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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原來是護道

魏檗無奈道:當我沒說。

皇帝宋和面帶笑意,對這類放到桌面上的插科打諢,還是很喜聞樂見的,最少不都是那種悶在肚里的路數(shù)。

五位寶瓶洲山君正神,齊聚一堂,各具風流。中岳古氣,東岳仙氣,南岳英氣,西岳俠氣,北岳神氣。

宋和直奔主題,開口說道:先給諸位山君說個好消息,你們自擬的五岳神號,大驪禮部遞交給文廟后,那邊剛剛,準確說來就在昨天晚上,終于有了確切答復,文廟的公文上邊,內(nèi)容就一句話,‘已閱,無異議,可以頒布?!俏淖謨?nèi)容少,在上邊簽名花押的文廟圣賢卻是很多,有禮圣,亞圣,文圣,還有三位文廟正副教主,以及六位學宮祭酒、司業(yè),等于他們都以書面形式同意此事了。

宋和拱手笑道:寡人在此祝賀五位山君,皆是得償所愿。

五位山君都起身與大驪皇帝還禮,他們當然還需要遙遙與中土文廟方向那邊禮敬一番,各自以心聲致謝幾句。

屋內(nèi)都是此起彼伏的道賀聲,等到五尊山君重新落座,宋和笑道:確實可喜可賀,一樁解天荒的好事了。

五岳皆是自擬神號,關鍵是中土文廟那邊竟然都通過了,無一駁回。

其實大驪禮部這邊也都感到很意外。

只因為其中兩個神號,禮部幫忙往中土文廟遞交上去之前,都覺得極大可能會被駁回重擬。

事實上,大驪朝廷也做好了需要與文廟反復溝通此事的心理準備,以及早早制定好了一旦被文廟駁回、大驪宋氏將如何說服山君們將自擬神號的意思給減小幾分的具體策略。

宋和為此專門召開了先后三場小朝會,就是全程商議如何幫助五岳通過神號一事。議事過程當中,不是沒有人暗示皇帝陛下,如今我們大驪唯一能夠在文廟那邊說上話的,就只有那座落魄山了。不過也有人覺得雖然如今是文圣住持文廟議事,陳平安就算肯在這件事上幫著出力,會不會適得其反

畢竟這位文圣的關門弟子,至今連個書院賢人的頭銜都沒有,這算不算是文廟那邊的某種……表態(tài)

晉青開口問道:陛下,五個神號,都通過了

宋和微笑道:都通過了,五位山君只管放心,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寡人可不敢在這種事上謊報軍情。

范峻茂伸出手心,揉著下巴,不說魏檗的靈澤,只說自己的那個神號,意思那么大,這都能通過

她可是選好了五六個備選神號,就等著文廟駁回、大驪禮部再讓她重擬個兩三次了。

如此一來,反而讓她有些為難,畢竟這次趕遠路,答應參加大驪京城議事,是有點砸場子嫌疑的。

宋和沉聲說道:東岳蒙山君的神號‘英靈’,南岳范山君的‘翠微’,中岳晉山君的‘明燭’,西岳佟山君的‘大纛’,北岳魏山君的‘夜游’,只等封正典禮舉行,就會浩然九洲皆知。

皇帝陛下此話一出。

屋內(nèi)頓時寂靜無聲,卻暗流涌動。

東岳磧山蒙嶸的神號,竟然是英靈!文廟竟然也都點頭了

至于晉青的明燭,是不是緬懷舊朱熒王朝的痕跡過于明顯了,你們大驪宋氏也都無所謂

相比之下,佟文暢的大纛神號,倒是相對正常幾分。

范峻茂的翠微,寓意天下青山,豈不是比起蒙嶸的英靈,是不是意思更大幾分中土五岳有此神號,都綽綽有余!

魏檗不是說好了擬定神號靈澤嗎怎么又變回夜游了!

不愧是五岳山君,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敢想敢做,讓旁觀者一難盡。

先前宋和在來時路上,手里攥著一把山上秘制的竹簡,皇帝每看過一枚竹簡所寫內(nèi)容的二三事,就交給身邊的蟒服宦官。

召集議事之前,大驪禮部就已經(jīng)通知諸多山水神靈,此次入京,他們可以事先與朝廷這邊打聲招呼,準備好一枚竹簡,簡明扼要寫上想要與陛下商議的重要事情,至多三件事,內(nèi)容最好不超過百字。宋和早就看過這些竹簡,只是早朝退朝之后,還是再看了一遍,再快速瀏覽一遍,免得有所遺漏。

結果最后就只有佟山君回了大驪禮部一句,無事可議。

此外例如魏檗,就有在竹簡上提議鐵符江水神,由鄆州境內(nèi)龍宮遺址的劍仙白登補缺神位。

大瀆淋漓伯曹涌,則有關于新任錢塘長的建議人選。但是在這件事上,長春侯楊花明顯有不同的意見,雙方舉薦人選不同。

但是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讓皇帝陛下感到有些頭疼的,還是那位南岳女子山君,她在竹簡上,只提及一事,說南岳地界,許多山下君主、山上掌門都希望大驪朝廷這邊考慮考慮,能否撤掉某些祖師堂門外的石碑,不是全部,而只是部分。

當時宋和手中留下了不到十枚竹簡,都是準備今天拿到御書房公開討論的。

不苛求范峻茂能夠與大驪朝廷同一陣營了,只希望范峻茂能夠看在自擬神號通過一事,不偏不倚,保持中立。

在給五岳山君報喜之后,皇帝陛下說的第一件事,就是北岳轄境那條鐵符江的新任江神人選。

禮部尚書趙端瑾便站起身,與眾多山水神靈通報那個白登的大道根腳、身世履歷。

等到趙端瑾敘述完畢,佟文暢摘下腰間旱煙,率先說道:陛下,白登當鐵符江水神這件事,我沒有意見。

宋和笑著遞出手掌,佟山君自便。

在佟文暢走出御書房后,宋和瞥了眼桌上的竹簡,轉(zhuǎn)頭望向魏檗,片刻之后,魏檗輕輕點頭。

御書房內(nèi),有一張椅子,始終空著。

如蒙嶸這樣的大驪本土山神,偶爾會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張空椅子。

屋外,檐下蹲著一個粗布麻衣光著腳的老人,悠然抽著旱煙,煙霧繚繞。

忙里偷閑,不過如此。

在浩然天下,上古歲月里的五岳,其中西岳職掌五金之鑄造冶煉,還管著羽禽飛鳥之屬。

當年在國師崔瀺手上,寶瓶洲新五岳,大體上也是這么個職責分屬,分工明確,各司其職。

但是佟文暢的甘州山,到底是如何能夠脫穎而出,直接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山頭,升任為地位尊崇的一洲西岳,眾說紛紜。

有猜測佟文暢是入了國師崔瀺的法眼,也有說是因為甘州山與崔氏關系好,總之都繞不過一個崔字。

佟文暢突然瞧見了一雙布鞋,視線偏移,抬起頭,瞧見一個青衫長褂的男人。

此人身邊還帶著三個扈從模樣的男女,雙鬢微霜的儒衫男子,黃帽青年,貂帽少女。

陳平安拱手笑道:佟山君。

佟文暢點頭道:陳山主。

再看了眼陳平安身邊幾人,佟文暢用了兩個稱呼,姜宗主,喜燭仙師。

至于那個少女模樣的練氣士,不認識,聽都沒聽說過。

小陌作揖道:見過佟山君。

謝狗無動于衷。

姜尚真笑了笑,喊我周肥就行了,道號崩了真君。

佟文暢根本不搭這茬,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上次陳山主到了甘州山,怎么不順便多聊幾句桐葉洲那邊大瀆開鑿,是很務實的事,至少能活人數(shù)十萬。

是說上次年輕隱官,帶著一個頭戴帷帽的道友,夢中神游數(shù)洲山河,與山水神靈借取一炷香。

在寶瓶洲這邊,佟文暢的甘州山,還有蒙嶸的磧山,陳平安都是吃了閉門羹的。

最終就是未能湊齊一洲五岳山君齊點頭的格局,山香的效果,大打折扣。

當時魏檗想要幫著陳平安往其余四岳書信一封,不過陳平安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確實,既然是強求不來的事情,就不浪費魏山君的人情了。

在中岳掣紫山和南岳范峻茂那邊,都很順利。之后陳平安與青同一起拜訪過東岳西岳,蒙嶸因為是大驪舊山君出身,所以在陳平安那邊算是婉拒,臨了還是說了句客氣話,很抱歉讓陳隱官白跑一趟。但是佟文暢的語,就很不留情面了,直他覺得桐葉洲就是一灘爛泥,他佟文暢會將一炷香插在爛泥中豈會愿意禮敬那么個人心稀爛的桐葉洲憑什么幫著他們增添一絲一毫的山水氣運

都在意料之中,陳平安也談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佟文暢今天的意思也很簡單,要讓我禮敬桐葉洲,沒門。但是如果你當時就說后續(xù)要開鑿大瀆,活人無數(shù),比什么虛頭巴腦的都要更加務實,當時他佟文暢就答應此事了。

陳平安笑道:一來開鑿大瀆,當時只是有個很粗略的設想,空口白話的,不好拿出來說事。再者我還沒窮到那個份上。

典型的硬話軟說,還是給這位佟山君留了面子。

佟文暢點點頭,能不求人就別求人。

話可以少說,但是一個人的膝蓋要硬,腰桿要直,要說遇事低個頭,其實沒什么,討生活過日子,誰還沒點難處。

可以虧待自己的面子,但是別虧待自己的良心。佟文暢這輩子實在是見過太多太多趨炎附勢和低三下四的場景了,尤其是讀書人的那種諂媚,相互捧場,最為膩歪,難道讀書就為酒桌上、官場上與人拍馬屁吃圣賢書拉臭屎么。虧得那些當官的、或是山上當神仙的,就吃那一套,聽了還挺高興。

中岳儲君之山之一的璞山,山神傅德充,他在走出御書房后,剛剛從袖中摸出一桿旱煙,瞧見了廊道這邊的光景,便是一愣。

即便是他們這些山神老爺,山中歲月悠悠,就都會有些個人喜好,例如收集珍貴書籍、古董字畫,建造書齋,請文豪撰寫序跋,故而許多山神水仙府內(nèi)的秘藏字畫,可以動輒長達數(shù)丈甚至是數(shù)十丈,或是收藏山下各國各朝各代的錢幣雕母,也有傾心于盆栽的,至于搜集各種銘文的小暑錢,幾乎是山水神靈的共同喜好。

就像璞山傅德充,與佟文暢都喜歡抽旱煙,有事沒事就喜歡來上幾口,與解乏無關,純粹習慣使然。

不過傅山神遠遠不如佟山君那么癮大就是了,但是今天這類議事,傅德充一向是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開就當一座不吃香火的坐像,既然佟文暢開了個好頭,傅德充樂得有機會出來透口氣。

在大驪京城之內(nèi),山水神靈都會刻意收斂神通,旁邊就有欽天監(jiān)盯著呢。

陳平安主動打招呼道:傅山神。

傅德充抱拳還禮道:陳山主。

佟文暢敲了敲煙桿,站起身,返回御書房繼續(xù)旁聽。

傅德充還沒膽子獨自一人蹲外邊抽旱煙,恰好陳平安好像也要去御書房那邊,就跟著一起了。

走在樓內(nèi)那條并不寬闊的廊道中,佟文暢走在最前邊,跨過門檻,走入御書房。

傅德充猶豫了一下,仍是加快腳步,搶先走入御書房。

屋內(nèi),佟文暢走到椅子那邊,卻沒有落座。

傅德充亦然。

站在門口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低頭彎腰道:陛下,陳山主到了。

幾乎與此同時,就有秉筆太監(jiān)親自搬來了一條椅子。

小陌和謝狗留在了廊道。

只有姜尚真跟著陳平安走入屋內(nèi)。

畢竟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官帽子到底比一般的記名供奉大多了。

小陌以心聲笑道:我們只是普通的供奉,不合適跟著公子去里邊落座。

謝狗靠著廊道墻壁,氣呼呼道:回頭我就跟山主討要一個次席供奉當當,小陌,你記得幫我說幾句好話啊。

小陌點頭道:成不成,不作保證,但是在公子那邊幫你說幾句話,不是問題。

不這么說,小陌都擔心屋內(nèi)沒椅子可坐的謝狗,會直接跑帶屋頂上邊坐著。

謝狗咧嘴一笑。

姜尚真主動接過那張椅子,隨便放在門口附近,笑道:我就坐在這里好了。

屋內(nèi),皇帝陛下已經(jīng)站起身。

好像一直在打盹的兵部老尚書睜開眼,緩緩站起身,轉(zhuǎn)頭望向門口那邊。

禮部尚書趙端瑾起身,屏氣凝神,神色肅穆。

北岳魏檗,中岳晉青最早跟著皇帝陛下一同起身,大瀆長春侯楊花,淋漓伯曹涌等,都跟著起身。

范峻茂神色古怪,她視線游移不定,好像在猶豫要不要跑路。

滿屋皆立。

宋和眼神熠熠,伸出一只手掌,指向某張椅子,朗聲道:陳先生,請落座。

那是御書房內(nèi)唯一一張看上去好像沒有擺正的椅子。

陳平安走到那張椅子旁邊,轉(zhuǎn)過身,雙手輕輕拎起青衫袍子些許,緩緩坐下。

宋和坐回位置,然后一屋子山水神靈整齊落座,落針可聞。

一些個本來以為就算陳平安肯攬事、也不會如何、又不能如何的山水正神,等到真正親眼見到那一襲青衫之后,在這一刻,都覺得好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這就像很多浩然天下的練氣士,打贏了那場戰(zhàn)事之后,只因為不曾親歷戰(zhàn)場,都會覺得一頭蠻荒王座大妖也就那樣。

皇帝陛下笑望向那位女子山君。

范峻茂滿臉無辜神色,陛下你看我做啥子嘛,事情都已經(jīng)說了,我就是幫忙捎個話。

陳平安問道:議事到哪里了

宋和笑道:方才范山君正說到齊渡以南地界,有不少人希望撤掉山上的那塊石碑。

范峻茂幽幽嘆息一聲,早知如此,她就不來了。好好待在山君府等著好消息不好嗎

陳平安微笑道:勞煩范山君,馬上列一份名單給我。

范峻茂一臉茫然,啊

等到范山君把單子列出來之后。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摩挲著椅把手,沈尚書,趙尚書,對照著名單,我大驪就以兵部跟禮部的名義,共同發(fā)一道公文,讓他們來大驪京城一趟,復國和立國的,老仙府和新門派,各自都派個人過來聊聊這件事,好好商量商量。

禮部尚書趙端瑾按照某個老規(guī)矩,不必起身議事,抱拳而已,就當是無異議了。

兵部老尚書沈沉,笑呵呵開口問道:本官是不是聽錯了,真要在禮部之外加個湊數(shù)的衙門,不該也是以禮部和鴻臚寺的名義發(fā)放國書嗎

陳平安笑道:鴻臚寺聯(lián)名撰寫國書,不符合朝廷禮制,所以只負責后續(xù)的接待。

將鴻臚寺?lián)Q成一國兵部,就合乎禮制了

范峻茂一時無。既后悔自己竟然答應幫那些家伙與大驪朝廷聊這個,又惱火陳平安的氣勢凌人,根本就是半點不念朋友情義嘛,陳公子好大的官威??!

老人笑道:陳國師,那我們兵部就沒有任何異議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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