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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六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

劉鐵如墜云霧,只當(dāng)沒看見那陸道長的古怪臉色,倪清從正屋那邊搬來兩條長凳,周姐姐和劉伯伯,師徒雙方,各坐一條。

周楸硬著頭皮說道:陳公子,陸道長,我也不與你們兜圈子,劉鐵已經(jīng)與戚前輩和呂姑娘談妥了,由呂姑娘親自出馬,護(hù)送倪清一路離開小鎮(zhèn)。

陳平安點點頭,只會是說了個好字,然后就沒有動靜了。

陸沉覺得自己臉皮薄,只得小聲提醒道:陳老弟,也沒半點眼力勁的,周姑娘在暗示你拿出兩袋子神仙錢呢。

陳平安斜眼望去,關(guān)你屁事。

陸沉著急得差點摳腳,別愣著啊,一袋雪花錢給戚宗師和呂姐姐當(dāng)押鏢費用,一袋小暑錢歸還周姑娘。

戚頌呵呵一笑,伸手輕輕撫摸著圓鼓鼓的肚子。

呂默微微皺眉,哪里冒出這兩個騙子,那個姓陳的少年,當(dāng)真有武夫四境

周楸笑道:陸道長興許是記錯了,那袋小暑錢,才是我與陳公子約定好的押鏢費用。

自家兄弟,這都騙!先前不是說只掙一袋雪花錢嗎

年輕道士瞪大眼睛,隨即滿臉躍躍欲試,眼神炙熱,搓手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平日里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到處降妖除魔,才掙幾個雪花錢,一袋子小暑錢!這趟鏢,貧道接了!不勞呂姐姐大駕……

呂默面無表情,端起酒碗,卻是輕輕擰轉(zhuǎn)鞋尖,霎時間那年輕道士連人帶板凳一起倒飛出去,她小有意外,道士如此弱不禁風(fēng)

她只得翻轉(zhuǎn)手腕,一陣罡風(fēng)巧妙墊在道士與墻壁之間,年輕道士摔落在地,起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抬起,顫聲道:沒事……哎呦,無妨,不能算無事,就是閃到腰了,小事,還是小事!

背劍少年對此無動于衷,只是抬頭說道:呂姑娘如此冒失試探,就不怕碰到硬釘子嗎還是說天曹郡張氏的客卿武夫,脾氣都這么沖

戚頌點頭笑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呂默,趕緊給陸道長道個歉,陳小友說得對,出門在外與人為善,不要總覺得全天下都是心懷叵測的鬼蜮之輩。

呂默起身抱拳道:多有得罪。

年輕道長拎著那條小板凳,踉蹌走回原位,咧嘴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打是親罵是愛,呂姐姐……

嘴上說著不正經(jīng)的語,年輕道士驀然間神色變化,小娘皮敢跟道爺如此放肆,看鏢……一個箭步,將那板凳當(dāng)做暗器砸向那呂默。結(jié)果被身形鬼魅的女子幾步繞過桌子,一手抓住那板凳,往地上一丟,再來到道士眼前,一記肘擊打在對方胸口,打得道士整個人雙腳離地,整個人懸空側(cè)摔入宅院正屋內(nèi),后背撞在那張八仙桌邊緣,嘎吱一聲,摔了個狗吃屎,趴在屋內(nèi)泥地上,年輕道士咿咿呀呀半天起不來,含糊不清說著腰斷了,陳兄弟救我一救。

那背劍少年掏出兩袋神仙錢,隨手丟在桌上,既然喜歡攬事就拿去。

周楸瞥了眼桌上的兩袋錢,她柳眉倒豎,深呼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強忍住,沒開口道破玄機,算了,少掉的那幾顆小暑錢,就當(dāng)是這個陳仁護(hù)送倪清回到小鎮(zhèn)的路費。

呂默將那袋小暑錢收入袖中,再將另外一袋神仙錢拋給倪清,笑道:小丫頭,我們可以動身趕路了。

周楸說道:劉鐵,護(hù)送一程。

披甲漢子放下酒碗。

倪清欲又止,見那周姐姐有生氣的跡象,只得重新拿起油紙傘和包裹,跟著那個女子一起離開宅子,回頭望去,周姐姐朝她點點頭,背劍少年板著臉喝酒,那個頭戴一頂蓮花道冠的道士,趴在正屋門檻那邊,朝她揮手,竟然還笑得出來。

走在小巷中,少女想起一事,勉強施展心聲手段,道:劉伯伯,那個陸道長,頭上道冠好生奇怪,我在小鎮(zhèn)從無見過。

聽周姐姐說過,有度牒的正經(jīng)道士,衣冠都有講究,不可有絲毫僭越,否則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會吃牢飯的,像那神誥宗祁天君的道冠,便是魚尾冠形制,一宗嫡傳數(shù)脈,只是那個姓陸的年輕道長,卻是蓮花道冠。小鎮(zhèn)這邊,也有些精怪出身的練氣士,喜好做那道爺裝扮,都沒有這種道冠。

劉鐵神色微變,笑問道:怎么說

倪清說道:道冠如蓮花開。

劉鐵停下腳步,神色復(fù)雜,一時間猶豫不決。

如果他沒有記錯,在這寶瓶洲,有資格頭戴蓮花冠的道士,除了神誥宗山上幾座籍籍無名、香火凋零的小道觀外,就只有舊大霜王朝的那座靈飛觀了,上任觀主仙君曹溶,只因為他是那位白玉京陸掌教的弟子,便是頭戴蓮花冠,一榮俱榮,道觀內(nèi)的授箓嫡傳弟子,才有這種殊榮。這還是劉鐵從周楸那邊聽來的山上秘事。

最玄妙之處,在于劉鐵眼中的那個年輕道士,根本就沒有頭戴什么道冠!

若說他看不穿障眼法也就罷了,周楸可是一位極有家學(xué)淵源的龍門境修士,她豈能看走眼

那姓陸的,要么是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山澤野修,要么就是一位出身靈飛觀的譜牒道士!

劉鐵心思縝密,繼續(xù)前行,看似隨口問道:呂姑娘,看得出那道士的山上道統(tǒng)與根腳嗎

呂默笑道:就是個窮酸騙子,不過確是個練氣士,會些強身健體的吐納導(dǎo)引術(shù),我前邊在院內(nèi)那兩下,用了巧勁,若真是中五境修士,不至于如此狼狽,要說假裝,不至于,以我?guī)煾傅难哿?除了地仙,騙不過他老人家的。要說萬一真是位云游四方的陸地神仙,行舉止,想必也不至于如此跌價。

劉鐵又以心聲問道:傳程老真人的金闕派,有那清靜峰金仙庵一脈,香火鼎盛,歷來不輸垂青峰,而且與最南邊的那座靈飛觀,有些淵源

呂默大為驚奇,用上了武夫聚音成線的手段,笑道:劉標(biāo)長消息這么靈通嗎,連這種山上內(nèi)幕都曉得我曾經(jīng)聽師父說過,金仙庵所在清靜峰,是金闕派的祖山,那位開山祖師的真實道統(tǒng),確實出自靈飛觀,只是不知為何金仙庵?jǐn)?shù)百年來,一直不肯對外說此事,照理說,能夠與靈飛觀,如今該稱呼為靈飛宮了,攀上關(guān)系,不說對外大肆宣揚,怎么都不至于藏藏掖掖才對,師父猜測那位金仙庵的開山祖師,當(dāng)年興許是某位被曹溶天君驅(qū)逐下山的棄徒,所以根本不敢提及此事。師父知曉這些,還是因為與天曹郡張氏老祖關(guān)系莫逆、無話不談的緣故。

劉鐵攥緊刀柄,以心聲詢問身邊少女,倪清,那位道長可有顯露身份的語好好想想,別放過任何線索。

倪清說道:都是些不靠譜的怪話,比如什么神誥宗的祁天君熟悉他,他不熟悉祁天君,還說我要是跟他們兩個聯(lián)手,可以殺什么十四境,嗯,按照那個道士的說法,就是十四個一境練氣士。

劉鐵怔怔無,吐了口唾沫,罵了句狗日的騙子,然后沉聲道:走,我們速速離開小鎮(zhèn)。

然后趕緊回去提醒周楸,一定要遠(yuǎn)離那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道士,還有那個背劍少年,也要遠(yuǎn)離才好。

不知為何,少女卻是心中空落落的。

那兩個才見面沒多久的怪人,雖說都沒個正行,卻也語有趣。比如中途在一條河邊歇腳時,背劍少年撣去泥土,嚼著草根,看著河水發(fā)呆,那個陸道長便說天不生無用之人,地不長無名之草。見無人捧場,道士便轉(zhuǎn)頭主動與她搭話,問她曉不曉得為何一個人的左耳聽力要比右耳更好,又何謂面朝黃土背朝天……她沒有理睬,道士便自顧自解釋說是天地間有陰陽兩氣,天清地濁,地之穢者多生物,而左耳屬陽,故而天聽敏銳,右耳屬陰,地聽更好,此外男女有別……說到這里,年輕道士笑著指了指河水,說了些讓從不怕鬼的倪清偏偏都覺得毛骨悚然的語,說河內(nèi)若是有漂浮溺死的尸體,哪怕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了,岸邊人依舊一眼就可以辨認(rèn)出男女,男子以面為陰、后背為陽,故而尸體漂浮在水,定然是面朝水底背朝天的,此事亦是我們?nèi)嗽谮ぺぶ蟹ㄌ煜蟮氐囊环N端倪跡象,畢竟萬靈之首不是白叫的說法……

小院那邊,周楸將戚頌送到巷弄拐角處,老人輕輕拍打著腹部,笑道:既然目的都是一致的,為何不干脆與我們聯(lián)手

周楸搖頭道:兩回事。

老人嘆了口氣,即便是為報私仇,只要周姑娘愿意與青杏國柳氏泄露身份,何愁合歡山不肯交出那頭為蠻荒大帳通風(fēng)報信的妖物

周楸淡然道:沒有證據(jù)。

戚頌暗示道:證據(jù)只要那頭妖物落在周姑娘手上,不就有了

周楸笑了笑,依邊軍例,為了一己之私,濫用公器,按律當(dāng)斬。

戚頌見她心意已決,只得作罷,猶豫了一下,說道:院內(nèi)那兩位,來歷不明,你們還是要小心些。

回到小院,周楸看著那個坐回原位揉著腰桿的年輕道士,還在那邊嘴硬,周姑娘,別看你陸哥瞧著身體羸弱,骨架子不夠龍精虎猛,病病殃殃且活著呢。這就是道心堅韌魂魄定的‘神在’之天大好處了。只要周姑娘不嫌棄,貧道馬上傳授給周姑娘一門導(dǎo)引術(shù),莫說是夜間打雷便會心悸,哪怕是白晝行走在陽光底下都無妨,來,容貧道先給周姑娘看個手相,貧道所學(xué)駁雜,需要對癥下藥才能事半功倍……

周楸擺擺手,陸道長好意心領(lǐng)了,陳公子,別怪我下逐客令。

陳平安說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那幾顆小暑錢,就當(dāng)是陸道長為周姑娘排憂解難的報酬了。

陸沉停下揉腰的動作,啥

陳平安說道:合歡山兩府趙浮陽,虞醇脂,他們可曾勾結(jié)蠻荒妖族還有青杏國柳氏是否知情瞞報別跟我說什么證據(jù)不證據(jù),你跟劉標(biāo)長,只需心中有個猜測即可。

周楸內(nèi)心一震,瞇起眼,緩緩道:你到底是誰!

她方才與戚頌的對話,距離宅子頗遠(yuǎn),何況一個龍門境練氣士,一個金身境武夫,豈是院內(nèi)兩人可以隨便聽見的

年輕道長委屈道:‘你們’,周姑娘,你少了個們字。貧道亦是一條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呢!生平最是看不慣不平事。

陳平安看了眼陸沉,見錢辦事。

陸沉放下酒碗,打了個酒嗝,先是嘀嘀咕咕,似與人竊竊私語,然后道士抖了抖袖子。

無奈也是無奈,只是見錢辦事,都不是拿錢辦事啊。

誰讓貧道與陳山主是一見面就可飲酒的摯友親朋呢。

周楸縮手在袖,驚疑不定,這個窮酸道士,是在裝神弄鬼作妖嗎只是意義何在

片刻之后,巷子那邊便憑空出現(xiàn)一個扎丸子發(fā)髻的年輕女子,身材修長,露出高高的額頭,她望向院內(nèi)背劍少年,笑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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