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偶爾對視一眼,對方的眼神,又真談不上惡心。
這讓她有些無奈。
鴉兒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來落魄山了。
我要蓮藕福地的兩成收益,沒有期限約束,是永久的。
姜尚真伸出兩根手指,我給出的條件,第一,真境宗先借給落魄山一千顆谷雨錢。躋身中等福地后,再借兩千顆。躋身上等福地后,還會拿出三千顆。都沒有利息。但是三筆谷雨錢,陳平安和落魄山,必須分別在百年之內(nèi)、五百年、千年之內(nèi)償還我們真境宗,不然就得額外價錢。至于是以錢還錢,還是借人還債,我們雙方可以事后商量,暫時先不去細說。第二,我會從云窟福地那邊抽調(diào)人手,進入蓮藕福地,負責(zé)幫助落魄山打理各種庶務(wù)。第三,我還可以在書簡湖邊界地帶,一口氣拿出六座島嶼,不是租借,而是直接贈予落魄山。
朱斂微笑不語。
姜尚真也不著急。
朱斂突然說了一句話,如今是神仙錢最值錢,人最不值錢,但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可就不好說了。周肥兄弟的云窟福地,地大物博,當(dāng)然很厲害,我們蓮藕福地,疆域大小,是遠遠不如云窟福地,可是這人,南苑國兩千萬,松籟國在內(nèi)其余三國,加在一起也有四千萬人,真不算少了。
姜尚真搖搖頭,一揮袖子,立即籠罩出一座小天地,緩緩道:這種話,換成外人,可能我們那位荀老宗主都會相信,可惜不湊巧,我剛好是從藕花福地走出來的謫仙人,大致猜出那位老觀主的手筆了,所以南苑國之外,松籟國在內(nèi)的這些紙人和紙糊的地盤,短期之內(nèi),人之魂魄稀碎淡薄,山水氣運更是極其稀疏,可以忽略不計,只能靠實打?qū)嵉哪显穱鴣矸謹(jǐn)偂浹a,所以南苑國之外的所有人和物,如今真的不值錢,半點都不值,只能慢慢等,長遠了,才會越來越值錢。所以我才會咬死‘永久’二字。
朱斂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笑道:兩成,還是永久收益,有點多了。
不過對于這位周肥兄弟,還是高看了一眼。
這叫以人算猜天算,猜到了,就是本事,得認(rèn)。
不過與此同時,姜尚真心中其實也是差不多的看法。
朱斂也是在賭大勢來壓價。
關(guān)鍵是對方賭對了。
姜尚真撤了小天地,起身說道:我先去走走逛逛,什么時候有了確切消息,我再離開落魄山,反正書簡湖有我沒我,都是一個鳥樣。
姜尚真帶著鴉兒御風(fēng)去往龍州的州城,也是曾經(jīng)的龍泉郡郡城所在地。
他打算給那個從北俱蘆洲帶去書簡湖的孩子,找?guī)讉€年齡相差不大的玩伴兒。
身邊的婢女鴉兒,明顯老了點,也笨了點。
鄭大風(fēng)看到朱斂投來視線。
鄭大風(fēng)笑道:我邀請的那位高人,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到時候可以幫咱們與姜尚真壓壓價。
說到就到。
一位年輕女子飄然落在小院當(dāng)中。
鄭大風(fēng)笑道:小柳條兒,如今出落得真好看,真是俊俏的不要不要。
李柳笑道:鄭叔叔好。
朱斂也沒有說什么客氣話,與這位陌生女子,開門見山聊起了蓮藕福地的事項,事無巨細,四國格局,朱斂娓娓道來。
至于她是什么身份來歷,朱斂根本不在意,鄭大風(fēng)這個落魄山的看門人,自會把關(guān)。
李柳也沒有賣關(guān)子,讓朱斂喊來魏檗,打開桐葉傘,與朱斂一起走入了那座曾經(jīng)的藕花福地。
一位遠游境武夫,一位隨隨便便就躋身元嬰境界的大修士,一起俯瞰福地山河。
李柳扯了扯嘴角,不愧是臭牛鼻子,道法高深了不少,難怪敢跑去青冥天下掰手腕了。
朱斂盤腿而坐,置若罔聞。
李柳伸手指了指腳下山水萬里,緩緩道:此處福地的變遷,按照早年的說法,屬于‘山河變色’,南苑國之外的地界,被你們當(dāng)年的那位老天爺,以莫大神通,打造出了一種類似白紙福地的形、香火洞天的意,簡而之,就是南苑國之外所有的山水草木和一切有靈眾生,皆如白紙,活也能活,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半點意思’,也就是說這些紙片,心思再虔誠,拜佛求神,都沒辦法孕育出一星半點的香火精華,但是不耽誤他們在新福地的投胎轉(zhuǎn)世,只要新福地靈氣越來越多,南苑國香火越來越鼎盛,所有紙片隨之都會越來越厚重,最終與常人無異,甚至還可以擁有修道資質(zhì),以及成為山水神祇的可能。
朱斂淡然道:從絢爛的彩繪畫卷,變成了一幅工筆白描。
李柳笑道:可以這么說。
李柳凝神望去,隨便指了幾處,所謂的謫仙人,都已經(jīng)撤出這座碎裂福地。并且一些已經(jīng)開始登山的修道之人,明顯也不在你們蓮藕福地了,例如松籟國那處曾經(jīng)有俞真意坐鎮(zhèn)的湖山派,山水氣運,就會顯得特別空白,十分扎眼,這就是俞真意被老道相中的結(jié)果,俞真意如今應(yīng)該在四塊真實藕花福地之一,那個陸臺又是一個,南苑國京城那個書香門第,看到?jīng)]有,一樣空白極大,極其突兀,一定是這個家族,出現(xiàn)了一位被老道覺得有意思的人,所以藕花福地一分為四后,大致歸屬,已經(jīng)很明朗,分別是陳平安,藕花福地歷史上第一個成功轉(zhuǎn)去修道的俞真意,一統(tǒng)魔教的謫仙人陸臺,陳平安去過藏兩次的那戶人家。
朱斂看也沒看,撓頭而笑,我可不是山水神靈,看不出那些天地氣象。
李柳笑了笑,不用試探我,沒必要,而且小心畫蛇添足。
朱斂微笑道:好的。
李柳問道:如果你是那個臭牛鼻子的棋子,陳平安會死得很慘。
朱斂雙手撐拳在膝,天風(fēng)吹拂,身體微微前傾,既然有幸生而為人,就好好說人話做人事,不然人間走一遭,有意思嗎
朱斂瞇起眼,緩緩道:天地生我朱斂,我無法拒絕,我朱斂如何去死,是可以由我決定的。
李柳轉(zhuǎn)過頭,第一次仔細打量起這位覆有面皮的純粹武夫,朱斂,你大道可期。
朱斂抬起頭,轉(zhuǎn)頭望向那位極其危險的年輕女子,柳姑娘,你不來我們落魄山,真是可惜了。
李柳有些疑惑,卻懶得知道答案,繼續(xù)為朱斂講解福地運轉(zhuǎn)的關(guān)鍵和禁忌。
半點不比姜尚真生疏。
道理很簡單。
歷史上,哪怕撇開最早大道根腳不說,李柳也管理過一手之?dāng)?shù)的洞天福地,其中一座洞天一座福地,中土神洲的漣漪洞天,流霞洲的碧潮福地。它們曾經(jīng)甚至都在三十六和七十二之列,只不過下場與比起下墜扎根的驪珠洞天還要不堪,如今都已破碎,被人遺忘。
————
裴錢這幾天都在閉關(guān)。
夜以繼日做一件事情。
在竹樓一樓的書案上埋頭抄書。
快不得。
她只能老老實實,一個字一個字寫得端正。
身為山頭小管家的粉裙女童陳如初,一門心思想要兼任落魄山竹樓右護法的周米粒,都在竹樓這邊伺候裴錢抄書,給她端茶送水,揉肩敲背。
終于在一天晌午時分,裴錢輕輕放下筆,站起身,做了一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神功大成!
陳如初問道:真抄完啦
裴錢斜眼道:不但還清了債,還學(xué)寶瓶姐姐,多抄了一旬的書。
裴錢雙手環(huán)胸,冷笑道:從明天練拳開始,接下來,崔前輩就會知道,一個心無雜念的裴錢,絕對不是他可以隨便唧唧歪歪的裴錢了。
陳如初欲又止。
算了吧,反正都是一拳的事情。
她就不潑冷水了。
周米粒趕緊抬起雙手,飛快拍掌。
裴錢趴在抄書紙張堆積成山的書案上,玩了一會兒自己的幾件家傳寶貝,收起之后,繞過書案,說是要帶她們兩個出去散散心。
陳如初多拿了些瓜子,周米粒扛著行山杖。
裴錢大搖大擺走向老廚子那邊的宅子,要去找那個師父從北俱蘆洲拐騙過來的未過門小師娘。
結(jié)果沒在家。
裴錢就去找老廚子。
結(jié)果半路竄出一條土狗,被裴錢一個飛撲過去,一巴掌按住狗頭在地,一手抓住嘴巴,嫻熟擰轉(zhuǎn),讓那狗頭一歪。
裴錢蹲在地上,問道:你要造反這么久了都不露面說!給個說法,饒你不死!
那條土狗只能嗚咽。
裴錢一個擰轉(zhuǎn),狗頭瞬間轉(zhuǎn)向,點頭稱贊道:好膽識,面對一位殺人如拾草芥的絕世高手,都可以一不發(fā),憑這份英雄氣魄,就可以不死。
土狗趕緊搖了搖尾巴。
裴錢卻沒有放過它,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她抬起一只手掌,周米粒立即遞過去行山杖,打狗還需打狗棒,捅馬蜂窩的時候,行山杖的用處就更大了,這是裴錢自己說的,結(jié)果裴錢沒好氣道:瓜子。
粉裙女童趕緊放了一把瓜子在裴錢手上,裴錢一手嗑瓜子,一手始終擰住土狗嘴巴,來,學(xué)那書上的高人,冷冷一笑。
土狗扯了扯嘴。
裴錢又說道:換一個,學(xué)那江湖演義小說的壞人,來個邪魅一笑。
土狗又變了眼神扯嘴角。
裴錢一皺眉,土狗心知不妙,開始掙扎。
卻被裴錢拽著土狗,她站起身,旋轉(zhuǎn)一圈,將那條土狗摔出去七八丈。
然后裴錢嗑著瓜子,看到不遠處站著一位男子和年輕女子。
她歪著腦袋,看了半天之后,驀然笑容燦爛,鞠躬行禮。
陳如初彎腰喊了一聲周先生。
周米粒有樣學(xué)樣。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吧
姜尚真望向那個當(dāng)年就覺得挺有趣的黑炭小丫頭,笑瞇瞇道:如今成了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很好,我覺得陳平安的眼光很不錯,愿意帶你離開藕花福地。
裴錢小雞啄米使勁點頭。
這家伙馬屁功夫不耐啊。
不過這家伙能夠認(rèn)識自己師父,真是祖墳冒青煙,應(yīng)該多燒香。
所以裴錢笑道:前輩去過咱們山頂?shù)纳缴駨R沒有
姜尚真笑道:去過了。
裴錢又問道:那么那座龍州城隍閣呢
州城隍的那個香火小人兒,如今是她的半個小嘍啰,因為早先它帶路找到了那個大馬蜂窩,事后還得了她一顆銅錢的賞賜。在那位州城隍老爺還沒有來這邊任職當(dāng)差的時候,雙方早就認(rèn)識了,當(dāng)時寶瓶姐姐也在。不過這段時日,那個跟屁蟲倒是沒怎么出現(xiàn)。
所以一有機會,她還是想著為城隍閣那邊添些香火。
姜尚真搖頭道:這地兒倒是還真沒去過。
與姜尚真告辭離去后,裴錢帶著她們兩個去了臺階之巔,一起坐著。
朱斂帶到山上的少女岑鴛機,正從半山腰那邊,往山上練拳而走。
按照粉裙女童這個小耳報神的說法,前不久岑鴛機一天之內(nèi)必須走完三趟臺階,山腳山巔來回為一趟。
三個小丫頭,肩并肩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說著悄悄話。
姜尚真回到自己院子,搖頭笑道:總算知道南婆娑洲那位醇儒的肩頭,為何會被偷走一輪明月了。估摸著藕花福地的,也被老觀主摘取大日于手,擷取精華,放在了這個小丫頭的另外一顆眼眸當(dāng)中。
鴉兒聽得驚世駭俗。
姜尚真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很憋屈,自己如此辛苦修行,好像一輩子都比不上別人一樁機緣
鴉兒不敢說話。
姜尚真笑瞇瞇取出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真境宗未來鎮(zhèn)山之寶,我誠心送你,你接得住嗎不會死嗎會的,而且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是劉老成,還是劉志茂還是那些玉圭宗跟過來的大小供奉。隨便用點心計手段,你就會咬餌上鉤,然后身死道消。
鴉兒安靜等待姜尚真這位宗主收回那件半仙兵。
但是姜尚真卻攥緊那顆珠子,一巴掌打入女子眉心處,微笑道:送你了。省得你以為抱上了一條大腿,就可以安心修行。虎狼環(huán)伺之地,還這么跟在藕花福地一樣不長心眼,可不行。
鴉兒如置身油鍋之中,神魂被煮沸,雙手抱頭,疼痛得滿地打滾。
姜尚真早已揮袖造就小天地。
我要拿你去釣一釣劉老成和劉志茂的心性,山澤野修出身嘛,野心大,最喜歡自由,我理解。他們?nèi)痰米?就該他們一個躋身仙人境,一個破開元嬰瓶頸,與我姜尚真一起登高,共賞風(fēng)月。忍不住,哪怕動心起念,稍有動作,我就要很痛心了,真境宗白白折損兩員大將。
姜尚真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天底下所有的修士,幾乎沒幾個,意識到唯有自己的心性,才是真正可以伴隨一生的護道人。
————
南苑國京城陋巷中。
一位青衫少年正坐在多年不換的板凳上,想著事情。
陸先生在幾年前告辭離去,說是以后有機會的話,可以在外邊重逢,在這座天下就別想了。
那會兒陸先生,已經(jīng)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二人了,與那位貌若稚童、御劍遠游的湖山派老神仙,俞真意,實力相差無幾。
不但如此,北晉國在龍武大將軍唐鐵意的率領(lǐng)下,大軍北征草原,戰(zhàn)功彪炳,在那之后唐鐵意和北晉兵馬就不再大動干戈,任由草原陷入子殺父、兄殺弟的內(nèi)訌。
而且唐鐵意還數(shù)次孤身北上,以一把佩刀煉師,手刃無數(shù)草原高手。
臂圣程元山不知為何在南苑國之行過后,便放棄了草原之上的所有富貴家業(yè),成為湖山派一員。
松籟國則在湖山派一手扶植起來的傀儡新帝主政之下,大肆搜尋適合修道之人。
陸舫的鳥瞰峰,與簪花郎周仕的春潮宮,一直處于封山狀態(tài)。
只不過這些天下大勢,青衫少年郎只是默默看在眼中,更多還是讀書,以及修行。
先生種秋,陸先生,各自陪他曹晴朗走過一次南苑國五岳。
既是遠游,也是修行。
當(dāng)時少年手上就有那本五岳真形圖,國師種秋當(dāng)年得到這件仙家之物后,擔(dān)心被俞真意奪走,一直試圖銷毀而無果,后來不知道陸先生說了什么,國師就將這本書交由曹晴朗保管。曹晴朗也大致猜出一些端倪,陸先生其實如此針對俞真意,既是為己,也是為了這本玄之又玄的神仙書。
兩位先生,傳授曹晴朗的學(xué)問,又有偏差。
先生種秋所授學(xué)問,循序漸進,禮儀醇厚。畢竟種秋是一位被譽為文國師武宗師的存在。
先生陸臺所教,駁雜而精深。而這位陸先生,在這座天下橫空出世,崛起速度,更是前無古人。他的幾位弟子,無一例外,都成了雄踞一方的梟雄豪杰。
響起敲門聲。
曹晴朗走去開門。
是一位雙鬢霜白的老儒士。
南苑國國師。
種秋與半個弟子的曹晴朗分別落座。
種秋笑道:晴朗,你年少時便多有疑問,問星辰由來,問日月輪替,問風(fēng)雨根腳。我這個學(xué)塾夫子,無法回答,以后你可以自己去追尋答案了。
曹晴朗輕輕點頭。
種秋沉默片刻,感慨道:但是我希望將來,你可以為這座天下,說一說話,不至于淪為人人難逃棋子命運的棋盤。
曹晴朗說道:會的。這與我將來本事高低,有些關(guān)系,卻不重要。而是我相信他。
種秋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對這位自己看著一年一年長大的青衫讀書郎放心,對當(dāng)年那個白衣負劍的年輕人,也放心。
種秋突然有些猶豫。
曹晴朗說道:先生是猶豫留在南苑國,還是去往那座天下
種秋點頭道:我不好奇外邊的天地到底有多大,我只是有些憧憬外邊的圣賢學(xué)問。
曹晴朗笑容燦爛,先生放心吧,他說過,外邊的書籍,價錢也不貴的。
種秋打趣道:那會兒你才多大歲數(shù),他當(dāng)年說了什么話,你倒是什么都記得清楚。
曹晴朗喃喃道:怎么會忘記呢。不會忘的。
兩兩無。
種秋抬頭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曹晴朗微笑道:道路猶在,撐傘便是。
————
漁翁先生吳碩文當(dāng)初帶著弟子趙鸞鸞,和她哥哥趙樹下一起離開胭脂郡,開始游歷山河。
畢竟朦朧山那邊的事情太大,吳碩文不是信不過陳平安,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一路遠游,離開了彩衣國。
先去了趟梳水國,拜訪了那位梳水國劍圣宋雨燒。
雙方屬于聊得來,又談不上太過一見如故。
沒辦法,不是朋友的朋友,就一定可以成為至交好友。
得看緣分。
不過宋雨燒對兩個晚輩還是很喜歡的,尤其是宋雨燒那位如今掌管家業(yè)的兒媳,更是對那位瞎子都看得出來是一位修道胚子的少女鸞鸞,喜歡得發(fā)自肺腑。這大概跟她自己尚未有子女也有關(guān)系,遇到趙鸞鸞這樣身世悲慘卻乖巧單純的少女,出身大驪諜子的婦人,當(dāng)然忍不住會去心疼。
老少三人,開始北歸。
因為越往南,越不安生。
吳碩文不敢拿兩個孩子的性命開玩笑。
這天三人在一處山巔露宿,趙鸞鸞在呼吸吐納,趙樹下在練習(xí)走樁。
吳碩文看得心中欣慰不已。
鸞鸞當(dāng)然資質(zhì)更好,可老人對待兩個孩子,從無偏私。
吳碩文其實身上還帶著一本秘籍,是陳平安一個字一個字親筆手抄出來的《劍術(shù)正經(jīng)》,還有一把他自己暫時背在身上的渠黃仿劍,都沒有與趙樹下明說。
按照與陳平安的約定,吳碩文只有等到什么時候趙樹下練拳有成了,才交出兩物,轉(zhuǎn)交給少年。
趙樹下練拳之后,站在原地,眺望遠方。
在胭脂郡,那次與陳先生久別重逢,趙樹下當(dāng)時只練了十六萬三千多拳。
后來離別之際,陳先生又讓他練到五十萬拳。
趙樹下知道自己資質(zhì)不好,所以一門心思,埋頭練拳,勤能補拙。
不知何時,趙鸞鸞站在了他身邊,柔聲道:哥哥,你是不是想成為陳先生的弟子
趙樹下?lián)蠐项^,有些難為情,不敢想。
陳先生那樣的一位劍仙,他趙樹下怎么敢奢望成為弟子
趙鸞鸞悄悄說道:哥哥,可是我總覺得陳先生,對你是很寄予厚望的。
趙樹下想了想,不管其它,我一定要練完五十萬拳!以后的事情以后說。
趙鸞鸞點點頭。
趙樹下突然嘆了口氣。
少女疑惑道:怎么了
趙樹下小聲說道: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僥幸成為了陳先生的弟子,那我該喊你什么師娘嗎這輩分豈不是亂套了
少女滿臉漲紅,如紅暈桃花驀然開于春風(fēng)里。
她一腳踹在趙樹下小腿上,趙樹下!你胡說八道什么!
趙樹下一臉無辜,呲牙咧嘴。
吳碩文大聲道:我什么都沒有聽到!
少女愈發(fā)紅透了臉頰,跑去遠方一個人待著。
趙樹下轉(zhuǎn)過頭,與老人相視一笑,盡在不中。
雖然年紀(jì)懸殊,可都是男人嘛。
不過當(dāng)趙樹下重新開始練拳的時候,便又不同。
吳碩文如今看待少年枯燥練拳的時候,甚至有些時候會有些恍惚,總覺得趙樹下的資質(zhì),其實很好
曾經(jīng)的趙樹下,的的確確不是什么練武奇才,當(dāng)下的趙樹下,事實上拳意也極其淡薄,依舊不算武學(xué)天才。
可是總有一天,只要少年持之以恒,走在當(dāng)下這條道路上,那么最少是有那么一種可能的。
天下拳意最近陳平安。
唯有無名小卒趙樹下。
————
青鸞國邊境那邊。
琉璃仙翁都快要道心崩潰了。
那位白衣少年容貌的崔大仙師,讓一個孱弱稚童背著他。
稚童搖搖晃晃,走在崎嶇山路上。
崔東山揮動一只雪白袖子,嘴里嚷著駕駕駕,好似騎馬。
————
落魄山竹樓二樓。
裴錢剛剛艱難躲避過一拳,就又被下一拳砸中額頭,被一路帶到墻壁那邊,被那一拳釘死在墻壁上。
光腳老人面無表情道:我以世間紙糊的四境打你三境,結(jié)果你這都等于死了幾次了你是個廢物嗎!你師父是個資質(zhì)尚可的廢物,那你就是一個沒資格當(dāng)陳平安弟子的廢物!
好似被掛在墻壁上的裴錢,七竅流血,她竭力睜開眼睛,朝那個老頭吐出一口血水。
老人也不躲避,只是手上一拳驟然加重力道,如果這棟竹樓是市井屋舍,估計那顆小腦袋就直接完完整整地凹陷進去了。
老人冷笑道:不服氣你有本事開口說話嗎廢物師父教出來的廢物弟子!我要是陳平安,早就讓你卷鋪蓋滾蛋了,省得以后丟人現(xiàn)眼!
他這一拳,打得裴錢本就鮮血模糊的整張臉龐,再不見半點黝黑。
一條纖細胳膊顫顫巍巍抬起,都不算什么出拳,只是輕輕碰了一下老人肩頭。
輕飄飄的,撓癢癢呢
老人似乎勃然大怒,以拳變掌,抓住她整顆頭顱,隨手一揮,橫飛出去,撞在墻壁上,重重墜地。
裴錢已經(jīng)徹底暈死過去。
老人來到她身邊,蹲下身,伸出手指,凌空虛點。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轉(zhuǎn)頭對竹樓外的廊道那邊說道:拖走。
竹門大開,粉裙女童嫻熟背起癱軟在地的黝黑丫頭,腳步輕柔卻快速,往一樓跑去。
老人雙手負后,大步走出屋子,來到廊道欄桿那邊。
老人笑卻無聲,快意至極。
有那一拳。
就該你裴錢境境最強!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