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類現(xiàn)身的死士,根本不用什么做什么嚴刑拷打,身上也絕對不會攜帶任何泄露蛛絲馬跡的物件。
崔東山可不就得小心翼翼盯著那把離火飛劍
他雖然法寶無數(shù),可天底下誰還嫌棄錢多
那劍修元嬰即便沒有本命飛劍可以駕馭,可仍是戰(zhàn)力極其不俗,以陽神身外身,打碎了金身法相的拳頭,再陰神出竅,三者各自挑選一個方向逃竄。
其中受傷慘重、跑得看似最慢的真身體魄,突然一個閃電畫弧,急急下墜,落在小院,對于刺殺一事,仍是不死心。
依舊坐在那尊法相肩頭的崔東山嘆了口氣,跟我比拼陰謀詭計,你這乖孫兒算是見著了老祖宗,得磕響頭的。
遠游陰神被一位對應方向的儒家圣人法相,雙手合十一拍,拍成齏粉,那些激蕩流散的靈氣,算是對東華山的一筆補償。
那具陽神身外身則被另外一尊圣人金身法相打入書院湖水中,法相一腳踩踏而下,濺起巨浪,將那身外身踩得支離破碎。
已是魂魄不全、又無飛劍可控的那名老元嬰,就要將一顆金丹炸碎,想要拉上整個院子一起陪葬。
只是老人突然僵住。
那把崔東山當年與人下棋賭贏來的仙人飛劍金秋,釘入老人金丹,一攪而爛。
隨后老人身上爬滿了一個個黑金色澤的古怪文字,與茅小冬坐鎮(zhèn)小天地之時,浩然正氣的金字,略有不同。
崔東山站在這個趙軾身前,在老人臉上一抹,摘下一張鮮血淋漓的墨家秘制上乘面皮,再以指尖剝離掉原本就屬于老人本來面目的那層皮肉,抖了幾下,抖落鮮血和碎肉屑,收入袖中,抬頭看著那張可見白骨的恐怖臉龐,笑道:謝了啊,幫我小賺一筆。
老人已經(jīng)無法開口語,不但渾身肌膚碎裂如開片緊密的瓷器,就連眼珠子都是如此布滿了裂紋,破碎不堪,老人唯有神魂深處劇烈激蕩,充滿了仇恨和不甘。
崔東山瞪大眼睛,向前走出一步,與那人大眼瞪小眼,干嘛,想用眼神殺死我啊來來來,給你機會!
片刻后,崔東山在對方額頭屈指一彈,其實生機已經(jīng)徹底斷絕的老人,倒飛出去,在空中就化作一團血雨。
崔東山站在院中,走向正屋,期間路過倒地暈厥不起的謝謝,惱火道:沒用的玩意兒。
一腳踹得謝謝撞在墻壁上。
于祿站在原地,有些苦笑。
崔東山跟他擦肩而過,沒好氣道:我都不稀罕說你。
臨近臺階。
崔東山一拍腦袋,想起自家先生馬上就要和茅小冬一起趕來,趕緊隨手一抓,將謝謝身形擱放在綠竹廊道那邊,崔東山還跑過去,蹲在她身前,伸手在她臉摸來抹去。
最后就變成了一個坐著微笑的謝謝。
崔東山看了看,比較滿意的自己的手藝,只是越看越氣,一巴掌拍在謝謝臉上,將其打醒,不等謝謝迷迷糊糊說話,又一把掌將其打暈,還是剛才的笑臉順眼一些。
又一陣搗鼓。
謝謝繼續(xù)保持那個微笑坐姿。
崔東山確定昏迷中的石柔,她腹中那把離火飛劍在悲傷顫鳴,暫時沒有掙脫牢籠的可能性。
他這才高舉雙手,重重拍掌。
撤去了東華山的書院小天地。
朱斂返回院中,坐在石凳旁,低頭看了眼腹部,有些遺憾,那元嬰劍修束手束腳,自己受傷又不夠重,估計雙方都打得不夠盡興。
崔東山屁顛屁顛跑入正屋,去敲書房門,諂媚道:小寶瓶啊,猜猜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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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別說蔡豐苗韌等人、就連大隋皇帝都被蒙在鼓里的陰險刺殺,就這樣落幕。
書院上上下下,在茅小冬以心聲告訴幾位副山長和老夫子后,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
書院門口那邊,茅小冬和陳平安并肩走在山坡上。
茅小冬微笑道:總有一天,你也可以護著身邊在意之人,將他們都護在那棟院子里邊,外邊的風雨飄搖,山河變幻,都傷害不到他們半點。當然了,長大之后,走出了那座院子,除非是有人太不講理,不然晚輩們,該吃的虧,就讓孩子們自己吃去,該哭哭,該流血就流血,不然歲數(shù)再高,其實一輩子都沒真正長大。
茅小冬感慨道:為人父母者,為人師長者,尚未無法照顧誰一輩子,學問高如至圣先師,照顧得了浩然天下所有有靈眾生嗎顧不過來的。
陳平安點頭道:是這個理。
茅小冬一想到即將見到那個姓崔的,就氣不打一處來。
茅小冬沉默許久,走在小院外那條破碎不堪的道路上,突然說了一些讓陳平安很意外的語。
我覺得天底下最不能出問題的地方,不是在龍椅上,甚至不是在山上。而是在世間大大小小的學塾課堂上。如果這里出了問題,難救。
那些窮酸秀才、功名無望、每天可能聽得見雞鳴犬吠的教書先生,決定了一國未來。
崔東山,或者說崔瀺,在大驪王朝,臺前幕后,做了無數(shù)厲害、或是齷齪的事情,在我看來,只有一件事,就連至圣先師都挑不出毛病。
國師崔瀺在大驪王朝奉行‘國之將興,必尊師重傅’之宗旨,為此推出了許多厚待教書匠的政策,并且親自盯著地方官吏,將此事納入決定官員升遷的地方考評中去。國師國師,這才有點國師的樣子。
大隋輸在絕大多數(shù)讀書人相對務虛,所謂的蠻夷大驪,不但兵強馬壯,更勝在連書生都盡力務實。
最后茅小冬停下腳步,說道:雖然有小人嫌疑,可我還是要說上一說,崔東山如今與你大道綁在一起,可是世間誰會自己坑害自己他歸根結(jié)底,都是要跟崔瀺更為親近,雖然將來注定不會合二為一,但是你還是要注意,這對老王八蛋和小兔崽子,一肚子壞水,一天不算計別人就渾身不舒服的那種。
小院門口那邊,額頭上還留有印章紅印的崔東山,跳腳大罵道:茅小冬,老子是刨你家祖墳,還是拐你媳婦了你就這么離間我們先生學生的感情!
茅小冬一揮袖子,將崔東山藏藏掖掖的那塊玉牌,駕馭回自己手中,物盡其用,你跟我還有陳平安,一起去書齋復盤棋局,事情未必就這么結(jié)束了。
崔東山正要對茅小冬破口大罵,下一刻,三人就出現(xiàn)在了那座書齋。
三人落座。
崔東山竟是出奇沒有糾纏不休,讓茅小冬有些驚訝。
茅小冬大致將文廟之行與那場刺殺說了一遍。
陳平安偶爾會查漏補缺。
聽完之后,崔東山直愣愣看著茅小冬。
茅小冬瞪眼道:管好你的狗眼。
崔東山哀嘆一聲,人家袁高風不都告訴你所有答案了嗎只是你茅小冬眼界太窄,比那魏羨好不到哪里去,袁高風用心良苦,膽子也大,只差沒有直截了當告訴你真相了,你這都聽不出來那袁高風是怎么罵你來著,討價還價,商家伎倆,有辱斯文!
茅小冬皺眉道:真有商家參與其中唯恐天下不亂
崔東山冷笑道:還不止,有個以章埭身份現(xiàn)身大隋多年的家伙,多半是某位縱橫家大佬的嫡傳子弟,在參與一場秘密大考。
茅小冬疑惑道:是兩撥刺客不是早就約定好的同一伙人能夠一步步走得如此隱蔽,并且將時間機會,拿捏如此之準不說其它,只說我和陳平安出去當誘餌……
崔東山譏笑道:還不許壞人里邊有聰明人了
茅小冬心情沉重,揮揮手,輪到你了。
崔東山咳嗽幾聲,潤了潤嗓子,轉(zhuǎn)頭問道:小冬啊,就沒有一杯茶水喝喝
茅小冬理也不理,閉目沉思起來。
崔東山嘆息一聲,笑望向陳平安,勞煩先生,聽學生嘮叨一些粗鄙之見。
茅小冬實在是聽不下去,怒喝道:小王八蛋!你要點臉行不行,少在這里惡心人!
陳平安微笑道:習慣就好。
崔東山洋洋得意,斜眼茅小冬,看不出來啊,小冬從大驪到了大隋后,很有長進嘛,看來是與我相處久了,耳濡目染,沾了不少靈光,都知道早早著手準備搬山一事了,占盡了天時地利和先機不說,還知道第一個打殺最關鍵的陣師,不然那場偷襲,給那兵家修士藏著的金丹一炸,你肯定就要死翹翹了吧,你茅小冬死了拉倒,我家先生要是傷了一根汗毛,我可是要往你尸體上吐唾沫的……
結(jié)果崔東山挨了陳平安一腳踹,陳平安道:說正事。
崔東山立即坐著作半揖,畢恭畢敬道:聽先生的。
茅小冬重新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崔東山稍稍醞釀后,站起身,繞過椅子,習慣性踱步,緩緩說道:這場布局,大致分四層人物和境界。
崔東山伸出一根手指。第一。
大隋供奉蔡京神的子孫,蔡豐之流,官職不高,人多了之后,卻能夠把朝野上下的持輿論風評,鼓噪不已,寄希望于青史留名,內(nèi)心仰慕那開國儒將風采。蔡豐在其中算是好的,有個元嬰老祖宗,懷揣著極大野心,奔著有朝一日死后美謚‘文正’而去
其余諸多書生意氣,多是不諳庶務的蠢蛋。如果真能成就大事,那是走狗屎運。不成,倒也未必怕死,死則死矣,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嘛,活得瀟灑,死得悲壯,一副好像生死兩事、都很了不起的樣子。
至于會不會留下一個殘局,以及爛攤子到底有多糜爛,他們可不會管,因為想不到這些。書上記載將人以兩腳羊販賣烹食的慘劇,看過就算,到底距離他們太遠。
我見過,還不少。
崔東山笑道:當然,先生在藕花福地應該也見過了。
崔東山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
禮部左侍郎郭欣,龍牛將軍苗韌之流,豪閥功勛之后,大隋承平已久,久在京城,看似風光,實則空有頭銜,將京城和朝堂視為牢籠,渴望將先祖勇烈遺風,在沙場上發(fā)揚光大。加上外有相當數(shù)量的邊軍實權武將的世交將種,與苗韌之流遙相呼應。
兵部右侍郎陶鷲,職掌京城治安的步軍衙門副統(tǒng)領宋善,相對務實,對于行伍之事,比較熟悉。正值壯年的大驪皇帝宋正醇‘暴斃’后,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稍縱即逝,不可錯過,在此時撕毀盟約,趁著大隋舉國上下憋著一口惡氣,打算順應民心,借助戰(zhàn)力不俗的大隋邊軍,豪賭一場,不愿坐以待斃,被蒸蒸日上的大驪將來,以溫水煮蛙的方式,換了國姓,徹底淪為宋氏藩屬。這一類人,屬于權衡利弊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比起郭欣、苗韌,要高明一些,但仍是大致在一個層次上。而大隋的底蘊,就在于這樣的人,在廟堂,在邊關,都有不少,這大概勉強能算一國國力所在了。
崔東山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接下來才是那位可憐兮兮的大隋皇帝。
此人處境最為尷尬。本來做好了承擔罵名的打算,力排眾議,簽訂恥辱盟約,還把寄予厚望的皇子高煊,送往披云山林鹿書院擔任質(zhì)子。結(jié)果仍是小覷了廟堂的洶涌形勢,蔡豐那幫崽子,瞞著他刺殺書院茅小冬,一旦成功,將其污蔑以大驪諜子,妖惑眾,告訴大隋朝野,茅小冬處心積慮,試圖憑借山崖書院,挖大隋文運的根子。這等包藏禍心的文妖,大隋子民,人人得而誅之。
茅小冬沒有反駁什么。
文妖
他茅小冬都覺得是在夸他了。
浩然天下曾經(jīng)被罵為最大文妖的人物,是誰
他與崔瀺的先生。
崔東山笑道:當然,蔡豐等人的動作,大驪皇帝可能清楚,也可能不清楚,后者可能性更大些,畢竟如今他不太得人心嘛,不過都不重要,因為蔡豐他們不知道,文妖茅小冬死不死,大驪宋氏根本不在乎,那個大隋皇帝倒是更在乎些,反正不管如何,都不會破壞那樁山盟百年誓約。這是蔡豐他們想不通的地方,不過蔡豐之流,肯定是想要先殺了茅小冬,再來收拾小寶瓶、李槐和林守一這些大驪學子。不過那個時候,大隋皇帝不打算撕毀盟約,肯定會阻攔。但是……
崔東山笑意森森,宋正醇一死,看來確實讓大隋皇帝動心了,身為帝王,真以為他樂意給朝野上下埋怨愿意寄人籬下,以至于國境四周都是大驪鐵騎,或是宋氏的藩屬兵馬,然后他們戈陽高氏就躲起來,茍延殘喘陶鷲宋善都看得到機會,大隋皇帝又不傻,而且會看得更遠些。
此人坐在那張椅子上,看待蔡豐這些人的搗鼓。怎么說呢,喜憂參半吧,不全是失望和惱火。喜的是,戈陽高氏養(yǎng)士數(shù)百年,的的確確有無數(shù)人,愿意以國士之死,慷慨回報高氏。憂的是,大隋皇帝根本沒有把握賭贏,一旦公然撕毀盟約,兩國之間,就沒了任何回旋余地。一旦落敗,大隋版圖必然要承受大驪朝野的怒火。
崔東山那只手始終保持三根手指,笑了笑,當初我說服宋長鏡不打大隋,是花費了不少氣力的。為此宋長鏡大怒,與皇帝陛下大吵了一架,說這是養(yǎng)虎為患,將外出征戰(zhàn)的大驪將士性命,視為兒戲。好玩的很,一個武夫,大聲訓斥皇帝,說了一通文人措辭。
那會兒,咱們那位皇帝陛下瞞著所有人,陽壽將盡,不是十年,而是三年。應該是擔心墨家和陰陽家兩位修士,當時恐怕連老王八蛋都給蒙蔽了,事實證明,皇帝陛下是對的。那個陰陽家陸氏修士,確實意圖不軌,想要一步步將他制成心智蒙蔽的傀儡。如果不是阿良打斷了咱們皇帝陛下的長生橋,大驪宋氏,恐怕就真要鬧出寶瓶洲最大的笑話了。
崔東山眼神瞇起,伸出第四根手指,然后就輪到了幕后人物,又分兩撥。
那撥真正的高人,我猜測是出自商家與縱橫家這兩方,他們并無多余動作,不針對茅小冬,更不是針對先生你,不針對任何人,只是在順勢而為,對大隋皇帝誘之以利罷了,將大驪取而代之,不說大驪鐵騎已經(jīng)碾過的半洲之地,半洲的一半,也足夠讓大隋高氏先祖?zhèn)冊诘氐紫?笑得棺材本都要蓋不上了吧。
最有意思的,反而不是這撥山頂高人,而是那個打暈陸圣人一脈門生趙軾的家伙,以新科狀元章埭的身份,隱藏在蔡豐這一層人物當中。之后連夜出城,大隋大驪雙方恨不得刮地三尺,可竟是誰都找不到了。就像我先前所說,縱橫家嫡傳,以這樁謀劃,作為學以致用的試練。
這個章埭巧妙在何處呢
放過來說,只要大隋皇帝被第一撥幕后人說服,孤注一擲,山崖書院死不死人,無論是茅小冬還是小寶瓶他們,已經(jīng)不會改變大局。若是還有猶豫,那么給章埭捅了這么大一個補都補不上的簍子后,大隋皇帝就真的只能一條道走到黑。然后章埭拍拍屁股走人了,整個寶瓶洲的大勢卻因為他而改變。
修行之人,自己出手濫殺人間君主,導致改換山河,那可是大忌諱,要給書院圣人們收拾的。但是操縱人心,培植傀儡,或圈禁架空皇帝,或是扶龍有術,憑此翻云覆雨等閑間,儒家書院就一般只會默默記錄在檔,至于后果嚴不嚴重,呵呵,就看那個練氣士爬的多高了,越高摔越重,爬不高,反倒是不幸中的萬幸。
崔東山收起那四根手指,輕輕握拳,笑道:之所以鋪墊了這么多,除了幫小冬解惑之外,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崔東山坐回椅子,正色道:元嬰破境躋身上五境,精髓只在‘合道’二字。
我與先生細說這些,就是希望先生看待這個世界,更加全面且透徹,曉得如今天地運轉(zhuǎn)的規(guī)矩,到底有哪些條條框框。哪些必須不去觸碰,哪些可以破而后立,立起來,就是‘合道’!被浩然天下的正統(tǒng)所認可,哪怕儒家的學宮和書院圣人不認,都得乖乖捏著鼻子!因為至圣先師和禮圣,認!
陳平安陷入沉思。
崔東山走到窗口那邊,眺望山景,突然轉(zhuǎn)頭笑道:先生,我也有個問題要問,希望先生為學生解惑。
陳平安抬起頭,笑道:說說看。
茅小冬看似打盹,實則如臨大敵。
崔東山問道:若是以錯誤的方法去追求一個正確的結(jié)果。對還是不對
陳平安笑了笑。
他與柳清風聊過此事。
崔東山又問,那么以錯誤的方法,達成了一個極其難得的正確結(jié)果,錯,有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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