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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小說網(wǎng) > 劍來陳平安 > 第四百一十四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

第四百一十四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

崔東山在小院廊道那邊,坐起身,驚訝道:茅小冬這榆木疙瘩,都要合道了

崔東山向后倒去,手腳亂動,就像一只被人翻過來的雪白烏龜……他使勁嚷嚷道:我怎么還是個狗屁元嬰啊,以后還怎么活啊,我沒有臉見先生了啊,誰來打死我算了哇……

————

蜂尾渡。

三位老人并肩而行。

瞧著歲數(shù)差不多,實則懸殊極大。

在此土生土長的那位老人,以往來來去去,都不愿現(xiàn)身,實在是厭煩了那些俗世糾纏。

只是這次有個老家伙說你又不是過街老鼠,藏頭藏尾算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就這么大搖大擺出現(xiàn)在了蜂尾渡街道。

名為劉老成的老人,已經(jīng)察覺到一些震驚視線,只是假裝看不到,心中苦笑不已,默默帶著身邊兩人去往那條小巷祖宅。

劉老成心想要是你們知道身邊兩人的身份,你們估計得嚇破膽。

除了他劉老成是祖籍就在這青鸞、慶山、云霄三國接壤處的蜂尾渡,最終成為寶瓶洲至今尚在人世的唯一一人,以山澤野修躋身上五境。

其余兩位,一個是無敵神拳幫的老幫主,高冕。為了江湖義氣,兩次從玉璞境跌回元嬰境的寶瓶洲著名修士。

跟劉老成是關(guān)系莫逆的至交好友,所以這次劉老成去爭奪杜懋飛升失敗后的琉璃金身碎塊,專門喊上了高冕。

高冕身材矮小,身穿麻衣,匪氣十足,貌似兇悍,比起劉老成,更像是一個打家劫舍的山澤野修。

至于最后那位身穿長袍的別洲修士老者,估計如果沒有劉老成和高冕幫著證明,任由他自己扯開嗓子大喊自己名號,都絕對不會有人相信。

姓荀名淵。

玉圭宗老宗主,桐葉洲仙人境第一人。

云窟福地的姜氏家主姜尚真,那么一個跋扈大修士,見著了宗主荀淵,一樣要夾著尾巴做人……準確說來說是做玉璞境神仙。

到了藏龍臥虎的那條小巷盡頭,高冕咋咋呼呼問道:劉老兒,姜韞那小子啥時候來我們幫派當供奉長得那么俊俏,我估摸著肯定能騙來不少仙子來我山頭做客。

劉老成無奈道:我弟子跑去神拳幫待著,就為了讓你過過眼癮,多瞧瞧各路仙子這種破爛事,我怎么跟姜韞開口不然你借我臉皮用用

高冕大步跨過門檻,你就跟我裝蒜吧你,當年我們一起走江湖那會兒,你學成了那旁門秘術(shù),圖啥除了偷法寶,還偷了多少仙子的……

劉老成一把捂住高冕嘴巴,惱羞成怒道:誰沒有一段年少風流的荒唐歲月,聊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怕惡心了荀老前輩

荀淵笑瞇瞇道:哪里哪里。

高冕坐在院內(nèi),大手一揮,劉老兒,去買幾壇最地道的水井仙人釀,家里邊肯定給姜韞喝完了,想都不用想。

劉老成與荀淵告辭一聲,離開院子去買酒。

回來的時候,結(jié)果看到兩個家伙,又在欣賞那寶瓶洲許多中小山頭生財有道的水花鏡月,是一幅畫卷,高冕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大堆神仙錢,老仙人荀淵身前那邊桌上,更多。

劉老成對這些實在是不感興趣,但還是給荀淵遞過去一壺水井仙人釀的時候,客氣了一句:老前輩真是有雅興。

荀淵笑著點頭。

畫卷上,是一位正在焚香作畫的仙子,身形曼妙,故意揀選了一件略顯緊身的衣裙。由于畫卷景象,可以交由看客自行調(diào)轉(zhuǎn)方向,故而那位仙子的坐姿,就連繡凳的大小,都是極有講究的,她那豐腴的身段,曲線畢露。

高冕斜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荀淵,嗤笑一聲,伸手將畫卷景象旋轉(zhuǎn)些許,立即便是一幅側(cè)看山峰的動人畫卷了,又雙指微動,畫卷中女子驀然擴大幾分,四周景象則隨之退出了畫卷。

高冕不忘譏笑道:裝什么正經(jīng)

荀淵赧顏而笑,似乎不敢還嘴。

劉老成自顧自喝著酒,很是無奈。

據(jù)說分屬兩洲的兩位同道中人,一開始屬于不打不相識,在寶瓶洲各類鏡花水月這座江湖上,綽號玉面小郎君、別號武十境的高冕,與真實身份的無敵神拳幫老幫主,行一致,火爆脾氣,喜歡經(jīng)常罵人,罵那些矯揉做作、而且勢利眼的仙子,最見不得她們逮住一兩位冤大頭就可勁兒諂媚,公然打情罵俏,全然冷落其余看客。而自號一尺槍的荀淵,一直是默默砸下神仙錢,見到不喜歡的,也不會說什么。

只是兩個人隨著砸錢越多,名氣越來越大,最后一次在關(guān)于神誥宗賀小涼和正陽山蘇稼,到底誰才是寶瓶洲第一仙子這件事上,起了爭執(zhí),兩人大打出手,一人一句,每次一顆小暑錢,砸了一大堆,讓人嘆為觀止,一時間都在猜測這兩位到底是哪座宗門里頭的老祖宗,出手如此闊綽,將小暑錢當雪花錢打水漂,卻又從不曾傳出半點與仙子們的緋聞艷事。

許多小山頭的女子修士,為了為師門招徠生意,不惜或者被迫去讓那些擅長摸骨法的旁門練氣士,改變先天面相與身姿,至于為此會不會牽連命數(shù),壞了大道修行,不管,委實是顧不得,任由那些精修此道的修士在臉上動刀子。有此玉面小郎君和一尺槍又偶遇了,當時許多看客眼尖,一眼發(fā)現(xiàn)了某位三流仙家門派的仙子,面容變化頗大,一時間嘲諷四起,尖酸刻薄,怪話連篇。

那位仙子羞憤欲絕,卻也不敢還嘴半句,她只是道歉,一直道歉。

如此一來,譏諷謾罵越多,肆無忌憚。

不曾想玉面小郎君突然砸錢,開口說話,仗義執(zhí),將那些看客大罵了一通,一尺槍隨后跟上,兩位死對頭,破天荒,頭一遭同仇敵愾。

最后小郎君丟完了神仙錢后,繼續(xù)罵,掙錢不易,修行不易,人家小姑娘是跟你有大道之爭了,還是砍了你全家非得這么沒完沒了拿話糟踐人家你們這群小王八蛋當初就不該給爹娘生下來,老子要是有那大神通,非要沿著光陰長河溯流而上,在你們爹娘床上打架的時候,一巴掌拍爛床。

最后小郎君對一尺槍撂下一句,你這家伙還算是個帶把的,就是眼光差了點,竟然喜歡賀小涼多過蘇稼,一看就是個修行沒大出息的。

在那之后,一尺槍就成了玉面小郎君的跟班,只要撞在一起,一尺槍次次狗腿得很。

在高冕和荀淵砸錢之前,已經(jīng)有人開始以語調(diào)戲那位仙子,鏡花水月中,反正看客各自之間誰都不知道是誰,往往都會肆無忌憚,習慣了往下三路走,經(jīng)常會有人欣賞畫卷、水碗之時,手邊就擱放著幾部風靡人間的艷情小說。

大概是給殃及池魚,站在一旁為仙子研磨的婢女,也被牽連。

婢女名為石湫,是這座山門新收不久的記名弟子,每當主人露面,她偶爾會出現(xiàn)在畫卷中,不是端茶送水就是遞送東西,做著伺候人的瑣碎活計。

其實她的身段猶勝那位仙子,但是山上修行,始終是靠天資和境界決定身份。

對于這些,高冕和荀淵是老江湖,習以為常,一般來說只要不太過分,不會說什么。

不過那位名為石湫的婢女,大概尚未習慣那些不堪入耳的羞辱,眼眶微紅,咬著嘴唇。

禍不單行,這個畫卷角度,高冕剛好看到在桌子底下,興許是惱火婢女大煞風景的仙子,飛快一腳踩在了身旁婢女的腳背上。

高冕原本都想要開始丟擲神仙錢了,看到這一幕后,將手上一把雪花錢丟回錢堆。

拿起酒壺喝了口酒,高冕冷哼道:又是這種娘們,白瞎了從俗世大族帶往山上的那點書卷氣。

荀淵微微一笑。

高冕覺得有些掃興,只是喝酒。

劉老成提醒道:老高,你悠著點,沒喝酒,你是寶瓶洲的,喝了酒,整個寶瓶洲都是你的。這可是我祖宅,經(jīng)不起你發(fā)酒瘋!

高冕冷哼一聲,突然問道:小飛升,你覺得你覺得無敵神拳幫這個名字如何

荀淵視線一直盯著畫卷,毫不猶豫道:強,無敵,霸氣,在寶瓶洲鶴立雞群,獨一份兒!

高冕點點頭,算你識相,知道與我說些掏心窩的真話。

劉老成忍了忍,仍是忍不了,對荀淵說道:荀老前輩,你圖啥啊,其它事情,讓著這個高老匹夫就罷了,他取的這個狗屁幫派名字,害得山門弟子一個個抬不起頭,荀老前輩你還要這么違心稱贊,我徐老成……真忍不了!

寶瓶洲野修第一人的蜂尾渡徐老成,身為山澤野修廝殺出一條血路的玉璞境大修士,見多了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可荀淵與高冕這樣的,一個仙人境的桐葉洲仙師領(lǐng)袖,一個已經(jīng)跌回元嬰境的寶瓶洲宗門老祖,若說一見如故,是臭味相投,其實已經(jīng)少見,不理會兩境之差,不計較兩座山門的底蘊懸殊,劉老成勉強可以理解。但是荀淵你至于這么處處捧著高冕這個不通文墨的糙老漢嗎

一開始徐老成還生怕荀淵是有所圖謀,可荀淵不惜與道家天君祁真對峙,以及小飛升去往天幕,與坐鎮(zhèn)圣人商議那塊破碎洞天的歸屬,再加上此后三人閑來無事,聯(lián)袂游歷,哪怕是謹小慎微如劉老成,都不得不承認,荀淵對于高冕,溜須拍馬,高冕對于荀淵,呼來喝去。

兩人竟然都是……真心的。

荀淵對劉老成微笑道:我是真覺得無敵神拳幫這個門派名字,特別好。

劉老成嘆息一聲,抱拳苦笑道:佩服。

高冕說道:劉老成,別的地方,你比小飛升都要好,唯獨在審美這件事上,你不如小飛升遠矣。

荀淵一拍膝蓋,對對對,小郎君這句話,讓我茅舍頓開,我原本還想不明白,為何修行路上,我為何會一直如此孤孤單單的,小郎君今天一語道破天機,正是審美趣味使然,讓我曲高和寡??!如果不是遇到了小郎君……

高冕一拍桌子,馬屁話要你來說在無敵神拳幫,老子早就聽得耳朵起繭了!

荀淵只得閉嘴。

今天并無其余鏡花水月能夠觀看,高冕便故意撤了練氣士神通,喝了個大醉酩酊,去睡覺了。

荀淵這才敢往畫卷中丟了幾顆小暑錢,開口說話,說那位石湫姑娘如果以后能夠單獨出現(xiàn)在畫卷中,他一尺槍愿意次次捧場。

然后荀淵就收起了畫軸。

人間悲歡多如牛毛,荀淵不愿為這些涉足世俗泥濘,事事點到即止。

劉老成猶豫了很久,才知道:荀老前輩,我劉老成作為高冕的朋友,想冒昧問一句,老前輩身為玉圭宗宗主,當真對高冕沒有什么謀劃

荀淵搖頭笑道:確實不曾有,靜極思動而已,就想要來你們寶瓶洲走動走動,剛好在你們這邊只有高冕一個朋友,不找他找誰

劉老成點點頭。

荀淵繼續(xù)道:不過私心,還是有那么點,練氣士想要躋身上五境,是求合道二字,借此打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心魔,怎么說呢,這就相當于是與老天爺借東西,是要在仙人境期間還的。而仙人境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無非是修道求真,獨獨落在這個真字上頭。

劉老成站起身,畢恭畢敬道:受教了。

荀淵搖頭笑道:這等陳詞濫調(diào),你劉老成天資卓絕,受教什么我又能教你什么

劉老成笑著坐回位置,若是沒有高冕,相信我這輩子都沒機會與荀老前輩坐在一起喝酒吧

荀淵點頭道:因為我們永遠不會是同道中人。不過不妨礙一番接觸下來,我認可你劉老成。

劉老成說道:晚輩幸甚!

荀淵突然說道:我打算在未來百年內(nèi),在寶瓶洲籌建玉圭宗的下宗,以姜尚真作為第一任宗主,你愿不愿意擔任首席供奉

劉老成震驚道:高冕可知道此事

荀淵搖頭道:沒告訴他,因為我把他當做了真朋友,與你劉老成不是,所以我們可以談這些。

劉老成開始權(quán)衡。

荀淵微笑道:在我離開蜂尾渡之前,你給我個確切答復(fù)就行,放心,我不會強人所難,再說你劉老成本事真不算小。

劉老成點了點頭,容我考慮一二。

荀淵即便是一位術(shù)法通天的仙人,都不會知道他那個小小舉動。

會讓那位名為石湫的年輕婢女,在山門明確通知她可以自行開畫、并且能夠得到一筆神仙錢分成后,先站著不動,硬生生挨了那位仙子十幾個耳光,罵了無數(shù)句賤婢,石湫只是一不發(fā),在那仙子發(fā)泄完滿腔怒火后,轉(zhuǎn)身離去,走出很遠,才敢抹去了嘴角血絲,回到了那狹窄房間內(nèi),她關(guān)上門,蹲下身,小心翼翼掏出那只錦囊,攥在手心,她一手死死捂住嘴巴,嗚咽聲從指縫間一聲聲滲出。

————

在青鸞國,老侍郎柳敬亭從一位士林領(lǐng)袖、斯文宗主,突然變得聲名狼藉,傳為朝野笑談。

便是那些販夫走卒都開始津津有味,聊起了那些夫子香艷事。

獅子園始終閉門謝客,柳敬亭從未對外說一個字。

李寶箴大功告成,使得那些南渡衣冠失去了一個名義上的文壇盟主,不得不另尋他人,找一個能夠服眾、且凝聚人心的青鸞國文壇地頭蛇,只是柳敬亭的遭遇,讓原本許多蠢蠢欲動的士林大儒,心中惴惴。遷徙到青鸞國的各大豪閥世族,只得退一步,希冀著從內(nèi)部找出一位領(lǐng)袖,只是如此一來,形勢就復(fù)雜了,其中許多大族家主,名聲之大,其實不輸柳敬亭,但既然大家都是外鄉(xiāng)人,同是過江龍,誰當真愿意矮人一頭誰不擔心被推舉出來的那個人,私底下背著大家以公謀私

一時間青鸞國本土士林大亂,幕后那些本來還想著扶持柳敬亭為傀儡,用來制衡青鸞國唐氏皇帝的外來世族,也沒個消停。

李寶箴這天去縣衙公署拜訪柳清風,兩人在黃昏里散步,李寶箴笑著對那些群龍無首的南奔士子,說了句蓋棺定論: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柳清風笑著點頭。

李寶箴臉上濃濃笑意。

內(nèi)心則冰冷。

那晚在柳清風走后,李寶箴很快就對柳清風的三板斧進行查漏補缺,大大完善了那樁筆刀謀劃。

當時堂上那些豬腦子和大草包,一個個對李寶箴佩服不已,恭維不斷,倒也有幾分真心。

可是李寶箴卻愈發(fā)遍體生寒。

因為李寶箴足夠聰明,他知道那些小小的缺陷,恰恰是柳清風故意留給他的一點殘羹冷炙。

是給了他借機樹立威信的余地。

這是柳清風無無語的做人留一線。

李寶箴離開衙署之時,忍不住回望一眼衙門牌坊,喃喃笑道:好在公門修行,修不出什么大道不朽。

一想到那些原本由衷仰慕、欽佩柳縣令的胥吏雜役,一個個變得視線復(fù)雜、心生疏遠,甚至有人還會遮掩不住他們的憐憫。

李寶箴便有些開心起來,腳步輕快幾分,快步走出衙署。

柳清風回到住處,仔細翻看卷宗檔案之余,突然想起門外那位真名是王毅甫的大驪武秘書郎,昔年寶瓶洲最北方盧氏王朝的頭號猛將,即將成為管轄一縣治安、捕捉盜寇的縣尉。想那足可擔任大驪廟堂棟梁的大材,為我青鸞國小用為縣尉

這位柳縣令便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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