,之后視線上移,看到了藏那邊的兩道身影,一對來自寶瓶洲中部的主仆。
中年儒士不知是目力不及,還是視而不見,很快就轉(zhuǎn)過身,返回祠堂里邊。
藏檐下廊道欄桿處,婢女蒙瓏笑問道:公子,你說那伏昇和這姓劉的,會不會跟咱們一樣,其是世外高人啊
獨孤公子給逗笑了,你先給公子解釋一下,我們什么時候是世外高人了
蒙瓏會心一笑,趴在欄桿上遠眺。
在寶瓶洲,他們難道不算嗎
公子自謙罷了。
她所在的那座朱熒王朝,劍修林立,數(shù)量冠絕一洲。國勢強盛,僅是藩屬國就多達十數(shù)個。
早早下定決心放棄皇位的龍子龍孫當中,十境劍修一人,與曾經(jīng)的寶瓶洲元嬰第一人,風雷園李摶景,切磋過三次,雖然都輸了,可沒有人膽敢質(zhì)疑這位劍修的戰(zhàn)力。寶瓶洲有幾位地仙,敢去擋擋看李摶景的一劍李摶景,硬是一人一劍,力壓正陽山數(shù)百年。那么這位朱熒王朝劍修,落敗之后,能夠讓李摶景答應再戰(zhàn)兩場,劍術(shù)之高,可見一斑。
還有九境劍修兩人,是一對無視血緣親近的神仙眷侶,為此與朱熒王朝決裂,最少臺面上如此,夫妻二人極少露面,潛心劍道。傳其實朱熒王朝老皇帝的國庫,其實交由這兩人搭理經(jīng)營,跟最南邊的老龍城幾個大姓關(guān)系密切,財源滾滾。
蒙瓏氣惱道:公子,北俱蘆洲的修士,真是太霸道了。尤其是那個挨千刀的道家天君。
獨孤公子微笑道:在那些被咱們一鍋端的山頭妖魔眼中,我們何嘗不是難不成那些死在你那尊夜游神腳下的雜役丫鬟,都是死罪自然不是,只不過我們懶得計較罷了。
蒙瓏一時語噎。
只得氣咻咻地用腳尖踢著高樓欄桿。
————
陳平安帶著石柔,沒有在繡樓附近畫符,而是直奔獅子園大門那邊。
兩尊彩繪門神靈氣稀薄,已經(jīng)無法支撐它們?nèi)绾伪幼o柳氏。
陳平安碎碎念叨些道歉語,然后開始在兩扇大門上,畫寶塔鎮(zhèn)妖符。
不同于繡樓的小打小鬧,府門兩張鎮(zhèn)妖符,各自一鼓作氣,大開大合,神如潑墨。
站在陳平安身后的石柔,暗暗點頭,如果不是手中毛筆材質(zhì)普通,陶罐內(nèi)的金漆又算不得上乘,其實陳平安所畫符箓,符膽飽滿,本可以威力更大。
陳平安畫完之后,退后數(shù)步,與石柔并肩,確定并無破綻后,才沿著獅子園外墻石板路走去,隔了五十余步,繼續(xù)畫符。
行走途中,陳平安對一直沉默不語的石柔說道:我畫符期間,必須聚精會神,未必可以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那頭妖物的蹤跡,所以你多留心。
石柔淡然道:不提為主人分憂解愁的職責,還涉及到奴婢自己的身家性命,當然不敢掉以輕心,主人多慮了。
陳平安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一個人窮怕了,突然有錢,反而會吝嗇起來。
石柔聽出其中的微諷之意,沒有反駁的心思。
不是她心虛或是愧疚,而是那張紙條的緣故。
拆開崔東山留給朱斂的紙馬后,紙條上的內(nèi)容,簡明扼要,就一句話,六個字。
老妹兒,別找死。
看似調(diào)侃,但是讓石柔這具仙人遺蛻都忍不住遍體發(fā)寒。
陳平安一次次畫符極快,應該是下過苦功夫的,要不然就是師從高人。
石柔不可否認,陳平安的韌性,無論是每一口精氣神的穩(wěn),還是身軀體魄的定,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缺一不可。
畫符耗神。
是符箓派一句流傳很廣的至理名。
一刻鐘后,石柔趁著陳平安畫完最新一張符箓,背靠墻壁,急促呼吸,輕聲問道:主人在結(jié)陣
陳平安瞪了她一眼,趕緊伸出手指在嘴邊,示意天機不可泄露,挪步前行的時候,大概是實在惱火,又瞪了眼口無遮攔的石柔。
一手捧一個粘稠金漆的陶罐,石柔老老實實跟在陳平安身后,想到這個家伙竟然也有慌張的時候,她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只是被她很快壓下。
獅子園占地頗廣,于是就苦了試圖悄然畫符結(jié)陣的陳平安,為了趕在那頭大妖察覺之前完成,陳平安真是拼了老命在落筆白墻上。
不比跟人捉對廝殺來得輕松半點。
石柔跟畫卷四人不同,沒有經(jīng)歷過一場接一場的風波,更沒有跨越兩大洲的長久游歷,所以對于陳平安的真正實力和心性,遠遠不如朱斂他們熟悉,其中關(guān)于陳平安的家底厚薄,石柔倒是了解頗多,一副飛升境大修士的陽神身外身,一個學生弟子崔東山,這兩項,就已經(jīng)不能再多了。
但是當下陳平安嘗試著關(guān)門打狗,再聯(lián)系之前柳氏繡樓和祠堂的安排。
石柔倒是由衷佩服這個家伙的行事風格。
滴水不漏。
若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那么陳平安就是一旦打定主意走去危墻,且不談初衷,之后種種布局,肯定是恨不得給自己撐上傘、戴斗笠、披掛甲胄什么都準備妥當?shù)哪欠N。
陳平安當然不會揣測石柔的心思。
一物降一物,石柔交給崔東山對付就是了。
當陳平安繞著獅子園一圈,畫完最后一張符箓,仍然覺得未必妥當,又重新繞了一圈,將許多早早畫好卻沒有派上用場的珍藏符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一澆灌真氣,貼在墻壁墻頭各處。
血本無歸的賠錢買賣。
陳平安掠上墻頭,心想回頭一定要找個理由,扯一扯裴錢的耳朵才行。
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嘛,與她不講些道理,么的關(guān)系!
陳平安伸了個懶腰,笑著環(huán)視四周。
已是春末,青山漸青。
站在陳平安身邊,石柔還捧著兩只陶罐。
看到陳平安的異樣神色后,石柔有些奇怪。
陳平安雙手往后繞過肩頭,十指交錯,掌心剛好貼在背后那把劍仙的劍柄上。
背著把劍仙,那么什么時候才能成為真正的劍仙呢
記得以前在一艘渡船上俯瞰寶瓶洲某處版圖,有人笑語嫣然,伸手指向大地,說咱們腳下那個朱熒王朝,劍修是你們寶瓶洲最多的,只是比起她的家鄉(xiāng),毛毛雨而已。她還讓陳平安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去北俱蘆洲走走看看,就會知道那邊才是名副其實的劍修林立,冠絕天下,哪里是什么冠絕一洲可以媲美的。
陳平安對那座北俱蘆洲,有些向往。
緩緩收起這些心底思緒,陳平安摘下那枚養(yǎng)劍葫姜壺,卻發(fā)現(xiàn)沒酒了。
有點尷尬。
默默收好,希望石柔沒看到。
石柔覺得好笑,很不合時宜地問道:不然我給主人拿壺酒過來
陳平安搖搖頭,一跺腳。
獅子園外墻之上,一張張符箓驟然間,從符膽處,靈光乍現(xiàn)。
如奉敕令,同時綻放出耀眼金光。
剎那之間,如有一條金色蛟龍,環(huán)繞獅子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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