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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0章 天上月(一)

陳平安閉上眼睛,說道:可能你故意讓我知曉女子身份,誤以為你是霜降心儀女子生成的心魔,其實皆是障眼法使然,沒關系,你贏了,反正我也沒輸什么。

白發(fā)童子神色凄惻道:運去英雄不自由,老祖這般英雄末路的模樣,瞧著真是讓人心疼。

陳平安隨手抽刀出鞘,看也不看一眼那化外天魔,一刀迅猛劈斬而去,化外天魔很快凝聚身形,蹦跳著朝行亭那邊伸出大拇指,一次次雙手互換,不是可挽天傾的英雄豪杰,也是能教那山河陸沉的梟雄,老祖……哎呦喂,好刀法!

捻芯坐在遠處臺階上,看著那頭化外天魔和行亭青衫客,離別在即,極有可能是各去一方了,她突然有些不舍。

她這縫衣人,此生修行路上,從未如此熱鬧,卻又安穩(wěn),不用擔心那些防不勝防的山上算計,也從無看她如看鬼的眼神。

一行三人,走在一條寂寥大街上,酈采一襲雪白長袍,腰間系掛一把劍鞘纖細雪白的佩劍霜蛟,在鞘長劍,已經(jīng)斷為兩截。

除了這位浮萍劍宗的女子宗主,還有少年陳李,少女高幼清,都會跟隨酈采去往北俱蘆洲,成為酈采的嫡傳。

酈采自認不比那陸芝豪杰氣概,容貌已經(jīng)恢復如初,臉頰處的傷痕并不明顯,只是臉色慘白,顯然大傷未愈。真正的隱患,在于酈采的那把本命飛劍雪花,受損極多。估計這輩子是甭指望仙人境了。酈采倒也無所謂,女子境界高了,容易嫁不出去,脾氣再好都沒用。

這位女子劍仙,到了劍氣長城之后,一直廝殺不斷,次次身先士卒,前幾年避暑行宮規(guī)矩多,隱官一脈的傳信飛劍最煩人,對劍仙約束更重,眾多劍修當中,罵年輕隱官最多、罵得最起勁的,肯定要算她酈采一個,遠勝本土劍修。

酈采重傷撤出城頭之后,舍了所有戰(zhàn)功不要,只跟劍氣長城討要了一把劍坊長劍和一件衣坊法袍。

有位摯友,太霞元君李妤,她們曾經(jīng)相約一起趕赴劍氣長城殺妖。

到了酒鋪那邊,酈采看遍無事牌,最終從墻壁上只扯下一塊無事牌,攥在手中。

不著急返回北俱蘆洲,去南婆娑洲游歷一番,例如要去劍仙元青蜀的山頭瞧一瞧。

酈采身上帶著一枚破碎不堪的養(yǎng)劍葫,是元青蜀的遺物,也該交還給他所在宗門。

昔年城頭之上,元青蜀曾與本土劍仙高魁笑,以養(yǎng)劍葫裝酒,再以大妖名諱佐酒,滋味無窮。

結果兩個都死了。

酈采轉頭望向鋪子門口那邊的兩顆小腦袋,笑道:與二掌柜說一聲,這塊無事牌被酈采取走。

馮康樂說道:有啥關系,只管拿走,長得這么好看的女子,二掌柜見著了,屁都不敢放一個。

去別家鋪子花錢喝酒也就罷了,還鬧得沸沸揚揚,丟盡了自家鋪子的臉。

桃板記性好,記得所有來酒鋪買酒、喝酒的客人,問道:酈姐姐,我們二掌柜咋還不露頭是不是又覆了女子面皮,把自己折騰得花里花俏的,在偷偷殺妖

酈采大笑,酈姐姐二掌柜教你的

桃板點頭。

馮康樂埋怨道:你傻乎乎點什么頭,一下子就沒誠意了。

酈采收斂笑意,說道:給我每種酒水各來一壺,我要帶去南婆娑洲。

高幼清在以飛劍銘刻文字于無事牌上,陳李白眼道:那個龐元濟有什么好喜歡的。

高幼清轉過身,藏好無事牌,惱羞成怒道:你管不著。

酈采站在鋪子門口的門檻上,眺望城頭。

她來此是為痛痛快快出劍的,不曾想自己劍術遠遠不夠,最后欠了那姚劍仙一份天大的恩情。關鍵是以后她該怎么還又能怎么還

少年神色落寞,師父,以后我就是浮萍劍宗弟子了

酈采說道:那就學學這位二掌柜。浩然天下,隱官陳平安。劍氣長城,浮萍劍湖陳李?;ゲ坏⒄`。家鄉(xiāng)始終在前,修行身份在后,不算忘本。

少年點頭,是個辦法。

酈采最后帶著少年少女離開劍氣長城。

倒懸山暫時沒有北俱蘆洲的跨洲渡船???就隨便找了家仙家客棧住下。

酈采獨自飲酒。

李退密,陶文,周澄,納蘭夜行,高魁,姚沖道,董三更……

皚皚洲張稍、李定,南婆娑洲元青蜀,太徽劍宗韓槐子,扶搖洲謝稚……

還有那么多的年輕劍修,其中不少都是陳李、高幼清這樣的年齡。

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多。

酈采醉眼朦朧,斜靠窗戶,醉死老娘這個狗屁玉璞境算了。

高幼清就住在隔壁,少女還在適應倒懸山與劍氣長城差異極大的環(huán)境,靈氣與劍氣都有著云泥之別。

陳李是個心大的,練劍之余,在客棧內一座專門販賣山上寶物的店鋪那邊,掂量著自己的錢袋子。因為整座靈芝齋已經(jīng)搬遷離去,先前清理庫存,與倒懸山各方相熟勢力,賤賣了許多品秩不高的雜亂靈器,這座客棧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法寶不多,乍一看,卻也琳瑯滿目亂人眼。

一直留心遠處陳李那一身劍意的酈采,皺了皺眉頭,她一身殺氣暴漲,一掠而去。

酈采伸手抓住少年的那把本命飛劍,手心處鮮血流淌,滴落在地,渾然不覺,對陳李說道:死了那么多劍修,不是讓你來浩然天下送死的。真要死,可以,等你成為劍仙再說。死個觀海境劍修,誰記得住你是誰你要是再這么沉不住氣,就干脆去當個山澤野修,肯定死得快。不然以后修行,你先被人砍死,我再被你氣個半死,都不知道怎么幫你報仇。

被陳李飛劍針對之人,是個神色慌張的店鋪掌柜,見到了酈采,與這位女子劍仙彎腰致歉了一通,反正道理很多,有眼無珠、罪不至死那一套,當然也確實不至于打打殺殺,說到底還是陳李這會兒劍心不穩(wěn),殺心過重,人已經(jīng)離開戰(zhàn)場,但是劍心還在那邊回蕩。

這是好事,但是如果酈采一直不管,那么陳李就算到了北俱蘆洲,只要下山游歷,就要死。

酈采攤開手,少年立即收起飛劍,

陳李愧疚道:我對師父沒有半點怨,對北俱蘆洲也沒有。

酈采笑道:師父不管這些,只管你有無好好練劍,浮萍劍湖能否有人真的甲子劍仙。

陳李實誠道:甲子之內躋身劍仙,還是有點難度的。

酈采一拍少年肩頭,擦掉自己手心血跡,一個大老爺們,拿出點氣魄來!我酈采的嫡傳,就算只是個中五境劍修,與人語,尤其是喊打喊殺,也得有那上五境劍仙的口氣!

聽到百歲劍仙和甲子劍仙兩個說法,那客棧分管店鋪的掌柜男子,聽得眼皮子直大顫,悔青了腸子,趕緊想著補救之法。

酈采與少年心聲語,少年便不情不愿高價買下那件極有眼緣的靈器。

返回住處的時候,酈采心聲問道:記住那家伙沒以后自己找回場子。

陳李笑逐顏開,使勁點頭。

酈采敲響高幼清的房門,一把扯住少女的臉頰,使勁擰起來,陳李需要收著點性子,高幼清,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太膽小怕事了陳李出劍,師父會攔阻,但是心里高興。你倒好,遠遠看熱鬧呢,半點出劍的心思都沒有師父就很不開心了啊!

被扯著臉頰的高幼清怯生生道:師父,我哥要我到了浩然天下就一忍再忍,絕對不能惹是生非。

酈采呸了一聲,難怪高野侯如今還是個稀爛元嬰。

高幼清立即紅了眼睛。

不光光是想念從小相依為命的的哥哥,也擔心雙方不止是生離那么簡單,擔心其實是一場悄無聲息的死別。

酈采立即松開手,柔聲道:行了行了,忍著就忍著,不過師父可以教你倆一個取巧的小法子,自己被欺負就忍著,但是如果同門被人欺負,你就往死里砍他娘的,該殺的就殺,不該殺的,也別亂砍啊,砍個半死就行了,咱們浮萍劍湖還是有點錢的,藥費出得起!如此一來,你和陳李,該忍的也忍了,該出的氣也出了,真要打不過,回了家,再喊師父再出手嘛……

一開始少年少女聽著還挺樂呵,聽到回了家一語,便俱是沉默黯然起來。

酈采輕輕嘆息,大手一揮,自己喝酒去,與弟子們撂下一句都練劍去。

老聾兒終于返回牢獄,幽郁和長命一起跟隨老人,首次去往那座行亭。

夢婆所在牢獄,已經(jīng)空了。

老聾兒來到臺階處,瞥了眼行亭當中,身穿一襲陌生法袍的年輕隱官,法袍極大,大袖拖地。

陳平安如同入定,對于老聾兒的到來,竟然渾然不覺。

老聾兒伸手一抓,將那陳平安別在發(fā)髻間的碧玉簪子,駕馭到了自己身前,沉聲道:老大劍仙要借此物一用,很快歸還隱官。

陳平安依舊無動于衷。

老聾兒瞥了眼臺階下邊坐著的捻芯,將那碧玉簪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老人信不過那頭化外天魔,但是這個一根筋的小姑娘,還是比較牢靠的。

捻芯察覺到老聾兒的審視視線,開口說道:沒事,他自找的,跟吳霜降關系不大。

金精銅錢顯化而出的那位女子,微微皺眉。

霜降笑嘻嘻道:長命道友,世間生意,哪有便宜占盡的道理,得九還一,才是正理。你啊,就多與我家老祖學著點吧。

女子輕輕點頭。

幽郁不知為何,看著此刻那個年輕隱官的身影,少年有些犯怵。

老聾兒匆匆趕來,然后直接一閃而逝,離開牢獄。

少年和女子一起拾級而上。

霜降尾隨其后,長命道友,咱倆繼續(xù)搜刮地皮去

女子笑道:等候已久。

高魁臨終一劍,問劍祖師龍君。

龍君領劍之后,親手斬殺本脈的最后一位劍仙。

那一襲灰色長袍不遠處,枯骨白瑩坐在王座那邊,看著這一幕,只覺得這些劍修的腦子,真是一個比一個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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