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葉酣三人心弦緊繃。
夏真最后就要將腳下的這座髻鬟山一并拔斷山根,駕馭到云海之中再高高砸落。
只是夏真皺了皺眉頭。
山脊道路上,走下來兩人,準(zhǔn)確說是三人。
一對道侶模樣的男女,并肩而立,有說有笑,女子還手捧襁褓嬰孩,眼神溫柔。
女子腰間懸掛一把極其纖長的雪白長劍。
夏真已經(jīng)頭皮麻煩。
至于那男子,更是讓夏真背脊發(fā)涼。
那男人抱怨道:嘛呢嘛呢,吵到了我和酈姐姐的孩子,又要好一陣做鬼臉逗樂才能消停。
夏真這一次是真絕望了。
那個被男人昵稱為酈姐姐的女子。
如果真是自己猜測的那位,今天就是拼了命都別想逃走了。
北俱蘆洲中部有女子劍仙名酈采。
本命飛劍名雪花。
佩劍名為霜蛟。
是未曾一起去往倒懸山、如今還留在北俱蘆洲的劍仙之一。
為表敬意,于是劍仙就成了大劍仙。
聽著很牽強(qiáng)。
可是那份殺力,是實打?qū)嵉摹?
每一位北俱蘆洲的上五境劍仙,都沒有半點水分,玉璞境的修士,例如瓊林宗那位,哪怕元嬰劍修都不太稀罕去挑釁,打贏了都嫌棄丟人??扇羰怯行聞π捃Q身了玉璞境,幾乎都要與其他劍仙拼殺幾場,死了,自然是運道不濟(jì),本事不高還敢當(dāng)出頭鳥,擔(dān)不起劍仙頭銜,死了拉倒??扇羰悄軌虿凰?便有資格一起屹立于北俱蘆洲大地之上。
夏真一咬牙,面朝山路,行禮道:見過酈大劍仙,見過姜前輩。
那姜尚真嬉皮笑臉,呦,這會兒知道喊我前輩啦。
那女子皺眉道:如果不是看你還算識趣,知道飛劍寄信通知我的份上,你這會兒已經(jīng)死了。你這野修,懂不懂禮數(shù),順序換一下。
夏真差點當(dāng)場腦瓜子炸裂開來,顫聲道:見過姜前輩,見過酈大劍仙!
姜尚真拍了拍女子劍仙的胳膊,別這樣,姜郎是什么樣的人,酈姐姐還不清楚從來不介意這些虛禮的。
女子冷哼道:你的賬,等會兒再算。去不去書簡湖幫你抖摟威風(fēng),我可沒答應(yīng)你。
姜尚真神色自若,彎下腰,掀起襁褓一角,柔聲笑道:小妮兒,你剛認(rèn)的娘親生氣嘍,快點長大,學(xué)會了說話后,好幫著爹求情。
女子嘴角翹起又壓下。
可憐夏真都快要瘋了。
姜尚真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夏真,你啊,像我當(dāng)年,會打能跑,難能可貴,所以我才留你半條狗命,想著只要我見過了酈姐姐,攜手南下的時候,你能夠安生一點,我就不與你太多計較,沒奈何你跑路本事有我當(dāng)年一半,可是腦子嘛,就漿糊了,那夢粱國國師與你說了那么多實誠話,句句當(dāng)你是他親生兒子來說,你倒好,是半句都聽不進(jìn)去,我姜尚真當(dāng)年在你們北俱蘆洲,見多了一心求死、然后給我?guī)退麄冞_(dá)成心愿的山上人,但是你這樣變著花樣求死的,還真不常見。
夏真沉聲道:懇請姜前輩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最后一次!
姜尚真笑道:北方那位大劍仙,是真給你偷偷勾引來了,只不過我們夫妻同心,共同御敵,好不容易才打退了去,中部那條大瀆附近,被劈砍出一條巨大河床和一個大窟窿,如今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白白多出了一座大湖,你說好玩不好玩真是難為他了,一位劍仙,就為了殺我姜尚真,還要拗著性子去藏頭藏尾,虧得酈姐姐熟悉他的一身劍意,不然我姜尚真不留條胳膊留條腿什么的在你們北俱蘆洲,那劍仙就該自己拿豆腐塊撞死了。險之又險的那個險啊,你夏真,真是不消停的主,算我怕你了,行不行夏真夏大爺,算我求你了,中不中
夏真再無任何猶豫,絕對無法善了!
砰然一聲。
從真身當(dāng)中變幻出成百上千的夏真,或御風(fēng)或狂奔或遁地,紛紛逃散。只要能遁其一,就可以活!這等代價極大的秘法,即便會讓自己傷上加傷,可總好過被兩位上五境修士活活打得形神俱滅。
姜尚真驚訝道:上回可不是這樣的跑路法子,好家伙,真不愧是這幫螻蟻眼中的仙人,嚇?biāo)牢伊恕?
姜尚真身邊那位女子劍仙,扯了扯嘴角,手心抵住佩劍的劍柄,輕輕一聲顫鳴過后,劍未出鞘。
髻鬟山的天地四面八方,皆有一條條雪白劍氣滾滾而來,或筆直或蜿蜒或飄蕩。
剎那之間,就天地寂靜了。
姜尚真伸出一手,抓住一顆金丹與一個米粒大小的小人兒,收入袖中乾坤小天地,再一抓,將地上那條萎靡不振的犄角青蛇一并收入袖中,懊惱道:煩死了,又讓老子掙錢得寶!
女子劍仙酈采瞪了他一眼。
姜尚真朝她懷中那襁褓中的孩子,輕輕喊了幾聲剛?cè)〉拈|名,微笑道:無妨無妨,就給這小妮兒當(dāng)未來嫁妝了。
酈采瞧著那邊三人有些礙眼,便有些不耐煩,問道:這三只井底之蛙怎么說
姜尚真斜看三人。
那三位已經(jīng)在空中懸停跪地。
夏真可是他們心中的山巔仙人。
就這么眨眼功夫便身死道消了
姜尚真動作輕柔,幫著女子拍了拍一只袖子,不如就算了吧當(dāng)著咱們閨女的面兒呢……
語之中,一枚柳葉瞬間接連穿過葉酣、范巍然兩人眉心,最終沒入姜尚真身體中,他笑道:反正小妮兒在睡覺,瞧不見。
兩具金丹修士的尸體墜入髻鬟山的山腳。
姜尚真看都不看一眼。
就他們身上那點破爛家當(dāng),值得我姜尚真彎腰伸手耽誤我掙大錢
只剩下最后一位寶峒仙境的二祖,是位婦人模樣的龍門境修士,依舊身軀顫抖,伏地不起。
兩人開始御風(fēng)南下。
酈采見怪不怪,根本沒有絲毫訝異。
當(dāng)年如果不是身邊這個嘴花花的男人,自己早在金丹瓶頸那個關(guān)口上,就已經(jīng)死了。
那一次姜尚真丟了半條命。
這是姜尚真在北俱蘆洲之行,寥寥無幾的賠本買賣之一。
但是她卻至今都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做。
他當(dāng)年喜歡自己,自然是真,但是與他喜歡其她漂亮女子一般而已,興許稍稍多出一點半點,可絕對不該如此為她拼命才對。
她這么多年來,一直很想要知道答案,甚至還專門跑了一趟桐葉洲,只是那次沒能遇到姜尚真,玉圭宗老宗主荀淵,說姜尚真去了云窟福地,暫時不會返回,老宗主還幫著她罵了一通姜尚真,說這種負(fù)情薄幸的王八蛋,就該死在云窟福地里邊,酈姑娘多瞧他一眼都臟了眼睛,活該福地大亂,差點在里邊死翹翹了……不過酈采也知道,老宗主還是向著姜尚真的,拐彎抹角說了許多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顯然是希望自己不要對姜尚真死心。
但是直到與姜尚真重逢后,這位如今已是北俱蘆洲中部女子劍仙的酈采,反而不想知道答案了。
酈采轉(zhuǎn)頭望了一眼,問道:你不去打聲招呼
姜尚真搖頭道:跟賀小涼實在是牽扯太多,加上你在我身邊,我是外鄉(xiāng)人,不怕麻煩,可你是這邊修士,我總不能連累你。
酈采微微一笑。
她突然皺眉問道:那隨駕城天劫,我看云海余韻,弱一些的元嬰都是天大麻煩事,到底是怎么擋下來的。
姜尚真笑道:還能如何,拼命而已。心誠則靈,偶爾還是要信一信的。人算不如天算,地理不如天理,至理也。那個假扮夢粱國國師的,到底是抓到了一點皮毛,元嬰境窺天,殊為不易,所以自然要比夏真前途廣大。
酈采點點頭,深以為然。
姜尚真突然說道:聽說你收了個極好的女弟子如今還有望躋身下一屆十人之列。
酈采臉色古怪。
姜尚真白眼道:擔(dān)心我作甚,兔子不吃窩邊草,一家山頭只喜歡一個,這是我姜尚真行走山上快如風(fēng)、千年不倒穩(wěn)如松的宗旨所在!
酈采臉若冰霜,追問道:那你問這個作甚
姜尚真笑道:我這不是怕她重蹈覆轍嘛,弟子學(xué)師父,喜歡上一個千金難換的好男兒。
酈采搖搖頭,我那弟子,道心之堅定,猶勝我當(dāng)年,這輩子都不會喜歡誰的。好女怕纏郎這一套,在我弟子身上,行不通。
姜尚真哈哈大笑道:錯了,我是怕她纏上我那好人兄弟。
酈采嗤笑不已。
姜尚真嬉皮笑臉道:酈姐姐,那咱們賭一賭,如果我輸了,我便任憑發(fā)落,可若是酈姐姐你輸了,就在書簡湖當(dāng)我新宗門的掛名供奉
酈采點頭道:可以!
姜尚真神色古怪,我這賭術(shù)賭運,酈姐姐當(dāng)年是親身領(lǐng)教過的,為何這次如此爽快
酈采微笑道:我那弟子需要閉關(guān)三十年,那個年輕人,能在北俱蘆洲逛蕩三十年
姜尚真伸手抓住女子劍仙的袖子,好姐姐,就饒了我這回吧
酈采神色落寞,問道:就不能只喜歡一人嗎
姜尚真微笑道:等哪天酈姐姐比我高出一境再說。
酈采嘆息一聲,以心劍斬斷些許漣漪,與姜尚真一起去往骸骨灘,乘坐披麻宗跨洲渡船去往寶瓶洲。
據(jù)說身邊這個王八蛋,要去大驪龍泉郡一個叫落魄山的地方,以元嬰境周肥的身份,求一個記名供奉的名頭。
聽他的語氣,好像還未必能夠成事。
酈采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沉靜想事的姜尚真。
笑起來與人語,欠揍。
不笑之時,便很認(rèn)真。
可惜這么一個人,據(jù)說他一輩子唯一無法釋懷的女子,竟然是山下的尋常女子,并且還從未染指,就只是目送她嫁人生子,紅顏老去,白發(fā)蒼蒼,無災(zāi)無殃安詳離世。
酈采猶豫了一下,姜尚真,如果你今天再遇上同樣的女子,還會如此喜歡嗎
姜尚真搖頭道:自然不會了。
酈采有些疑惑不解。
姜尚真緩緩道:人生初見,山野見少女婀娜,登高見山河壯闊,仰頭見仙人騰云,御風(fēng)見日月懸空,與以后見多了類似畫面,是決然不同的風(fēng)景。不一定是初見之人事一定有多美,但是那份感覺,縈繞心扉,千百年再難忘記。
姜尚真又笑了,轉(zhuǎn)過頭,就像當(dāng)年我初次見到酈姐姐,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酈采羞惱道:閉上你的狗嘴!
姜尚真柔聲道:娘子莫嬌羞,夫君心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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