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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天下大勢,皆是小事

小師妹總是懊惱自己長得黑了些,不夠水靈漂亮,何況她的刀法,好像距離大師姐總是那么遙遠(yuǎn),都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追上。陸拙也不知道如何勸慰,只是愿意聽著她說那些細(xì)細(xì)碎碎的憂愁。

已經(jīng)好幾年沒走江湖的師父,又離開了山莊。

陸拙不知道這一次,師父又會帶著什么樣的江湖故事回來。

王鈍悄然離開,卻去了趟江湖之外的地方,找到了大弟子傅樓臺。

是一座距離山莊有一段路程的小郡城,與那平庸男人喝了一頓酒。

弟子傅樓臺學(xué)了些廚藝,親自炒了三碟佐酒菜,滋味是真不咋的,花生米太咸,藕片太淡,勻一勻就好了,只是看著弟子的眼神,和那年輕男人的笑容,王鈍也就沒說什么,畢竟酒水還行,可惜是他自帶的,莊子里邊其實(shí)還是藏著幾壇瘦梅酒的。

那個男人不善辭,只是喝酒,也無半句漂亮話,聽到王鈍聊著莊子那邊的大小事情,每次告一段落,男人就主動敬酒。王鈍也就與他走一個。

傅樓臺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一壺酒,兩個大老爺們喝得再慢,其實(shí)也喝不了多久。

王鈍最后說道:與你喝酒,半點(diǎn)不比與那劍仙飲酒來得差了。以后若是有機(jī)會,那位劍仙拜訪灑掃山莊,我一定拖延他一段時日,喊上你和樓臺。

那男子有些急眼了,趕緊放下酒杯和筷子,使不得使不得,聊不來的,與那劍仙同桌,我會半句話說不出口。

王鈍笑道:你們會聊得來。相信我。聊過之后,我看山莊哪個小崽子還敢瞧不起你。

滿臉漲紅的男人猶豫了一下,樓臺跟了我,本就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事情,她的師弟師妹們不太高興,這是應(yīng)該的,何況已經(jīng)很好了,說到底,他們還是為了她好。明白這些,我其實(shí)沒有不高興,反而還挺開心的,自己媳婦有這么多人惦念著她好,是好事。

王鈍拿起酒壺,往酒杯里倒了倒,就幾滴酒,伸手示意傅樓臺不用去拿新酒,對那年輕人說道:你能這么想,傅樓臺跟了你,就不算委屈。

王鈍打開包裹,取出一壺酒,別的禮物,沒有,就給你們帶了壺好酒。我自己只有三壺,一壺我自己喝了大半。一壺藏在了莊子里邊,打算哪天金盆洗手了再喝。這是最后一壺了。

傅樓臺是識貨的,問道:師父,是仙家酒釀

王鈍笑著點(diǎn)頭,跟那位劍仙切磋拳法之后,對方見我武德比武功還要高,就送了三壺。沒法子,人家非要送,攔都攔不住啊。

傅樓臺笑道:別人不知道,我會不清楚師父你多少還是有些神仙錢的,又不是買不起。

王鈍搖搖頭,不一樣。山上人有江湖氣的,不多。

傅樓臺是直性子,還不是顯擺自己與劍仙喝過酒如果我沒有猜錯,剩下那壺酒,離了這邊,是要與那幾位江湖老朋友共飲吧,順便聊聊與劍仙的切磋

男人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傅樓臺說道:沒事,師父

王鈍悻悻然,笑罵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走了走了,別送,以后有空就常去莊子看看,也是家。

夫婦二人還是送到了家門口,黃昏里,夕陽拉長了老人的背影。

男人輕輕握住她的手,愧疚道:被山莊瞧不起,其實(shí)我心里還是有一些疙瘩的,先前與你師父說了謊話。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沒事。我知道,師父其實(shí)也知道。

————

杜俞沒敢立即返回鬼斧宮,而是一個人悄悄走江湖。

許多江湖不平事,以及一些山上修士的偶然紛爭,杜俞還是選擇了冷眼旁觀,如今他是真見著了誰,都覺得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時半會兒,還沒能緩過來。

他有些懊惱,到底什么時候才可以當(dāng)一回俠義心腸的好人

結(jié)果有次撞見了一場實(shí)力懸殊的江湖追殺,一群黑道上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們追殺一位白道子弟。

杜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趴下了那些綠林好漢,然后扛著那個年輕人就跑,跑出去幾十里后,將那個被救之人往地上一丟,他自己也跑了。

不光是那個年輕人呆呆坐在地上,愣在當(dāng)場,身后遠(yuǎn)處那些七葷八素的江湖匪人,也一個個莫名其妙。

————

骸骨灘披麻宗。

壁畫城,只剩下一家鋪?zhàn)恿?生意冷清,但是由于只剩下一家,勉強(qiáng)可以維持,還是會有些慕名而來的,

龐蘭溪這天難得有閑,便下了山,來這邊打下手幫忙。

雖說龐蘭溪的修行越來越繁重,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相較于前些年,其實(shí)屬于越來越少的。

可是少女眉眼明亮,她從未如此憧憬以后的生活。

哪怕沒有見到龐蘭溪的時候,她也少了許多憂愁。

————

金烏宮柳質(zhì)清,獨(dú)自枯坐于山峰之巔。

只有金烏宮宮主在內(nèi)寥寥無幾的修士,知道這位小師叔是開始閉關(guān)了,而且時日不短,所以近期封山。

不允許任何人登山。

至于為何柳質(zhì)清會坐在山頂閉關(guān),本就屈指可數(shù)的幾人當(dāng)中,無人知曉,也沒誰膽敢過問。

————

骸骨灘搖曳河上游的一處仙家渡口。

一對難得在仙家客棧入住多日的野修夫婦,當(dāng)終于躋身洞府境的婦人走出房間后,男子熱淚盈眶。

兩人一起步入屋子,關(guān)上門后,婦人輕聲道:我們還剩下那么多雪花錢。

婦人擦了擦眼淚,我知道,在送我們那幾副鬼蜮谷白骨后,那位劍仙根本就沒想著返回奈何關(guān)集市找我們。為什么呢

男人笑道:欠著,留著。有無機(jī)會遇上那位恩人,咱們這輩子能不能還上,是我們的事情??上氩幌脒€,也是我們的事情。

————

在蒼筠湖湖君出錢出力的暗中謀劃下。

隨駕城火神祠廟得以重建,新塑了一尊彩繪神像。

香火鼎盛。

至于那座城隍廟則遲遲未能建成,朝廷那邊也久久未曾敕封新城隍。

隨駕城內(nèi)。

一對陋巷少年,被一群青壯地痞堵住小巷兩端,手持棍棒,笑著逼近。

其中一位高大少年雙手撐在墻壁之間,很快就攀援到墻頭那邊。

另外一位瘦弱少年也依葫蘆畫瓢,只是速度緩慢,被一人狠狠拽住腳踝,摔在地上,一棍子朝腦袋上砸去。

瘦弱少年以手臂護(hù)住腦袋。

被一棍子打得倒退貼墻。

那個原本已經(jīng)可以逃走的少年,輕輕躍下,由于離地有些高,身形矯健的少年,幾次踩踏小巷左右墻壁,落在地上,亂拳打倒了幾人后,依舊雙拳難逃四手,很快被一頓棍棒伺候,仍是竭力護(hù)住身后那靠墻瘦弱少年。

最后高大少年的腦袋被人按在地上,瘦弱少年被打得貼著墻根滿地打滾。

一位青壯地痞一腳踩在高大少年腦袋上,伸伸手,讓人端來一只早就準(zhǔn)備好的白碗,后者捏著鼻子,飛快將那白碗放在地上。

敢壞我們的好事,就該讓你們長點(diǎn)記性。

青壯男子丟了一串銅錢在白碗旁邊,瞧見沒,錢和飯都給你備好了,吃完了碗里的,錢就是你們的了,若是吃得快,說不定還可以掙一粒碎銀子。不吃的話,我就打斷你們的一條腿。

高大少年死活不肯。

那瘦弱少年哀嚎一聲,原來是被一棍子打在了后背上。

最后,那撥地痞哈哈大笑,揚(yáng)長而去,當(dāng)然沒忘記撿起那串銅錢。

高大少年蹲在墻根,嘔吐不已。

鼻青臉腫的瘦弱少年抱腿靠墻而坐,哭出聲來。

那高大少年掙扎著起身,最后坐在朋友一旁,沒事,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報(bào)仇的。

瘦弱少年沉默許久,止住了哭聲,怔怔出神,最后輕聲說道:我想成為劍仙那樣的人。

他擦了擦眼淚,不敢看身邊的高大少年,是不是很傻

高大少年揉了揉他的腦袋,可以啊,這有什么不可以的,說不定那位劍仙,跟咱們一般歲數(shù)的時候,還不如我們呢!你不是總喜歡去學(xué)塾那邊偷聽老夫子講課嘛,我最喜歡的那句話,到底怎么說來著

瘦弱少年說道:有志者事竟成!

然后他低頭說道:可是我哪怕有了本事,也不想跟這些只會欺負(fù)人的混子一樣。

高大少年笑道:沒事,等我們都成了劍仙那樣的人,你就專門做好事,我……也不做壞事,就專門欺負(fù)壞人!來,擊掌為誓!

兩位少年一起舉起手掌,重重?fù)粽啤?

高大少年轉(zhuǎn)頭對他呼出一口氣,香不香

那瘦弱少年趕緊推搡了對方一把,兩人你來我往,很快一起疼得呲牙咧嘴,最終都大笑起來。

他們一起仰頭望去,小巷狹窄,好像天大地大,只有一條線的光亮和出路。

但是畢竟那條光線,就在兩位少年的頭頂,并且被他們看到了。

————

梳水國,宋雨燒在盛夏時分,離開山莊,去小鎮(zhèn)熟悉的酒樓,坐在老位置,吃了頓熱氣騰騰的火鍋。

老人得意洋洋,自自語道:小子,瞧見沒,這才是最辣的,以前還是照顧你口味了,劍術(shù)是你強(qiáng)些,這吃辣,我一個能打你好幾個陳平安。

彩衣國,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嫗,躺在病榻上,她一只干枯手掌被坐在床頭的婦人輕輕握住。

已經(jīng)油盡燈枯的老嫗,竭力睜開眼睛,呢喃道:老爺,夫人,今年的酒,還沒釀呢……陳公子若是來了,便要喝不上酒了。

婦人淚眼朦朧,輕輕俯身,小聲道:莫怕莫怕,今年的酒水,我會親手釀造的。

老嫗碎碎念叨,聲音已經(jīng)細(xì)若蚊蠅,還有陳公子最喜歡吃那冬筍炒肉,夫人記得給他拿大白碗盛酒,不要拿酒杯……這些本該奴婢來做的瑣碎事,只能有勞夫人了,夫人別忘了,別忘了。

————

當(dāng)初崔東山離開觀湖書院后,周矩便覺得這是一個妙人。

在崔東山離開沒多久,觀湖書院以及北邊的大隋山崖書院,都有了些變化。

從書院圣人山主開始,到各位副山長,所有的君子賢人,每年都必須拿出足夠的時間,去各大王朝的書院、國子監(jiān)開課講學(xué)。

而不再是圣人為君子傳道、君子為賢人授業(yè)、賢人為書院書生講學(xué)。

大驪所有版圖之內(nèi),私家學(xué)塾除外,所有城鎮(zhèn)、鄉(xiāng)野學(xué)塾,藩屬朝廷、衙門一律為那些教書匠加錢。至于加多少,各地酌情而定。已經(jīng)教書授業(yè)二十年以上的,一次性獲得一筆酬勞。此后每十年遞增,皆有一筆額外賞錢。

這一天,游手好閑的白衣少年郎,終于看完了從頭到尾的一場熱鬧,現(xiàn)身飄然落在了一座再無活人的富豪宅邸內(nèi)。

最后他與一位丫鬟身份的妙齡少女,并肩坐著欄桿上。

少女已經(jīng)被那與人偷情、事情泄露的夫人牽連,被英雄好漢的一對義兄弟,一路殺到后院,她剛好路過,就被一記尖刀捅死了。

那位夫人更慘,被那憤恨不已的宅子老爺,活剮了。

當(dāng)時那個揭發(fā)嫂子與那漢子的義弟,眼神炙熱,握刀之手,輕輕顫抖。

他第一次見到嫂子的時候,婦人笑容如花,招呼了他之后,便施施然去往內(nèi)院,掀起簾子跨過門檻的時候,繡花鞋被門口磕絆脫落,女子停步,卻沒有轉(zhuǎn)身,以腳尖挑起繡花鞋,跨過門檻,緩緩離去。

在那之后,他始終克制隱忍,只是忍不住多她幾眼而已,所以他才能看到那一樁丑事。

崔東山雙手放在膝蓋上,與身邊那位早已死透的可憐婢女,好似閑談道:以后的世道,可能要更好,可能會更壞,誰知道呢。

————

一位身背巨大劍架、把把破劍如孔雀開屏的雜種少年,與師父一起緩緩走向那座劍氣長城。

先前師父帶他去了一趟那處天底下最禁地的場所,一座座寶座空懸,高低不一。

師父帶著他站在了屬于師父的那個位置上。

師父,那位老大劍仙,與你的朋友阿良,到底誰的劍更快

不好說。

師父,為什么挑我做弟子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天以前,其實(shí)都不太敢想。

因?yàn)槟闶俏覀冃U荒天下,有希望出劍最快的人。你興許不會成為那個站在戰(zhàn)場最前邊的劍客,但是你將來肯定可以成為壓陣于最后的劍客。

少年惶恐道:我怎么跟師父比

掐住少年的脖子,緩緩提起,你可以質(zhì)疑自己是個修為緩慢的廢物,是個出身不好的雜種,但是你不可以質(zhì)疑我的眼光。

那個漢子一手掐住少年脖子,一手指指點(diǎn)點(diǎn),為他講述那些懸空王座,是誰的位置。

最后他松開手,面無表情道:你要做到的,就是如果哪天看他們不順眼了,可以比師父少出一劍就行。

什么時候我確定你這輩子都做不到了,你就可以死了。不是所有與你資質(zhì)一樣好的,都可以有你這樣的機(jī)遇,所以你要珍惜現(xiàn)在的時時刻刻。

————

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人,與一位不戴道冠的少年道人,開始一起游歷天下。

都換上了辨認(rèn)不出道統(tǒng)身份的道袍。

前者對于后者的要求只有一點(diǎn),隨心所欲,一切作為,只需要順從本心,可以不計(jì)后果。

不過有個前提,量力而行,別自己找死。

少年道士有些猶豫,便問了一個問題,可以濫殺無辜嗎

年輕道士笑瞇瞇點(diǎn)頭,回答當(dāng)然二字,停頓片刻,又補(bǔ)充了四個字,如此最好。

少年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后年輕道士問道:你知道什么叫無辜嗎有知道什么叫濫殺嗎

少年道士陷入沉思。

年輕道士搖搖頭,原先你是知道的,哪怕有些膚淺,可現(xiàn)在是徹底不知道了。所以說,一個人太聰明,也不好。曾經(jīng)我有過相似的詢問,得出來的答案,比你更好,好太多了。

少年臉色慘白。

因?yàn)檫@位小師兄。

是掌教陸沉,白玉京如今的主人。

哪怕少年是道祖的關(guān)門弟子。

面對這位一巴掌將自己打成肉泥的小師兄,少年打心底敬畏。

離開白玉京之初,陸沉笑瞇瞇道:吃過底層掙扎的小苦頭,享受過白玉京的仙家大福氣。又死過了一次,接下來就該學(xué)會怎么好好活了,就該走一走山上山下的中間路了。

當(dāng)時他問陸沉,小師兄,需要很多年嗎

陸沉當(dāng)時回答,若是學(xué)得快,幾十年,就夠了,學(xué)得慢,幾百年一千年都很正常。

最后陸沉笑嘻嘻道:放心,死了的話,小師兄道法還不錯,可以再救你一次。

事實(shí)上,少年道士在死而復(fù)生之后,這副皮囊身軀,簡直就是世間罕見的天生道骨,修行一事,一日千里,生來就是洞府境。

不但如此,在三處本命竅穴當(dāng)中,安安靜靜擱置了三件仙兵,等他去慢慢煉化。

根據(jù)小師兄陸沉的說法,是三位師兄早就準(zhǔn)備好的禮物,要他放心收下。

除此之外,少年道士最差的一件家當(dāng),是那件穿著的名為蓮子的半仙兵法袍。

品秩相對最低,可如今整座青冥天下,除了屈指可數(shù)的得道仙人,恐怕已經(jīng)沒人知道這件法袍的來歷了。

簡單來說,穿著這件道門法袍,少年道士就算去了其余三座天下,去了最兇險(xiǎn)之地,坐鎮(zhèn)之人境界越高,少年道士就越安全。

少年道士伸長脖子給人殺,對方都要捏著鼻子,乖乖恭送出境。

有一天閑來無事,陸沉在云海之上獨(dú)自打譜,少年道士盤腿坐在一旁。

陸沉微笑道:齊靜春這輩子最后下了一盤棋。黑白分明的棋子,縱橫交錯的形勢。規(guī)矩森嚴(yán)。已經(jīng)是結(jié)局已定的官子尾聲。當(dāng)他決定下出生平第一次逾越規(guī)矩、也是唯一一次無理手的時候。然后他便再沒有落子,但是他看到了棋盤之上,光霞璀璨,七彩琉璃。

少年好奇問道:這是小師兄親眼所見,推衍出來的

陸沉搖頭道:不是,是我們師父與我說的,更是齊靜春對我們師父說的。

少年咋舌。

陸沉笑瞇起眼,伸出一只手掌,輕輕放在算是自己小師弟的少年腦袋上,齊靜春敢這么給予一個泥腿子少年,那么大的希望!你呢!我呢

少年在人間長久游歷之后,已經(jīng)愈發(fā)成熟,福至心靈,靈犀一動,便脫口而出道:與我無關(guān)。

陸沉收回手,哈哈大笑。

師兄弟二人,繼續(xù)行走這座青冥天下,

少年有一天問道:小師兄這么陪我逛蕩,離開白玉京,不會耽誤大事嗎

年輕道士搖頭笑道:世間從來無大事。

————

落魄山竹樓。

崔誠難得走出了二樓。

朱斂,鄭大風(fēng),魏檗都已經(jīng)齊聚。

魏檗手中握著那把當(dāng)年陳平安從藕花福地帶出的桐葉傘。

崔誠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說道:把裴錢帶過來,一起進(jìn)去。既然是將藕花福地一分為四了,我們占據(jù)其一,那就讓朱斂和裴錢先去看看。

魏檗施展本命神通,那個在騎龍巷后院練習(xí)瘋魔劍法的黑炭丫頭,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騰空一個落地,就站在了竹樓外邊后,大怒道:嘛呢!我練完劍法還要抄書的!

魏檗正色道:你和朱斂去一趟藕花福地的南苑國。

裴錢目瞪口呆。

魏檗撐開傘,松手后,

不斷有寶光從傘面流淌傾瀉而下。

朱斂拉著裴錢走入其中。

下一刻朱斂和裴錢就一步跨入了南苑國京城,裴錢揉了揉眼睛,竟是那條再熟悉不過的街道,那條小巷就在不遠(yuǎn)處。

小雨時節(jié)。

裴錢帶著那根行山杖,胡亂揮舞,哈哈大笑。

一位青衫老儒士掠空而至。

南苑國國師種秋。

朱斂瞥了眼,呦,高手。

種秋似乎看到兩位謫仙人出現(xiàn)在南苑國京城,并不疑惑,反而笑道:陳平安呢

裴錢一挑眉,挺起胸膛,老氣橫秋道:我?guī)煾该吹每?讓我這個開山大弟子先來看看你們!

然后裴錢如遭雷擊一般,再無半點(diǎn)囂張氣焰。

她甚至有些手腳冰涼。

在那之后她一直渾渾噩噩,直到離開了藕花福地,才稍稍回過神。

魏檗和鄭大風(fēng)都覺得古怪。

朱斂搖搖頭,示意不用多問。

這天,裴錢是人生中第一次主動登上竹樓二樓,打了聲招呼,得到許可后,她才脫了靴子,整齊放在門檻外邊,就連那根行山杖都斜靠外邊墻壁,沒有帶在身邊,她關(guān)上門后,盤腿坐下,與那位光腳老人相對而坐。

老人問道:找我何事難不成還要與我學(xué)拳

不知為何,這么多年一直沒長大的黑炭丫頭,她使勁點(diǎn)頭,要學(xué)拳!

老人問道:不怕吃苦

裴錢眼神堅(jiān)毅,死也不怕!

老人嗤笑道:好大的口氣,到時候又哇哇大哭吧,這會兒落魄山可沒有陳平安護(hù)著你了,一旦決定與我學(xué)拳,就沒有回頭路了。

裴錢沉聲道:我想過了,就算我到時候會哭,會反悔,你也一定要把我打得不敢哭,不敢反悔!

老人似乎對于這個答案有些意外,爽朗大笑,最后他看著那個小丫頭的雙眼,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學(xué)拳

裴錢雙拳緊握,沉默許久,才開口道:我裴錢誰都可以比不過,唯獨(dú)一個人,我不能輸給他!絕對不可以!

老人哦了一聲,好,那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崔誠的關(guān)門嫡傳了,放心,不需要有那狗屁師徒名分。

裴錢抬起手,抹了把眼淚,重重點(diǎn)頭,站起身,向這位老人鞠躬致謝。

在陳平安那邊從來沒有虛架子的光腳老人,竟然站起身,雙手負(fù)后,鄭重其事地受了這一拜。

裴錢一腳向前踩地,一腳后撤,拉開一個拳架,來!

崔誠一閃而逝,一手按住黑炭小姑娘的頭顱,按在墻壁之上,裴錢渾身骨骼咯吱作響,七竅流血。

老人微笑道:還要學(xué)嗎!

裴錢怒吼道:死也要學(xué)!

老人點(diǎn)頭道:很好。

————

當(dāng)初在南苑國京城的小巷那邊,走出了一位青衫少年郎,他撐著油紙傘,笑容和煦,望向裴錢,微微訝異之后,嗓音溫醇道:裴錢,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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