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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

從中土神洲而來的這撥外鄉(xiāng)劍修,總計五人。

除了拎酒少年,還很鎮(zhèn)定自若,其余三人都稍稍后退,隨時準備祭出飛劍,其中一人,二十歲出頭,神色木訥,無論是退避,還是牽引靈氣準備出劍,都比同伴慢了半步。還有一位少女,亭亭玉立,對襟彩領,外罩紗裙,點綴百花,是中土神洲女子修士頗為喜好的玉逍遙樣式。她最早伸手按住腰間長劍。

至于最后一人,當然就是被陳平安懸空提起的那個背劍少年,被陳平安禁錮住后,拳意罡氣壓制,后者幾處關鍵竅穴的靈氣不得出,試圖沖關,破門而去,卻一次次被擊退,竟是無法動彈,一來二去,臉色漲紅,轉(zhuǎn)為青紫色,就像一條掛在墻上曬著的死魚,估計此刻心中的羞愧,半點不比殺意少。

陳平安問道:他不愿意說,你替他說

拎酒少年笑容燦爛,他方才說了什么,我沒聽清啊。

陳平安笑問道:亞圣一脈,耳朵都這么不靈光嗎

那名少女怒道:陳平安,你給我放開蔣觀澄!別以為在劍氣長城這邊小有名氣,就可以肆意妄為!一不合,你就要殺人嗎!文圣一脈的弟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好脾氣!先有崔瀺欺師滅祖,后有左右,毀了多少中土神洲的先天劍胚!我那師伯……還有你,陳平安!身為儒家門生,文圣高徒,竟然在這里操持賤業(yè),親自賣酒!斯文掃地!

說到師伯處,少女咬牙切齒,眼眶當中竟是瑩瑩淚光,等到重新提及陳平安,立即就恢復正常,尤其憤懣惱火。

陳平安置若罔聞。

這種當面指摘,指著鼻子罵人的,他反而還真不太在意。再說了又不是罵先生,罵先生的學生、自己的師兄們而已,他是先生一脈的老幺,還需要他這小師弟去為師兄們仗義執(zhí)

為國師崔瀺說幾句公道話還是為師兄左右打抱不平需要嗎陳平安覺得不需要,一個要一洲即一國,阻滯妖族北上,阻止妖族一鼓作氣吞并桐葉、寶瓶和北俱蘆洲三洲版圖。一個要成為浩然天下之外的所有天下,劍術(shù)最高,其實都很忙。至于他陳平安,也忙。

習武練劍煉氣讀書,即將煉化第四件本命物,外加掙錢坐莊刻印章,能不忙嗎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小姑娘的語,無論有理無理,道理夠不夠大,終究沒有什么用心險惡的那種壞心。

那么陳平安就可以理解,并且接受。

朱枚,怎么跟陳先生說話的。

少年教訓了一句少女,然后繼續(xù)笑瞇瞇與陳平安語,陳先生輩分高,晚輩聆聽教誨,陳先生無論說什么,晚輩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還有啊,陳先生手中這位蔣觀澄,是我們苦夏劍仙的嫡傳弟子,苦夏劍仙又是我們家鄉(xiāng)那邊,某位十人之一的師侄,很麻煩的。當然了,陳先生的師兄,左大劍仙,晚輩仰慕已久,如今左大劍仙就在劍氣長城練劍,想來不用太過擔心。不過天下劍仙是一家,傷了和氣,終究不美。

陳平安問道:你是觀海境劍修第一戰(zhàn)人選

少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微笑著反問道:陳先生是寶瓶洲人氏,該不會幫著劍氣長城劍修守關吧

少年劍修與陳平安,一個用浩然天下大雅,一個用劍氣長城這邊的方。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

陳平安輕輕一推,將那高大少年摔出去十數(shù)丈,抱怨道:長這么高個兒,害我墊腳半天。

然后陳平安看著這個拎酒的有趣少年,年紀輕輕,就有這么高的境界,在咱們這兒逛蕩,再說些有的沒的,真不怕嚇死我們這些膽小的,境界低的

陳三秋用家鄉(xiāng)方,與四周酒客們解釋兩人的對話內(nèi)容。

酒鋪那邊口哨聲四起,尤其是蹲著喝酒的酒鬼與光棍們,很是配合二掌柜。他娘的以前只覺得二掌柜摳搜雞賊,沒想到跟這幫中土神洲小崽子一對比,好一個玉樹臨風。以前真是冤枉了二掌柜,以后來此喝酒,是不是菜碟醬菜少拿些何況靠吃醬菜從二掌柜身上,好不容易占點便宜,事后總覺得不太妥當,吃多了,容易多喝酒。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向鋪子那邊,笑問道:不如我就以四境修士的身份,來守第一關你們要是都押注我輸,我就坐這個莊了。

酒客們?nèi)巳素Q起中指,笑罵不已,很不客氣,還有人直接為那幫外鄉(xiāng)劍修加油鼓勁,說這咱們這二掌柜除了賣酒寫對聯(lián),其實屁本事沒有,真要打起來,三兩拳撂倒,怕什么,身為外鄉(xiāng)中土劍修,就該拿出一點英雄氣概來,那陳平安就是從寶瓶洲這種小地方來的,任毅溥瑜齊狩龐元濟,這四個家伙,是合起伙來坐莊呢,故意輸給陳平安這個王八蛋的,你們只要不是傻子,就千萬別信啊。

那個名叫朱枚的少女,冷笑道:原來不光是賣酒的酒鬼,還是個賭棍,文圣老先生,真是瞎了眼,才找到你這么個關門弟子!

陳平安微笑道:喝酒,賭錢,殺妖,確實不值一提,都是你們中土神洲修士眼中,很不入流的事情。

這句話一說出口,陳三秋那邊一個個鬧哄哄大聲喝彩,拍桌子敲筷子。

朱枚被噎的不行。

而且內(nèi)心深處還有些畏懼,就好像自己莫名其妙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小天地。

因為陳平安雖然離著那些劍氣長城的大小劍修有些遠,但好像這個名不副實的文圣小弟子,與他身后那些劍修,遙遙呼應。

陳平安笑道:知道我這句話沒道理在何處嗎就在于喝酒賭錢兩事,在浩然天下,確實不該是讀書人所為,就因為我故意扯上殺妖一事,你便無以對了,因為你還是個有點良心的中土劍修,誠心覺得殺妖一事,是壯舉。故而才會理虧心虛。其實不用,世間講理,需有個先后,有一說一,大小對錯,不可相互涵蓋抵消,比如你若是先承認了殺妖一事,極對,對了萬年,再來與我講酒鬼賭棍的極其不對,你看我認不認如何我文圣一脈,是不是脾氣當真不錯,還愿意講道理

少女瞪大眼睛,腦子里一團漿糊,眼前這個青衫酒鬼,怎么說出來的混賬話,好像還真有那么點道理

可她就是忍不住一陣火大啊。

陳平安最后對那個再沒了笑意的拎酒少年說道:放心,我不會以四境練氣士的身份,守這第一關。為什么不是我不想教你做人,教你好好說話,而是我尊敬你們身為中土劍修,卻愿意來劍氣長城走上一遭,好歹愿意親眼看一看那座蠻荒天下。外鄉(xiāng)修士走三關,是公事。你我之間,是私人恩怨,以后再說。

陳平安走回酒鋪那邊。

有個下筷如飛吃醬菜的漢子喊道:二掌柜,威風大了,請客喝酒,慶賀慶賀

陳平安笑呵呵道:我拜托諸位劍仙要點臉啊,趕緊收一收你們的劍氣。尤其是你,葉春震,每次喝一壺酒,就要吃我三碟醬菜,真當我不知道老子忍你很久了。

那漢子雙指捻起地上那只剩下半碟的醬菜,還你

陳平安啞口無聲。

那漢子洋洋自得,他娘的老子不要臉起來,自己都怕,還怕你二掌柜再說了,還不是跟你二掌柜學的

陳平安咳嗽一聲,沒有落座,拍了拍手掌,大聲道:咱們鋪子是小本買賣,本來打算近期除了醬菜之外,每買一壺酒,再白送一碗陽春面,這就是我打腫臉充胖子了,現(xiàn)在看來,還是算了,反正陽春面也不算什么美食,清湯寡淡的,也就是面條筋道些,蔥花有那么幾粒,再加那么一小碟醬菜倒入其中,筷子那么一攪拌,滋味其實也就湊合。

葉春震立即就察覺到四周酒鬼眼神如飛劍。

因為誰都知道與二掌柜講理,講不過的。

葉春震一咬牙,二掌柜,來一壺好酒,五顆雪花錢的!今兒不小心稍稍多吃了些醬菜,有點咸了,喝點好酒,壓一壓。

好嘞,葉老哥等著。

那家伙屁顛屁顛去鋪子拿好酒,不忘轉(zhuǎn)頭笑道:過兩天就有陽春面。

背劍少年蔣觀澄已經(jīng)被攙扶起身,以劍氣震碎那些拳意罡氣,臉色好轉(zhuǎn)許多。

朱枚輕聲問道:嚴律,你沒事吧

名叫嚴律的拎酒少年,輕輕搖頭,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如果對方借機守關,我才會有事,會被君璧罵死的。

朱枚輕聲埋怨道:你也真是,由著蔣觀澄來這邊胡鬧,君璧叮囑過我們的,到了孫劍仙府邸后,不要輕易外出。

一身素雅長袍的少年轉(zhuǎn)頭望去一眼酒鋪,很快收回視線。

那種亂糟糟的氛圍,他不喜歡,甚至是厭惡。

修道之人,沒有半點潔身自好,沒有半分山上仙氣。

嚴律拎起手中的那壺青神山酒,笑道:我這不是想要知道這仙家酒釀,到底與青神山有無淵源嘛。我家老祖,每次竹海洞天的青神宴,都會參加。

朱枚白眼道:就你嚴律最喜歡翻家譜和老黃歷,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家祖上有多闊。蔣觀澄的家族與師門傳承,又不比你差,你見他吹噓過自己的師伯是誰嗎不過他就是腦子不好使,聽風就是雨,做什么事情都不過腦子的,稍稍給人攛掇幾句,就喜歡炸毛。真當這兒是咱們家鄉(xiāng)中土神洲啊,此次趕來劍氣長城,我家老祖叮囑了我好些,不許我在這邊擺架子,乖乖當個啞巴聾子就成,唉,算了,我也沒資格說這些,方才我就沒少說話。說好了,你不許去君璧那邊有什么說什么,就說我從頭到尾都沒講話。君璧唉,才觀海境,可他生氣的時候,多可怕,我還好,反正境界不高,瞧瞧你們,還不是一個個照樣學我噤若寒蟬。

嚴律神色微微不太自然。

如果她不是有個家族叔祖,如今是流霞洲的書院山主,而且據(jù)說朱枚自幼就福報深厚,與他們所在王朝的一尊大岳女子山君,簽訂過一樁古怪山盟契約,沒這兩重關系的話,嚴律還真想給她一個大耳光,讓她長點記性,說點人話,不至于句句戳人心窩子。

酒桌這邊。

疊嶂也是剛剛聽說鋪子要白送一碗陽春面,等陳平安落座后,輕聲道:又要做陽春面,又要管生意,我怕一個人忙不過來。

陳平安笑道:樂康那小屁孩的爹,聽說廚藝不錯,人也厚道,這些年也沒個穩(wěn)定營生,回頭我傳授給他一門陽春面的秘制手法,就當是咱們鋪子雇傭的長工,張嘉貞有空的時候,也可以來酒鋪這邊打短工,幫個忙打個雜什么的,大掌柜也能歇著點,反正這些開銷,一年半載的,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碗酒水的事情。

疊嶂笑著點頭,尤為開心,半點不比掙錢差了。

陳三秋晏胖子他們都已經(jīng)習以為常,這些都是陳平安會想會做的事情。

不過范大澈就有些納悶,玩笑道:陳平安,你是真不嫌麻煩啊你到底怎么有的如今修為天上掉下來的

陳平安喊道:大澈啊。

范大澈有些緊張,干嘛

陳平安循循善誘道:你看與這么多金丹前輩一起喝酒,這么小一張桌子,就有三秋,晏胖子,黑炭,疊嶂,多大面兒,結(jié)果只喝最便宜的酒水,不妥當啊。

范大澈不太情愿當這冤大頭,因為桌上還有個四境練氣士。

陳平安小聲說道:那個拎酒少年,如果我沒有看錯猜錯,應該是負責打第二場的人,與你一般是龍門境。人家年紀才多大,你要是輸了,得丟多大的臉。

范大澈便與大掌柜疊嶂要了一壺好酒,只是忍不住問道:你就這么確定,一定會有第二場

陳平安想了想,解釋道:如果綠端沒被郭劍仙禁足在家中,還不好說。現(xiàn)在嘛,肯定會有第二場。理由很簡單,中土劍修最要臉。如果沒有意外,我們這邊的觀海境守關之人,是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對吧她只上過一次城頭,暫時尚未去往南邊戰(zhàn)場,高幼清的資質(zhì)當然很好,但是就廝殺經(jīng)驗與飛劍殺力而,劍氣長城的金丹劍修,相較于浩然天下的同齡人,足可甩開對方幾條街,但是金丹之下,優(yōu)勢當然也不小,卻沒有你們想象中那么大。何況中土神洲,天才輩出,那蔣觀澄是中土十人之一的徒孫輩,師父還是同行的劍仙苦夏,依舊在這一行人當中,不算什么可以說得上話的人物,由此可見,高幼清會輸。而那拎酒少年,分明也不是那座山頭的主事人,我先前出手之后,只看對方其余同伙一個個緊張萬分,下意識就想要幫忙,也未曾人人同時望向那個拎酒少年,就可以推斷出那個拎酒少年,遠遠未能服眾,不是什么主心骨。不是主心骨,哪敢拉著所有年輕天才,賭上中土神洲劍修的臉皮,打那三架孫劍仙府邸,肯定另有其人,是讓他們心中認定的領袖人物,我估計是一個年紀小境界低、戰(zhàn)力卻極其出類拔萃的天之驕子,怎么個了不起就是能夠讓高出一兩個境界的同行劍修,都愿意聽命于他。所以此次三關規(guī)矩,是那人的手筆無疑。畢竟苦夏劍仙,曾經(jīng)來過劍氣長城,不至于如此無聊,那名元嬰劍修,更不敢如此,說句難聽的,這幫小少爺大小姐,真是一位元嬰修士可以罩得住。這就又可以從側(cè)面佐證那個年輕劍修的心智不俗,能夠讓一位劍仙和元嬰前輩都聽之任之。

范大澈聽得一驚一乍,陳平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行人的來歷還是說倒懸山那邊有消息傳到了寧府

陳平安笑瞇瞇道:你猜。

疊嶂翻了個白眼,很想提醒范大澈,千萬別猜,會心累的。

晏琢問道:如今有不少人坐莊在賭這個,咱們

陳平安搖頭道:押注自己人輸,掙來的神仙錢,拿著也窩心。

范大澈遞過酒碗,就憑這句話,我這壺酒,買了不虧。

陳三秋補了一句,反正也是跟我借的錢。

晏琢贊嘆道:范大澈,可以的可以的。與董黑炭有異曲同工之妙。

董畫符搖頭道:比我還是要差些。

陳三秋笑問道:前邊怎么不干脆一鍋端了

陳平安無奈道:那拎酒的崽子,賊油滑,不給我機會啊。

董畫符說道:隨便找個由頭唄,你反正擅長。

陳平安笑道:董黑炭你少說話,多喝酒。

范大澈舉起酒碗,滿臉笑意,那就一起走一個

一桌人都舉起酒碗,紛紛飲酒。

陳平安獨自返回寧府的路上,遇上了一位儒衫男子,君子王宰。

王宰語簡明扼要,詢問了一些關于劍修黃洲的事情,也與陳平安說了一些劍氣長城這邊的勘驗過程。

再簡而之,就是黃洲之死,專門負責這類事務的隱官一脈,兩位劍仙都不愿太過追究,但是黃洲到底是不是妖族奸細,并無定論,最少沒有確鑿證據(jù)。故而你陳平安打殺黃洲,可以不受責罰,但是隱官一脈,還有他王宰,絕對不會幫忙證明清白,以后任何風風語,都需要陳平安自己承受。語最后,王宰也說了些黃洲在街巷那邊的事情,他會負責收尾,照顧撫恤一些老幼,稍稍勞心勞力而已。

陳平安好奇問道:不偏不倚,為何如此

王宰以心聲說道:我家先生,與茅先生是故交好友,曾經(jīng)一起遠游求學,一直以茅先生未能去禮記學宮砥礪學問,視為生平憾事。

陳平安心中了然,抱拳作揖。

王宰只得還以揖禮。其實此舉不太合適,只不過自己先前那點心思,未必逃得過隱官大人與竹庵、洛衫兩位劍仙的法眼,也就無所謂了。

王宰突然笑道:聽聞陳先生親自編撰、裝訂有一本百劍仙印譜,其中一枚印章,篆文為‘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我有個同窗好友,名字中有煜字,剛好可以送給他。

稱呼年輕人為陳先生,君子王宰并無半點別扭。

陳平安笑道:我與晏琢打聲招呼,王先生若是不嫌棄綢緞鋪子的脂粉氣,只管自取。若是覺得麻煩,我讓人送去王先生的書齋,稍稍勞力而已,連勞心都不用。

王宰笑著點頭,那就有勞了。若有邊款與署名,更佳。

陳平安說道:舉手之勞。

王宰問道:知道為何我愿意如此其實我大可以保持沉默即可,就已經(jīng)心中無愧先生與茅先生的友誼。

陳平安搖頭道:不知。

王宰感慨道:不知才好,大善。

王宰告辭離去,儒衫風流。

陳平安回了寧府,先在演武場那邊站立片刻,看著寧姚在涼亭中修行,哪怕只是遠遠看著,也是一幅美好畫卷,足可悅暢心神。

此后才回到自己的小宅廂房,陳平安繼續(xù)刻印章,那部極為粗糙的百劍仙印譜,以后肯定還要重新裝訂一本,百劍仙印譜,又不是真的只有一百枚印章。

桌上先前那百余印章,都已經(jīng)被晏琢一股腦拿去鋪子,當那鎮(zhèn)店之寶了。

這會兒擺在桌上的,依舊是素章居多,刻字印章寥寥無幾。

對于陳平安而,刻章一事,除了用以靜心,也是對自己所學學問的一種復盤。

此外,如何將自己的那點學問,以幾字十幾個字,連同材質(zhì)普通的印章送出去,并且讓人心甘情愿拿走,甚至是專程花錢買走,難道是一門小學問其實很大。

劍氣長城歷史上,禮圣與亞圣兩脈的那么多圣人、君子賢人,一位位來而復走,甚至有些就戰(zhàn)死在了南邊沙場上,難道那些浩然正氣的讀書人,不希望劍氣長城這邊,有那瑯瑯書聲只不過各有苦衷,各有為難,各有束縛,使得他們最終無法真正推廣開來儒家學說。當然陳平安也不覺得自己有這份本事,一樣只能做些眼前事,手邊事罷了。

陳平安手持刻刀,緩緩刻下一枚印章篆文,觀道觀道觀道。

先前董不得與幾位朋友的私家藏書印,陳平安其實一開始不太愿意接下生意,但是寧姚點頭,他才點的頭。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風高月明,就可以全然不去注意。

當然董不得故意當著寧姚的面,與陳平安提及此事,也是董不得的聰明之處。

那幾方美玉私章,陳平安刻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在雅致與文氣兩個說法上,多下功夫。既然是實打?qū)嵉馁I賣,就得童叟無欺,先前與董黑炭在鋪子那邊喝酒,就說他姐姐覺得很不錯,以后有機會還會幫著拉攏生意,但是她董不得要抽成,只不過陳平安婉拒了。董畫符也無所謂,本就不希望自己姐姐隔三岔五往寧府跑,跑多了,天曉得又要傳出去什么混帳話,吃苦頭的,會先是陳平安,但最后苦頭最大的,肯定還是他董畫符,陳平安在寧姐姐那邊受了氣,不找他董畫符算賬找誰

他又不是不知道陳平安怎么對付的范大澈,給人揍了一頓,范大澈還挺開心,范大澈傻了吧唧的,他董畫符又不傻。

先前多出來的那些美玉邊角料,董不得不愧是董家嫡女,她的朋友也都不小家子氣,說好了送給陳平安作為刀工費用,還真就給陳平安雕刻成極小極小的小章,約莫十余方,但是篆文偏偏繁密,其中一方,甚至多達百余字,這些印章材質(zhì),可不是尋常白玉,而是仙家材寶當中極負盛名的霜降玉,陳平安得用飛劍十五作為刻刀刻字才行,當然不會當作綢緞鋪子的彩頭送人,得客人拿真金白銀來買,一方私章一顆小暑錢,恕不殺價,愛買不買。

興許是覺得劍氣長城這邊,會去逛綢緞鋪子的富貴女子,未必解得其妙,這枚初看好似重復觀道三遍的印章,多半要吃灰很久。

陳平安便換了一枚素章來雕琢,刻了八個字:花月團圓,神仙眷侶。

陳平安抖了抖印章,還低頭吹了口氣,在手心掂量一番,很是心滿意足,就這刀工,就這寓意,這枚印章若是沒人爭搶,老子就不姓陳。

鋪子那邊的生意,不能光有女子掏錢,得有男子去買,那才算自己這綢緞鋪子二掌柜的真本事,于是陳平安略作思量,吹著小口哨,又優(yōu)哉游哉刻了一枚印章:人間有女美姿容,羞走天上三盞燈。

劍仙孫巨源府邸那邊。

朱枚與蔣觀澄低著腦袋,站在一座涼亭臺階下,其余嚴律等人,也沒敢有什么笑臉。

涼亭內(nèi),是一位正在獨自打譜的少年,名為林君璧。

棋盤與棋罐都是少年自己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皆是一等一的山上重寶,傳聞最早是白帝城珍藏之物,后來輾轉(zhuǎn)到了林君璧手上。其中兩只棋罐,分別有兩句銘文在在處處,神靈護持,人人事事,天心庇護。而棋盤之上的眾多黑白棋子,如兩種劍光熠熠,一顆顆各自生出不同色澤的劍氣,棋盤中棋局對峙,棋盤上又有劍氣縱橫交錯。

林君璧每次捻子落在棋盤,光是繞過那些糾纏劍氣的落子軌跡,便讓人眼花繚亂,直通神意。

林君璧其實并未訓斥兩人,只是聽了一遍事情經(jīng)過,問了些細節(jié),不過朱枚和蔣觀澄兩人自己比較擔驚受怕。

很難想象,林君璧其實是一位山澤野修出身,只是后來的人生經(jīng)歷,短短幾年,便顯得太過精彩絕艷,使得旁人很容易忽略這位少年的市井身世。

林君璧看了眼棋局,再看了眼攤放在手邊的棋譜,轉(zhuǎn)頭對眾人笑道:不用緊張,棋局依舊,大家各自修行去吧。

三天后,三人過三關。

然后林君璧喊住了一個人,邊境師兄,我們下盤棋

與嚴律他們一起去過那酒鋪的年輕人,點了點頭,獨自走入涼亭落座。

先前在大街上,陳平安出手之后,他顯得最為遲鈍。

與先前大為不同,這個名叫邊境的年輕劍修,挪了一只棋罐到自己這邊后,反而意態(tài)慵懶,單手托腮,幫著林君璧收拾棋子到罐子中,對于那些劍氣,不像林君璧那般有意繞開,邊境選擇了強行破開,硬提棋子。

林君璧剛要說話。

邊境抱怨道:你都說了兩遍了,我記性有那么差嗎,假裝輸給那個司徒蔚然嘛,不然劍氣長城這邊面子沒地方擱,以后我們麻煩不斷,難免會耽誤嚴律朱枚他們的安靜修行。

林君璧笑道: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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