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吐出一口濁氣,為馬篤宜和曾掖指了指前方騎軍當中的年輕人,你們可能沒留心,或是沒機會看到,在你們書簡湖那座柳絮島的邸報上,我見過此人的面容,有兩次,所以知道他名叫韓靖信,是皇子韓靖靈同父異母的弟弟,在石毫國京城那邊,名氣很大,更是石毫國皇后最寵溺的親生兒子。
陳平安搓了搓手心,曾經也與身份與韓靖靈、韓靖信大致相當的皇子殿下,打過交道,同樣是兄弟,是在桐葉洲一個叫大泉王朝的地方,不過比起這對兄弟,桐葉洲那兩位,腦子好像更靈光些。做事情,不論好壞,最少會算計別人,眼前這位石毫國皇帝老爺的幺兒,好像更喜歡硬碰硬。
馬篤宜臉色微變。
陳平安微笑道:不用擔心,沒人曉得你的真實身份,不會連累家族的。
馬篤宜怒道:這個還需要你告訴我我是擔心你逞強,白白將性命留在這邊,到時候……連累我給那個色胚皇子擄走!
陳平安當然知道馬篤宜是真心誠意的,在擔心他的安危,至于她后邊半句話,興許就是女子天生臉皮薄,喜歡故意把真心的好話,當嘴上的壞話講給人聽了。
陳平安轉頭對她笑道: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你們掉頭跑路,對吧
曾掖當下滿腦子都是那個蘇姑娘,想著假設陳先生的情況出現(xiàn)了,自己該如何應對,腦子里一團漿糊,便沒聽明白這位陳先生的下之意。
馬篤宜卻是有一副玲瓏心肝的聰慧女子,不然也無法年紀輕輕就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如果不是慘遭橫禍,當時面對那條蛟龍,她當時不知是失心瘋還是如何,執(zhí)意不退,否則這輩子是有希望在書簡湖一步步走到龍門境修士的高位,到時候與師門祖師和幾個大島嶼的修士打點好關系,占據一座島嶼,在書簡湖也算是開宗立派了。
馬篤宜雖然聽出了陳平安的意思,可還是憂心忡忡,道:陳先生真要跟那位皇子殿下死磕到底
馬篤宜匆忙解釋道:我當然不是要為那撥騎軍說話,只是咱們書簡湖,一直不太推崇意氣之爭,要么不出手,要么就是斬草除根,一旦跟這個韓靖信起了沖突,我們接下來又要去往石毫國腹地,還有走過許多北方州郡,會不會很麻煩耽擱陳先生的大事
陳平安點頭道:我會看著辦的。殺人從來不是目的。不過這個韓靖信,離開京城后,似乎殺人取樂,還上癮了,扈從當中,馬鞍上還懸掛著幾顆頭顱,瞧著不是大驪斥候,這就意味著絕不是拿去當做軍功憑證,而是殺人泄憤之舉。
陳平安隨手在空中畫出一條線。
這下子不但曾掖沒看懂,就連兩肩積雪的馬篤宜都感到一頭霧水。
陳平安一拍額頭,對馬篤宜說道:忘記可以將你收入袖中了。
馬篤宜掩嘴嬌笑。
韓靖信那邊,見著了那位女子艷鬼的模樣風情,心中滾燙,覺得今夜這場鵝毛大雪沒白受罪。
他笑問道:殺幾個不知根腳的修士,會不會給曾先生惹來麻煩
中年劍客搖頭道:殺修士,不麻煩,這場大雪可以幫大忙,毀尸滅跡,做得小心點就行了。問題在于幾十里外的那支車隊,殿下當時故意沒有就地掩埋尸體,很容易被有心人順藤摸瓜,懷疑到殿下身上。兩者相加,一旦對方三騎,真是大門派里邊下山游歷的譜牒仙師,或是書簡湖大島嶼的野修,麻煩的,只會是殿下。所以現(xiàn)在殿下有三條路可以走。
第一,既然咱們已經擺出大陣仗,就學著對方,也退一步,讓人去跟那個好似受過重傷尚未痊愈的年輕修士,殿下大大方方表明身份,說要與他做筆買賣,出錢購買那頭艷鬼,以勢壓人,以錢買物,最穩(wěn)妥。第二,雙方擦肩而過,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殿下至多就是錯過一樁艷福。第三,殿下下令,我們直接殺過去,只是記得回頭要處理干凈那支車隊的尸體,免得留下給人猜疑的蛛絲馬跡,山上修士,只要起了疑心,一般來說就根本懶得講理了。
韓靖信點點頭,這些事情他也想得通透,只是身邊扈從,不能光有些個能打能殺的,還得有個讓主子少動嘴皮子的幕僚,這位曾先生,是母后的心腹,然后他此次出京,讓自己帶在了身邊,一路上確實省去好多麻煩。韓靖信由衷感慨道:曾先生不當個縱橫家,實在可惜,以后我若是有機會當皇帝,一定要延請先生擔任當個國師。母后重金邀請而來的那個狗屁護國真人,就是個坑蒙拐騙的繡花枕頭,父皇雖然處理朝政不太濟事,可又不是睜眼瞎,懶得揭穿而已,就當養(yǎng)了個優(yōu)伶,無非是將銀子換成了山上的神仙錢,父皇背著幕后偷偷與我說,一年才幾顆小暑錢,還稱贊我母后真是持家有道,瞧瞧其余幾個藩屬國的國師,一年不從國庫掏出幾顆谷雨錢,早就跳腳造反了。
那邊的瘦猴漢子早就急不可耐,大聲笑道:養(yǎng)鬼之人,殺了便是,至于那頭比較稀罕值錢的狐皮艷鬼,留給殿下,好好調教。多簡單的事情。反正先前我們從大驪蠻子斥候身上剝落了十多副甲胄,殿下仁義,舍得扣下兩副最值錢的,沒有全部賣給詹勁那個慫包大將軍,賞賜了一副給我,一副給了咱們這位橫槊賦詩郎,我們反正一直收在甲囊當中,回頭宰了那兩個男的,剛好讓殿下拿去京城邀功,陛下見著了,一定會龍顏大悅,那可是大驪蠻子中隨軍修士的特制甲胄,估計丟在那幫京城文官老頭子的腳下,就沒哪個提得起來,我可是聽說那些個已經沒幾斤瘦肉的老骨頭架子,在床榻上,倒是一個比一個煊赫武功。
年輕男人搖頭道:這些話,可別在京城講。
略微停頓,韓靖信自嘲道:不過如今估計談不上麻煩不麻煩了,便是拎著他們的耳朵大聲罵人,他們也沒那心氣彈劾我了吧,都忙著找退路呢,石毫國姓不姓韓,反正與他們關系不大,只要能夠繼續(xù)當官,不一樣是為了蒼生百姓謀福祉嘛。
他瞥了眼南方,還是我那位賢王哥哥福氣好,本來是躲起來想要當個縮頭烏龜,哪里想得到,躲著躲著,都快要躲出一個新帝了,哪怕坐不了幾天那張新做的龍椅,可畢竟是當過皇帝老爺的人,讓我怎么能不羨慕。
瘦猴漢子已經站在了馬背上,殿下,你與曾先生聊你們的,給我句準話,到底殺不殺那兩個男的,放一百個心,那頭女鬼,我保管她毫發(fā)無損!
韓靖信笑道:去吧去吧。還有那副大驪武秘書郎的特制甲胄,不會讓你白拿出來的,回頭兩筆功勞一起算。
瘦猴漢子抹了把嘴,笑呵呵道:跟著殿下就是好,有肉吃。
瘦猴漢子作為一位極為擅長近身廝殺的七境武夫,又身負一門讓同境武夫都頭疼的成名絕學,在石毫國江湖上,還真找不到一個讓他盡興的對手。這才投了軍,一開始其實跟太子沾點邊,只是那個書呆子太子爺不是個識貨的,給了個軍中虛職,從來不給真正的實惠,他就干脆跑到了韓靖信這邊陣營,打算渾水摸魚,撈個大將軍當當,尤其是曾先生那個沙場萬人敵的說法,讓他覺得很對胃口。
江湖上,哪怕是滅人滿門,才能殺多少
沙場上,動輒幾千數萬人攪和在一起,殺到興起,連自己人都可以誤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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