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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借東風

崔東山只得中途更換路線,將錢袋子推到小米粒那邊,語重心長道:右護法,此錢歸公,記得好好保管啊,回頭交給風鳶渡船上邊的韋賬房,不許貪墨啊。

小米粒雙手抱住錢袋子,往自己身邊回撥,嘿,真沉!小姑娘挺直腰桿,得令!

她突然皺了皺眉頭,偷偷看了眼出手闊綽的張先生,小姑娘撓撓臉,還是沒說什么。

她如今可窮啊,私房錢零零碎碎積攢一起,也湊不出一顆谷雨錢嘞,這要是出了紕漏,錢袋里少了一顆谷雨錢,豈不是自己賣了自己也還不上債務啊。

張直微笑道:剛好七百顆,不多不少,小仙師只管放心。

被看穿心思的小米粒笑容靦腆,張大仙師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哩。

陳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腦袋,朝張直笑了笑。

張直笑問道:陳先生,崔宗主,能不能冒昧問一句,桐葉洲開鑿這條大瀆,第一筆神仙錢,大致數(shù)目是多少

崔東山嘖嘖道:還真不是一般的冒昧。

都是老狐貍。

要是被張直知道了這筆谷雨錢的數(shù)量,未來那條大瀆的規(guī)模,其實就可以大致估算出來了。一個不小心,以包袱齋的精打細算,甚至可以完全繞開青萍劍宗這些勢力,早早布局,仔細研究一幅桐葉洲中部堪輿畫卷和各國山水形勢圖,再以兩個方向各自入海的大泉埋河和沛江作為推演起始,包袱齋就有一定把握演算出一條大瀆水道走勢,再暗中與那些早就窮瘋了的王朝皇帝、藩屬君主,低價購買那些暫時看來完全不值錢的山頭、地盤,迅速交割地契,就可以等著大瀆找上門去了,財源滾滾,旱澇保收。

所以陳平安直截了當搖頭道:恕不奉告。

張直說道:包袱齋確實希望通過大瀆開鑿一事,既求利也求名,并且求名更多,可以少掙錢,甚至是完全不掙錢。我們不會也不宜繞開青萍劍宗自立爐灶,同樣的錯誤再犯一次,得不償失。

崔東山雙臂環(huán)胸,你們包袱齋在浩然天下的名聲,確實真就一般,很一般了,比起皚皚洲劉氏,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比起范先生的商家,同樣差了幾十條街。試想一下,百年,千年之后,包袱齋子弟,每逢路過桐葉洲,別管是奔波勞碌掙錢,還是閑逛山河的,只需看著奔流到海不復回的那條大瀆流水,無論是乘船渡水,還是站在岸邊,或是在天上的仙家渡船,俯瞰那條橫貫桐葉洲東西的蜿蜒水龍,都可以問心無愧與 朋友笑幾句,學吳老祖這般吹吹牛皮,這條大瀆,有咱們包袱齋一份功勞!

陳平安微笑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撇開一門心思只求證道長生不朽的,那么劍術(shù)高的,拳頭硬的,有權(quán)勢的,兜里有錢的,總得給世道留下點什么。

吳瘦嘆了口氣,你們倆擱這兒唱雙簧呢。

結(jié)果吳瘦就又看到那個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直愣愣看著自己。

吳瘦瞬間身體緊繃,心中叫苦不迭。

所幸有張直幫忙解圍,繼續(xù)先前的話題,笑著點點頭,這種澤被蒼生功在千秋的事業(yè),確實不可以單純追求賬面上的盈利。

張直繼而笑道:實不相瞞,之所以這次只帶吳瘦來這邊碰壁,是因為掌管桐葉洲包袱齋的那對道侶話事人,再加上那個出身包袱齋祖師堂負責賬簿的賬房,三人都對隱官大人太過敬仰,他們跟只認錢的吳瘦不一樣,以至于我都要擔心他們來這邊,根本不會討價還價,見著了隱官大人,一個意氣用事,就太不把買賣當買賣了。

陳平安一笑置之,這種生意場上的客氣話,聽過就算,不用當回事。

張直舊事重提,那就算上我們一份六千顆谷雨錢,桐葉洲包袱齋占一半,我再自掏腰包,補上另外一半。

崔東山問道:誰求誰呢

張直笑道:當然是我求你們。

崔東山轉(zhuǎn)頭望向先生,大方向,當然還得先生拿主意。

陳平安點頭說道:張先生可以提要求了。東山,在這之前,你給張先生說說大致情況。

崔東山這才開始拿出些許誠意,與包袱齋說明了第一筆神仙錢的出資情況,青萍劍宗這邊給出三千顆谷雨錢,玉圭宗拿出五千顆,大泉姚氏,會與青萍劍宗和玉圭宗分別借款一千顆谷雨錢,皚皚洲劉氏和玄密王朝郁氏,各自拿出一萬顆和兩千顆谷雨錢。很快就會陸續(xù)到賬,而這還只是第一階段的初期投入。想要開鑿出一條嶄新大瀆,工程浩大,牽扯到方方面面,只說大瀆沿途各個恢復國祚、或是另立正統(tǒng)的新舊朝廷,借此機會以工代賑,救濟背井離鄉(xiāng)的災民,動輒需要動用數(shù)以數(shù)十、百萬計的勞役,各國既能借機收拾舊山河,也能將各地難民聚攏在一起,有朝廷和各地官府集中管理,最少也能保證不至于國境內(nèi)一遇到荒年就餓殍千里、白骨盈野。此外皚皚洲劉氏,承諾會主動提供三百條不同規(guī)模的符舟,幫忙運送百姓去往嶄新大瀆河床處,只是這些劉氏私人渡船的靈氣消耗,掌控符舟仙師的一系列人手調(diào)度,渡船輾轉(zhuǎn)各地的神仙錢開銷,都由沿途各國來自行負責。

張直聽過之后,心里大致有數(shù)了,剛想開口說話,崔東山就已經(jīng)加重語氣,提醒道:張直,你要知道,劉氏和郁氏,出了這么多錢,運作不當,虧了就虧了,就當是打了水漂,絕無怨,可沒有任何欠條字據(jù)的。即便將來可以掙錢,大瀆一起,不管未來如何盈利,劉聚寶和郁泮水都早已承諾,白紙黑字,都是簽訂好契約的,兩家至多只掙本金的一成,賺到了這筆神仙錢,桐葉洲大瀆就等于跟他們沒有半顆錢的關(guān)系了。

至于具體的大瀆收益,從何而來,想必是張直和包袱齋最感興趣的,只是對不住,得先見著了真金白銀,才有資格知曉此事,不然就猜去。

張直說道:在錢財上算賬,我們一樣可以學劉財神和郁泮水,虧了認栽,賺了至多收取賬本金的一成數(shù)額。此外包袱齋額外的,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大瀆沿途所有仙家渡口,渡口不論新舊,都建造包袱齋,各國朝廷不收地租,都算包袱齋花錢買下的,更清爽些,不用扯皮,空耗精力。除非當?shù)赝醭?換了國姓,到時候再來另算歸屬,否則買賣就是一口價。至于渡口各個新建包袱齋的具體價格,我會讓吳瘦他們?nèi)フ?也算給了各國朝廷一筆額外收益,不至于讓諸國君主和戶部衙門,一談到錢就覺得捉襟見肘,容易拖延了大瀆開鑿工程的進展。

崔東山氣笑不已,好家伙,這是明擺著搶地皮來了。

張直笑著解釋道:仙家渡口有無包袱齋,人氣還是很不一樣的。

吳瘦終于覺得有機會將功補過了,剛想要主動開口,打算賣個人情,說在這青衫渡,我可以率先在此掏錢,人力物力財力都由我們桐葉洲包袱齋出了,包圓了一座仙家渡口都該有的各色建筑……

張直立即轉(zhuǎn)過頭,雙指并攏,輕輕敲擊桌面,吳瘦,老老實實,喝你的茶。

難得動怒的包袱齋老祖師,真給氣到了,老子真想一巴掌拍死你。

要是有私心,青萍劍宗何必消耗那么多的山上香火情,作為大瀆開鑿的發(fā)起人,填補這個好像無底洞一般的窟窿。

你吳瘦要是開口給出心中那個建議,就等于昭告一洲山河,不,你們青萍劍宗,其實是有私心的。

崔東山笑嘻嘻道:張先生就不要苛求所有屬下,都與你一般視野開闊、有個天大格局了,不然如今包袱齋早就將商家取而代之了,自立為祖,或是被范先生青眼有加,請去當個商家三祖

張直無奈笑道:這種話可不能外傳。

確實就如崔東山所說,一個門派里邊,行事風格,掙錢方法,不可能全是自己一人。

陳平安站起身,笑著抱拳告辭道:既然方向談妥,接下來就只是磨細節(jié)了,就讓東山跟張先生細說,該吵吵該罵罵,不用客氣,就都當好事多磨了。

張直站起身,抱拳相送。

陳平安對那個吳瘦笑道:今天咱倆才算真正認識了,以后就別與外人吹噓一起喝過酒了,反正一起喝茶是真的。

吳瘦小雞啄米,信誓旦旦保證道:曉得曉得,隱官教誨,銘記在心。

隨后陳平安就帶著小米粒,還有米大劍仙一起離開青衫渡,徒步返回密雪峰。

周米粒問道:好人山主,一起回家么

陳平安笑著點頭,算是半路吧,等風鳶渡船到了老龍城,我再陪著宋前輩下船走上一段路程,然后就會獨自趕回落魄山,肯定比你早到家里。

周米粒點點頭,這敢情好。

難得好人山主等自己返鄉(xiāng),不是自己等好人山主回家哩。

開心開心賊開心,比過年收紅包還開心。

米?;仡^瞥了眼吳瘦,問道:隱官大人,真就這么算了

陳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要不要打他一頓出出氣

小米粒咧嘴笑道:又不生氣出啥氣,行走江湖要大氣!

陳平安收起手,笑著點頭,米大劍仙,聽見沒,學著點。

米裕就想要學隱官大人揉揉小米粒的腦袋,結(jié)果被小姑娘伸出手掌,拖住米裕的手腕,著急道:余米余米,嘛呢嘛呢,再摸腦袋可真就不長個兒?。?

米裕猶豫了一下,以心聲問道:隱官大人,你不是一直對那位包袱齋老祖師十分仰慕嗎就不借此良機多聊幾句

陳平安笑道:仰慕是真,不過就像張先生自己說的,跟仰慕的人合伙做買賣,很容易腦子一熱就失了分寸,再者我看著那個心寬體胖的吳老祖就煩啊。

桌子那邊,崔東山開始與張直訴苦。

原來為了開鑿大瀆一事,臨時組建成一個類似祖師堂的存在,自家青萍劍宗,這邊會派出種秋和米裕,不可謂不重視此事,玉圭宗由王霽出面,大泉王朝禮部尚書李錫齡,再加上一位專門為此事離開京城的戶部侍郎,也算一種機遇難得的官場鍍金了。蒲山云草堂的薛懷,還有太平山那邊,是護山供奉于負山。皚皚洲劉氏和中土郁氏,也都會各自派遣一人趕來桐葉洲,極可能是那個居心不良、然后被套麻袋的劉幽州,以及與隱官大人和裴錢都是老朋友的郁狷夫。

此外,未來那條大瀆沿途諸國,也可以各自安排人手參與議事,能夠在這座祖師堂擁有一席之地。

只說青萍劍宗這邊,除了會動用崔東山的那撥符箓力士,還有金師、摸魚兒和挑山工在內(nèi)的傀儡。

種秋擔任賬房先生,首席供奉米裕親自帶隊,陶然陶大劍仙負責護道,何辜,于斜回。

再加上老虬裘瀆,甚至還會從落魄山那邊挖來元嬰境水蛟泓下,以及云子。

當然還有三位最能夠搬山倒海易如反掌的大人物,崔東山暫時沒有為包袱齋泄露天機。

東海水君,王朱。舊王座大妖仰止,和擁有半部煉山訣的蠻荒桃亭,如今的嫩道人。

萬事俱備。

添加茶水的人,換成了少女醋醋。

崔東山喝完最后一碗茶水,嘆了口氣,張直,真不是我說你啊,我家先生原本對你可是極為敬重仰慕的,你說你瞎試探個啥,這下好了,差點翻臉,虧得我辛苦補救,今日見面才算有個善始善終,又開了個好頭。

張直自嘲道:見面不如聞名。

崔東山感嘆道:千秋萬古天下事嘛,總是意外又不意外,生于慮,成于務,失于傲,得于真,歸于淡,留于憶,死于忘,活于……張直,我沒詞了,你來補上。

張直搖頭,以心聲說道:張某人才疏學淺,不如繡虎真知灼見,當然不敢狗尾續(xù)貂。

崔東山疑惑道:你曾見過我

張直更是疑惑,這是個什么問題,當年在寶瓶洲,不是你自報名號,再親口讓我滾蛋嗎

崔東山點點頭,那就是我學到了先生的學問精髓之一,不小心記岔了。

直到張直這天離開青衫渡,密雪峰上的洛陽木客龐超,也沒有露面,與這個山中晚輩敘舊。

風鳶渡船開始起航南下,陳平安和小米粒都登船,米裕隨行,這趟走完,米大劍仙就需要全身心投入到大瀆開鑿一事當中去。

密雪峰宅邸書房內(nèi),與先生和小米粒道別之后,崔東山返回此地,當下坐在椅子上,一旁站著掌律崔嵬。

墻壁上,掛著一張宣紙,以古篆額書青萍劍宗,下邊寫著一些人名木牌和旁注,以不同境界劃分。

最高處,書寫十四境三字,空白。

飛升境,依舊暫時空缺。

仙人這一欄,有崔東山,半劍修。米裕,劍修。

下邊的玉璞,有柴蕪,半劍修,宣紙上猶有蠅頭小楷一行文字,至多十年,爭取五年。

元嬰,有崔嵬,劍修。隋右邊,劍修。裘瀆,老虬。

金丹,有曹晴朗,半劍修。陶然,劍修,旁注一句,需要補劍。吳鉤,鬼修。蕭幔影,鬼修。

崔東山問道:崔嵬,知道浩然宗門的行情吧

崔嵬點頭道:清楚。

崔東山說道:所以你身為我們青萍劍宗的掌律祖師,必須要比隋右邊更早躋身玉璞境,隋右邊不爭這個,是她的事,她也有資格不著急去打破元嬰境瓶頸,但這不是你不抓緊的理由。

崔嵬說道:先前小陌先生在落寶灘道場那邊傳道授業(yè),我曾多次請教劍道,豁然開朗,受益匪淺,三年之內(nèi),必定玉璞。

崔東山嗯了一聲,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過了三年不成事,那就別怪我翻臉。

浩然天下,是否有資格被稱為頂尖宗門,有一道門檻,就是當下有無飛升境大修士坐鎮(zhèn)。

一流宗門,如今有無仙人,當金字招牌。其中祖上出過飛升境的,天然高人一等,宗門內(nèi)擁有兩位甚至更多數(shù)量仙人的,又瞧不起只有一位的。二流宗門,可能暫時沒有仙人境,但是擁有數(shù)位玉璞境,或者說其中有 閉關(guān)多年、有望仙人的玉璞祖師。

在宗字頭門派仙府當中墊底的三流宗門,只有一位玉璞境,甚至有些青黃不接的宗門仙府,甚至已經(jīng)沒有玉璞境修士的祖師或是宗主了。

當然,宗字頭就是宗字頭,不是誰都可以不當回事的,在一般譜牒修士和山澤野修眼中,還是個高不可攀的龐然大物。

崔東山笑問道:崔大掌律,你知道我為何要選擇此地,作為青萍劍宗的根基所在嗎

崔嵬搖頭道:不知。

崔東山靠著椅子,擰轉(zhuǎn)手腕,其中一點,是想要找個隱世高人,生平最不喜歡打架,卻偏偏很能打,當年就是找到了緋妃的撤退路線。不過此這位行蹤不定的散仙,最大能耐,還是精通鑄劍,卻不是浩然人氏,來自青冥天下。既然是敵人的朋友,那就是朋友了嘛。

崔嵬問道:姓名道號境界如何

崔東山說道:你不用知道這些,只需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物就行了,遲早能碰面的。

青冥天下首屈一指的鑄劍師,徐夫人。

他并非女子,只是姓徐名夫人。

云水悠悠,與君共愁,花下真人道姓徐,唯夢閑人不夢君,一路沽酒到余杭。自嗜酒見天真,豁得平生俊氣無。

這位稱得上是世外高人的修道之人,其實暫時出不出現(xiàn)無所謂了,反正都需與我仙都山借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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