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更瞪眼道:你身上就沒帶錢
董畫符搖頭道:我喝酒從來不花錢。
董三更爽朗笑道:不愧是我董家子孫,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整個劍氣長城,也就咱們董家兒郎做起來,都顯得格外有理。
疊嶂難免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位老人可是董家家主,董三更。
在城頭上邊刻下了那個董字的老劍仙!
阿良當年最煩的一件事,就是與董三更切磋劍術(shù),能躲就躲,躲不掉,就讓董三更給錢,不給錢,他阿良就乖乖站在城頭那座茅屋旁邊挨打,不去城頭打攪老大劍仙休息,也成,那他就在董家祠堂屋頂那邊趴著。
董三更大手一揮,挑了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對那些晚輩說道:誰都別湊上來廢話,只管端酒上桌。
陳平安主動與酈采點頭致意,酈采笑了笑,也點了點頭。
不曾想太徽劍宗老祖師黃童,反而主動朝陳平安露出笑臉,陳平安只好抱拳行禮,也未語。
董三更落座后,瞥了眼店鋪門口那邊的楹聯(lián),嘖嘖道:真敢寫啊,好在字寫得還不錯,反正比阿良那蚯蚓爬爬強多了。
疊嶂的額頭,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滲出了細密汗珠子。
陳三秋和晏琢也有些局促。
沒辦法,他們到了董三更這邊,挨句罵都夠不著,他們家族大部分劍仙長輩,倒是都結(jié)結(jié)實實挨過揍。
還算鎮(zhèn)定自若的,大概也就剩下寧姚和陳平安了。
董三更喝了一壺酒便起身離去,其余兩位劍氣長城本土劍仙,一同告辭離開。
同樣是來自北俱蘆洲的韓槐子、黃童和酈采,則留了下來。
陳平安讓疊嶂從店鋪多拿了一壇好酒,自己一人拎著走過去,晚輩陳平安,見過韓宗主、酈宗主、黃劍仙。
酈采笑瞇瞇道:黃童,聽聽,我排在你前邊,這就是不當宗主的下場了。
陳平安有些無奈。
這就是你酈采劍仙半點不講江湖道義了。
不曾想黃童笑瞇瞇道:我在酈宗主后邊,很好啊,上邊下邊,也都是可以的。
剛落座的陳平安差點一個沒坐穩(wěn),顧不得禮數(shù)了,趕緊自顧自喝了口酒壓壓驚。
先前游歷北俱蘆洲,沒聽說太徽劍宗這位劍仙,如此性情中人啊。
齊景龍為何怎么也沒講過半句為尊者諱
看來黃童劍術(shù)一定不低,不然在那北俱蘆洲,哪里能夠混到上五境。
酈采冷笑道:預祝你這趟乘坐跨洲渡船,淹死在半路上喂了魚。
黃童哈哈大笑,半點不惱,反而快意。
韓槐子卻是極為穩(wěn)重、劍仙風采的一位長輩,對陳平安微笑道:不用理睬他們的胡說八道。
黃童收斂了笑意,再無半點為老不尊的神色,如今倒懸山那邊的飛劍傳訊,每一把的往來根腳,內(nèi)容,都死死盯著,甚至許多還被擅自主張封鎖起來,都沒辦法說理去,好在我們家齊景龍的書信,寫得聰明,就沒被攔下封存,既然陳平安與我們劉景龍是至交好友,酈采你更是家鄉(xiāng)劍修,那么在座四人,就都算是自家人好了。首先,我感謝你酈采率先問劍,幫著齊景龍開了個好頭,與書院交好的那位,緊隨其后,逼著白裳那個老東西不得不顧及顏面,才有了齊景龍不但以劍仙身份在北俱蘆洲站穩(wěn)腳跟、還連得三場劍道裨益的天大好事,這件事,我們太徽劍宗是欠了你酈采一個天大人情的。
說到這里,黃童微微一笑,所以酈宗主想要前邊后邊,隨便挑,我黃童說一個不字,皺一下眉頭,就算我不夠爺們!
酈采扯了扯嘴角,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姜尚真已經(jīng)是仙人境了。
黃童立即說道:我黃童堂堂劍仙,就已足夠,不是爺們又咋了嘛。
狗日的姜尚真,就是北俱蘆洲男女修士的共同噩夢,當年他那金丹就能當元嬰用,以后也是出了名的玉璞境能當仙人用,那么現(xiàn)在仙人境了哪怕不談這家伙的修為,一個簡直就像是扛著糞坑亂竄的家伙,誰樂意牽扯上關(guān)系朝那姜尚真一拳下去,一劍遞出,真會換來屎尿屁的,關(guān)鍵是此人還記仇,跑路功夫又好,所以就連黃童都不愿意招惹,歷史上北俱蘆洲曾經(jīng)有位元嬰老修士,不信邪,不惜耗費二十年光陰,鐵了心就為了打死那個人人喊打、偏偏打不死的禍害,結(jié)果便宜沒掙多少,師門下場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關(guān)于整座師門烏煙瘴氣的愛恨糾纏,給姜尚真胡亂杜撰一通,寫了好幾大本的鴛鴦戲水神仙書,還是有圖的那種,而且姜尚真喜歡見人就白送,不收,我姜尚真給你錢啊,你收不收,收了是不是好歹翻幾頁看幾眼
韓槐子笑道:師兄,這里還有晚輩在,你就算不顧及自己身份,好歹幫著景龍攢點好印象。
黃童咳嗽一聲,喝了口酒,繼續(xù)道:酈采,說正事,劍氣長城這邊風俗與北俱蘆洲看似相近,實則大不同。城頭南邊的戰(zhàn)場廝殺,更是與我們熟悉的捉對廝殺,有著天壤之別,許多別洲修士,往往就死在前幾天的接觸戰(zhàn)當中,一著不慎,就是隕落的結(jié)局,別仗著玉璞境劍修就如何,戰(zhàn)場之上,廝殺起來,相互算計,妖族里邊,也有陰險至極的存在。
黃童手腕一擰,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三本書,兩舊一新,推給坐在對面的酈采,兩本書,劍氣長城版刻而成,一本介紹妖族,一本類似兵書,最后一本,是我自己經(jīng)歷了兩場大戰(zhàn),所寫心得,我勸你一句話,不將三本書翻閱得爛熟于心,那我這會兒就先敬你一杯酒,那么以后到了北俱蘆洲太徽劍宗,我不會遙祭酈采戰(zhàn)死,因為你是酈采自己求死,根本不配我黃童為你祭劍!
酈采收起三本書,點頭道:生死大事,我豈敢自負托大。
黃童嘆了口氣,轉(zhuǎn)頭望向師弟,也是太徽劍宗的一宗之主,酈姑娘這是宗門沒高人了,所以只能她親自出馬,咱們太徽劍宗,不還有我黃童撐場面師弟,我不擅長處理庶務,你清楚,我傳授弟子更沒耐心,你也清楚,你回去北俱蘆洲,再幫著景龍登高護送一程,不是很好嗎劍氣長城,又不是沒有太徽劍宗的劍仙,有我啊。
韓槐子搖頭,此事你我早已說定,不用勸我回心轉(zhuǎn)意。
黃童怒道:說定個屁的說定,那是老子打不過你,只能滾回北俱蘆洲。
韓槐子淡然道:回了太徽劍宗,好好練劍便是。
黃童憂愁不已,喝了一大碗酒,可你終究是一宗之主。你走,留下一個黃童,我太徽劍宗,足夠問心無愧。
韓槐子說道:我有愧。太徽劍宗自從成立宗門以來,尚未有任何一位宗主戰(zhàn)死劍氣長城,也未有任何一位飛升境劍仙,后者,有劉景龍在,就有希望。所以我可以放心去做成前者。
黃童黯然離去。
不過去往倒懸山之前,黃童去了趟酒鋪,以劍氣寫了自己名字,在背后寫了一句話。
老人離去之時,意態(tài)蕭索,沒有半點劍仙意氣。
酈采聽說了酒鋪規(guī)矩后,也興致勃勃,只刻了自己的名字,卻沒有在無事牌背后寫什么語,只說等她斬殺了兩頭上五境妖物,再來寫。
韓槐子名字也寫,語也寫。
太徽劍宗第四代宗主,韓槐子。
此生無甚大遺憾。
在這期間,陳平安一直安安靜靜喝酒。
等到酈采與韓槐子兩位北俱蘆洲宗主,并肩離去,走在夜深人靜的寂寥大街上。
陳平安站起身,喊道:兩位宗主。
韓槐子輕聲笑道:別回頭。
不曾想酈采已經(jīng)轉(zhuǎn)頭問道:有事
陳平安笑道:酒水錢。
酈采詢問韓槐子,疑惑道:在劍氣長城,喝酒還要花錢
韓槐子神色自若道:不知道啊。
酈采皺了皺眉頭,只管記在姜尚真頭上,一顆雪花錢你就記賬一顆小暑錢!
陳平安笑著點頭。
兩位劍仙緩緩前行。
酈采覺得有些奇怪,照理說,就陳平安的脾氣,不該如此才對,轉(zhuǎn)頭望去。
年輕人雙手籠袖,正望向他們兩個,見到酈采轉(zhuǎn)頭后,才坐回酒桌。
也好,今晚酒水,都一股腦兒算在他這個二掌柜頭上好了。
與寧姚,與朋友。加上老劍仙董三更與兩位本土劍仙,再加上韓槐子、酈采與黃童。
直到這一刻,陳平安終于有些明白,為何劍氣長城那么多的大小酒肆,都愿意喝酒之人欠錢賒賬了。
所以店鋪不許欠錢的規(guī)矩,還是不改了吧。
畢竟自家酒鋪的酒水,便宜,不過真要有人喝了酒不給錢……也行,就當余著。
大可以求個有欠有還,晚些無妨。
韓槐子以語心聲笑道:這個年輕人,是在沒話找話,大概覺得多聊一兩句都是好的。
酈采無奈道: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韓槐子想了想,竟然還真給出了一個答案,劍修與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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