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位霽色峰祖師堂譜牒人氏在前,三十六位觀禮之人在后,跟隨山主陳平安,敬香拜掛像,作揖三拜,然后各自按照禮敬順序,插入香爐,陳平安作為東道主,還需要與每一位觀禮之人還禮致謝,光是此事,就耗去了足足三刻鐘。
三幅掛像下,一桌兩椅,一張空懸,一張屬于陳平安,陳平安始終沒有落座,一襲青衫的男子,背朝掛像,面朝祖師堂大門方向,與上香的眾人一一還禮,三十多位觀禮客人,要么與山主微笑點頭致意,哪怕語,也極為簡意賅,至多輕輕道賀一聲,沒有誰會在這種關(guān)頭,與陳平安過多寒暄客套。
在譜牒上姓名為陳如初的暖樹,因為擔(dān)任山水唱誦的香使女官,所以得以站在陳平安身邊,她需要喊出觀禮上香客人的名字、宗門山頭,最后跟隨山主一起與那位客人還禮。
陳平安率先落座,主客雙方隨之紛紛落座,井然有序。
今天霽色峰祖師堂的座椅,分為三種。第一種當(dāng)然是有資格參與霽色峰祖師堂議事,屬于在落魄山祖師堂已經(jīng)擁有一張雷打不動的座椅,除了山主陳平安,還有學(xué)生崔東山,開山大弟子裴錢,學(xué)生曹晴朗。
此外還有大管家朱斂。護(hù)山供奉周米粒。隋右邊,盧白象,魏羨。周肥,種秋,鄭大風(fēng)。陳靈均,陳如初。
當(dāng)然這類椅子,會在今天增添幾張。例如掌律長命,賬房韋文龍。米裕,供奉崔嵬,沛湘,泓下。
再就是雖然列入祖師堂山水譜牒,但是按照輩分屬于再傳的嫡傳弟子,例如岑鴛機,元寶元來等人。再就是一般的供奉、客卿,例如騎龍巷賈晟師徒三人,披麻宗杜文思、龐蘭溪。而落魄山的記名客卿。
最后便是那三十多位來自浩然各洲的觀禮客人。
后兩種椅子,只會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搬出,供人落座。
今天霽色峰祖師堂必然會多出一大撥客卿,都從觀禮客人當(dāng)中來。
陳平安獨自一人,坐在掛像下的椅子上,望向剛剛從中土神洲趕回寶瓶洲的學(xué)生崔東山,點點頭。
崔東山破天荒將一襲雪白法袍,換成了儒士青衫,站起身,輕聲道:裴錢,曹晴朗。
裴錢和曹晴朗同時起身。
陳平安一樣站起身,崔東山將從文廟取來的金書、玉牒,分別遞給裴錢和曹晴朗,然后剛要挪步前行,要將一件從文廟請出的禮器交予先生,陳平安卻輕輕搖頭,只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摞書籍,崔東山會心一笑,也就無所謂這點規(guī)矩禮儀了,霽色峰祖師堂內(nèi)都是自家人,沒人會去文廟那邊碎嘴。
金書玉牒,投書于天,化作一股清氣,埋牒在地,與山水氣運相融,分別用以昭告天地,一洲山河。
中土文廟贈送一件禮器,供奉在宗門祖師堂。
陳平安也沒有壞了這個規(guī)矩,只是卻添了自家先生的著作,一并供奉起來。
曹晴朗從崔東山手中接過金書,朗聲誦讀內(nèi)容,不過百余字,都是照搬一套古老禮制的文字。
裴錢接過玉牒后,有樣學(xué)樣,讀了遍玉牒上邊的文字內(nèi)容。
無論是落魄山譜牒,還是觀禮之人,都早已再次起身。
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繁文縟節(jié)。
然后曹晴朗和裴錢并肩走出祖師堂,一個御風(fēng)往高處,一個去往山腳。
兩人在大門外碰頭,一起返回祖師堂,先后說了一句禮畢。
最后陳平安和崔東山,分別將一摞書籍和文廟禮器擱放在桌子上。
陳暖樹嗓音清脆道:禮成!
寶瓶洲落魄山即刻起,就已經(jīng)躋身浩然宗門之列。
今天祖師堂聚會,所有觀禮之人的所觀之禮,當(dāng)然就是落魄山的提升宗門之浩然頭等大禮。
浩然天下一般的仙府山頭,想要躋身宗門,如果沒有上宗的運作,一般流程,就是由祖師堂所在王朝的皇帝陛下,先與中土文廟,舉薦建議,提升為宗門候補,在坐鎮(zhèn)一洲天幕的某位陪祀圣賢認(rèn)可之后,再交由中土文廟審查、勘驗,文廟正副三教主、三大學(xué)宮祭酒,負(fù)責(zé)一同批復(fù)此事,最終交由禮圣決斷,七位儒家圣賢,只要其中有一人不點頭,就休想躋身宗門,當(dāng)然歷史上也曾有六人都已點頭、唯獨禮圣不點頭的情況出現(xiàn),只不過這種情況在萬年歷史上,只出現(xiàn)過兩次。
書簡湖真境宗,因為上宗是桐葉洲玉圭宗,又有荀淵的巧妙籌劃,就其實與大驪宋氏皇帝關(guān)系不大,這其實是有些壞規(guī)矩的,所以姜尚真和韋瀅先后兩任下宗宗主,無論個人的脾氣性情、境界、手腕如何,在書簡湖那邊當(dāng)家做主,都顯得極為隱忍,重視與大驪鐵騎的關(guān)系修繕,力求入鄉(xiāng)隨俗,將功補過。
而阮邛的龍泉劍宗,以及昔年的宗門候補,正陽山和清風(fēng)城,三者就都需要大驪王朝皇帝宋和的舉薦,最終也都順利成為寶瓶洲最新的宗門,據(jù)說正陽山甚至已經(jīng)著手準(zhǔn)備籌備下宗多年,只是中岳山君晉青對此事始終態(tài)度模糊,大驪宋氏廟堂那邊,京城皇帝與陪都藩王之間,也好像有些異議,皇帝宋和的意思,是正陽山的戰(zhàn)功雖然不太夠,但是既然正陽山已經(jīng)與神誥宗、云林姜氏和老龍城在內(nèi)的眾多勢力,借來不少,就不妨順?biāo)浦?再扶持正陽山一把。
但是本該與正陽山關(guān)系更為親近的藩王宋睦,卻說正陽山哪怕縫縫補補,在大驪山水功勞簿上邊湊齊了足夠的戰(zhàn)功,但是依舊缺了一大筆功德,哪怕我們宋氏舉薦給了中土文廟,一樣極有可能會被打回大驪,批復(fù)以再議二字。今時不同往日,已經(jīng)是太平盛世了,不應(yīng)該將正陽山喂得太飽,容易讓其余宗門候補山頭心懷怨懟,認(rèn)為大驪王朝太過偏心。
宋睦在寄往京城御書房的那封密信上,末尾寫了一句話,除非正陽山的劍修,敢去蠻荒天下開疆拓土,憑此戰(zhàn)功積攢功德。
不管如何,落魄山終究是成為了宗字頭山門。
就當(dāng)下這一刻而,落魄山還會是浩然天下最年輕的一座宗門。
陳平安輕輕松了口氣,抬手虛按兩下,笑道:都坐都坐,今天都是自家人,接下來我們都隨意些,只要別袒胸露腹,或是脫鞋子盤腿坐,都沒什么講究了。
在所有人都落座后,陳平安才坐下,笑望向落魄山右護(hù)法,輕聲道:米粒,端茶。
得令!
周米粒左右肩頭一晃,趕緊滑下有些顯大的椅子,挺直胸膛,小姑娘滿臉漲紅,總算輪到自己露面了,她今天可是又多出了一個官職,茶水官!負(fù)責(zé)給祖師堂所有人端茶送水,多有面兒!暖樹姐姐和景清都才是幫忙打下手的茶水副使嘞。一個黑衣小姑娘,立即帶著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開始給所有人分發(fā)茶水,陳靈均負(fù)責(zé)從方寸物當(dāng)中取出茶水,一手托一個茶碗,小米粒和暖樹負(fù)責(zé)遞茶給人。
劉羨陽從小米粒接過茶水的時候,笑呵呵道:啞巴湖的大水怪,名氣真要比天大了。
周米粒瞪了眼劉羨陽,自己又不是那種計較虛名的,只是小姑娘一個沒忍住,滿臉笑容。劉羨陽伸手去揉小姑娘的腦袋,給周米粒趕緊拿腦袋撞開,快步去給下一位客人恭謹(jǐn)端茶。
陳平安只是象征性喝了一口茶水,就放下茶杯。
落魄山的山水譜牒抬升一個大臺階,從原本的大驪禮部歸檔,變成了被中土文廟記錄在冊,落魄山顯然有意無意繞過了大驪王朝。沒有與大驪宋氏借力,討要那份舉薦,落魄山這邊只是飛劍傳信京城禮部,算是與大驪朝廷說了有這么件事,打過招呼而已。
觀禮一事,陳平安其實只能算不陌生,因為只有一次。而登山之人,除了山澤野修,山上的譜牒修士,觀禮次數(shù),本都不該如此少。越是大宗門大仙家,觀禮的機會和次數(shù)就越多。早年陳平安只是游歷青鸞國,路過青要山的金桂觀,金丹地仙的老觀主張果,當(dāng)時要收取九位譜牒弟子。
相較于金桂觀的收徒,霽色峰祖師堂,哪怕是躋身宗字頭的大典,其實已經(jīng)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同樣是躋身宗門儀式,清風(fēng)城和正陽山,幾乎都是從早辦到晚,期間只是請出金書玉牒和文廟禮器這一件事,聽說就耗費了兩個時辰,宗門慶典,禮誦觀禮客人各自就位落座,那位祖師堂唱誦官,都會用上類似道門青詞寶誥的拖腔,極緩極慢,而那不過百余字的金書玉牒,在禮官捧出誦讀之前,都會有各類興師動眾的慶賀儀式,作為鋪墊,例如正陽山劍修的聯(lián)袂祭劍,用以祭奠祖師堂歷代祖師,還要營造出各種祥瑞氣象,從六種到九種不等。再通過山水陣法,以及開啟的鏡花水月,傳遍一洲山上仙家。此外光是提供給觀禮貴客的仙家茶水、山上瓜果一事,以及沿途栽種奇花異草,仙鶴靈禽齊鳴在天,祖師堂禮制處,就會精心籌備個最少月余光陰,為此消耗神仙錢的顆數(shù),更是以谷雨錢計算。
而落魄山這邊,就是清茶一碗待客而已。
劉羨陽,莫名其妙跌了一境,但是無論本命飛劍,體魄神魂,氣府經(jīng)脈,都沒有任何損傷,就只是一粒元嬰,有等于無,極其古怪,阮邛才會答應(yīng)讓他留在鐵匠鋪子那邊養(yǎng)傷。
劉羨陽每次望向陳平安,都笑瞇瞇的,每次視線交匯,陳平安都擺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表情。
北岳山君魏檗,是寶瓶洲歷史上的第一位上五境山君,如今又是首位等同于仙人境的大山君。
所以前些年披云山又辦了一場名正順的夜游宴,因為大戰(zhàn)落幕后,各有戰(zhàn)功撈到手,大驪多有封賞,所以各路譜牒仙師、山水神祇,原本干癟的錢袋子又鼓了起來,北岳地界,不至于砸鍋賣鐵,哀鴻一片。
太徽劍宗,上任宗主韓槐子,戰(zhàn)死于劍氣長城。掌律老祖黃童,戰(zhàn)死在寶瓶洲中部戰(zhàn)場。都死在了異鄉(xiāng)。
以至于如今整座宗門,就只有宗主劉景龍這一位上五境劍仙,玉璞境。弟子白首,金丹劍修。結(jié)丹后得以開峰,成為翩然峰新任山主。
白首今天覺得有些奇怪,劍氣長城的九個小屁孩里邊,有個叫白玄的小家伙,總瞅自己,好像跟自己很熟的樣子。
金烏宮柳質(zhì)清,云上城徐杏酒,都坐在劉景龍附近,兩人都曾去往翩然峰,找太徽劍宗的年輕宗主喝過酒。如今劉景龍享譽兩洲的酒量,徐杏酒和柳質(zhì)清都功勞不小。再加上之后女子劍仙酈采、老武夫王赴愬等人的推波助瀾,算是有了個定論,劉劍仙要么不喝,只要開喝,酒量就無敵。
所以這次登門做客,劉景龍既是為落魄山道賀,也要與陳平安道謝。
龍泉劍宗的開山大弟子董谷,也就是劉羨陽的大師兄,如今是元嬰境,卻非劍修。師妹徐小橋,金丹境劍修。謝靈,元嬰境劍修,同時精通符箓、陣法。躋身寶瓶洲年輕十人,而且這些年中,名次不斷提升。如今已經(jīng)超過了風(fēng)雷園劍修劉灞橋。
年輕十人。為首之人,真武山馬苦玄。除了龍泉劍宗嫡傳謝靈。還有元嬰劍修劉灞橋。云林姜氏,元嬰修士姜韞。觀湖書院,當(dāng)過三次君子的賢人周矩,在君子賢人兩個頭銜上來來回回的,樂此不疲。真境宗,金丹瓶頸劍修隋右邊,此外的年輕十人,都是在大戰(zhàn)當(dāng)中崛起的新面孔,例如馬苦玄的師伯,兵家修士余時務(wù)。
寶瓶洲還有候補十人。其中有正陽山一位少年劍修,劍仙胚子,名為吳提京,在正陽山躋身宗門之時,少年同時被正陽山山主收為關(guān)門弟子。
寶瓶洲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總計二十位修道天才,落魄山這邊幸好還有個隋右邊,占據(jù)一席之地。
董谷坐在風(fēng)雪廟大劍仙魏晉一旁,畢竟風(fēng)雪廟算是龍泉劍宗的娘家,而魏晉如今又是當(dāng)之無愧的寶瓶洲劍修第一人,董谷在魏晉這邊,自然十分恭敬。而在山上一向清高到孤僻的魏大劍仙,對這個山澤精怪出身的龍泉劍宗大弟子,也算破例了,語雖然不多,但是帶著幾分笑意。要知道魏晉是出了名的不會與人客氣,哪怕是回到風(fēng)雪廟,魏晉一樣只去神仙臺。
先后兩場問劍天君謝實,在劍氣長城和寶瓶洲兩處戰(zhàn)場問劍大妖,都是一不發(fā),唯有遞劍而已。
孫氏家主孫嘉樹,和桂夫人的唯一嫡傳金粟,已經(jīng)結(jié)為夫妻,也是一雙山上道侶了。
趴地峰火龍真人的愛徒張山峰,正在閉關(guān),所以未能出席觀禮,按照指玄峰袁靈殿的說法,小師弟張山峰,此次洞府境躋身觀海境。當(dāng)年青鸞國一別,張山峰都還不是中五境修士。
觀禮落魄山的袁靈殿之外,幾位師兄,連同師父,一起為張山峰護(hù)道。閉關(guān)求觀?!晃伙w升境的火龍真人,白云一脈祖師,桃山一脈,太霞一脈,都在洞窟門外為一位洞府境修士護(hù)道……
這種事情,估計也就趴地峰做得出來。不過所謂的護(hù)道,其實也就是幾位師兄弟陪著師父他老人家一起嘮嗑,擺好桌子,備好酒水,佐酒菜來幾碟,瓜果一大盆,賞賞月色,看看風(fēng)雨,靜待師父的詩興大發(fā),打油詩來那么幾首,然后一個個眼神真摯,拍案叫絕……袁靈殿不順眼那兩個溜須拍馬的師兄很多年了,尤其是這次,原本他都備好了筆墨紙硯,總覺得肯定可以扳回一局,不曾想師父要他來落魄山觀禮,結(jié)果沒能派上用場。
李希圣帶著書童崔賜,正在游歷流霞洲的天隅洞天。
鐘魁,與骸骨灘鬼蜮谷的京觀城城主高承,在從蠻荒天下托月山重返浩然的亞圣護(hù)送下,跟隨那個雞湯老和尚,一起去了西方佛國。
白帝城城主的關(guān)門弟子顧璨,如今身在扶搖洲,據(jù)說因緣際會之下,被他找到了一處小洞天秘境,正在閉關(guān)煉化。
披麻宗宗主竺泉,去了中土上宗。
邵云巖與酡顏夫人聯(lián)袂云游,來到了寶瓶洲。邵劍仙當(dāng)年讓劉景龍和水經(jīng)山盧穗一起,幫忙帶走春幡齋那串葫蘆藤,當(dāng)年結(jié)出的十四顆小葫蘆,最終瓜熟蒂落,春幡齋運道極好,竟然比預(yù)期的七枚養(yǎng)劍葫,遠(yuǎn)遠(yuǎn)要多,多達(dá)十枚養(yǎng)劍葫。除了七枚都早已預(yù)定出去,所以邵云巖如今手上還有額外三枚品秩極高的養(yǎng)劍葫,此次觀禮的慶賀禮物,就是一對養(yǎng)劍葫,寓意好事成雙,同時算是幫了囊中羞澀窮光蛋的酡顏夫人一個大忙。不然酡顏夫人這一路,走得惴惴不安,登山之前,差點就要轉(zhuǎn)頭就走,打算留在小鎮(zhèn)那邊,打死都不敢見那位隱官大人了,邵云巖臨時送她一枚養(yǎng)劍葫,酡顏夫人這才有膽子登山恭賀落魄山。
林君璧和郁狷夫,是被崔東山順路帶來落魄山。
落魄山這次沒有邀請春露圃修士。
趁著所有人都喝茶的間隙,陳平安與崔東山快速心聲語,才知道這位學(xué)生這趟中土文廟之行,確實很忙。
崔東山從桐葉洲大泉王朝動身,跨洲遠(yuǎn)游,先是去了趟功德林,見到了先生的先生,祖師老秀才,好得很,在那邊與一個被譽為天下儒者宗的董老夫子,還有北俱蘆洲舊魚鳧書院的山長周密,仨臭棋簍子經(jīng)常下棋。然后崔東山得了祖師爺?shù)氖谝?先留下了那方藏書印,再得了祖師爺?shù)目谛?以及董老兒的一封書信,去禮記學(xué)宮找大祭酒。
而茅小冬辭去大隋山崖書院的副山長,進(jìn)入三大學(xué)宮之一的禮記學(xué)宮,擔(dān)任司業(yè)一職,僅次于大祭酒。按照山上好事者以山水官場的算法,學(xué)宮司業(yè)一職,低于祭酒,卻要略高于七十二書院的山長,賢人君子,再正人君子,書院山長,學(xué)宮司業(yè),學(xué)宮大祭酒,陪祀圣賢,文廟副教主,文廟教主,這就是儒家文廟相對比較按部就班的官場進(jìn)階了。
茅小冬帶著李寶瓶,李槐。還有一撥學(xué)宮儒生,一路南下,先后游歷婆娑洲,雨龍宗,劍氣長城。
如今一行人應(yīng)該身在劍氣長城了,山水迢迢,所以錯過了這場觀禮。
崔東山與那學(xué)宮大祭酒一合計,就以禮記學(xué)宮茅司業(yè)的名義,舉薦落魄山提升宗門。
崔東山還七彎八拐,找到了一位文廟老圣賢,輩分極高、功德極大的伏勝。于是手中就又多了一封舉薦信,最后加上即將趕赴桐葉洲擔(dān)任一座書院山長的周密。山長,司業(yè),陪祀圣賢,三封舉薦信在手,再跑去中土文廟,找到了副教主韓老夫子。最終三位正副教主和三位學(xué)宮大祭酒,在文廟聚頭議事,其中有兩人希望再議,理由是既然落魄山的山主,按照你崔東山的說法,就只是元嬰劍修和九境武夫,提升宗門,于禮不合。
氣得崔東山差點撒潑打滾,結(jié)果禮圣現(xiàn)身,只說了句,不用再議了。
那么自然就是不用再議了。
等到周米粒三個端茶,所有人又都喝過了茶水。
裴錢和曹晴朗已經(jīng)搬了一條桌椅,擺放在陳平安和長命道友的位置中間,是為提筆記錄譜牒一事而準(zhǔn)備,因為長命、米裕和韋文龍在內(nèi)一大撥譜牒修士,由于陳平安太多年不曾返回家鄉(xiāng),其實尚未真正記錄在霽色峰祖師堂的山水譜牒,所以今天就要補上,陳平安起身走向那張書案,笑道:山水譜牒記錄名字一事,按照山上規(guī)矩,本該是掌律執(zhí)筆,我們落魄山,比較小門小戶,先前都沒來得及設(shè)置掌律一職,所以今天我先代勞,等到我親自為長命在譜牒上記名,再讓掌律長命坐在這邊。
雖然裴錢在內(nèi)三位陳平安嫡傳,敬香之時,所站位置,僅次于山主陳平安,但是落魄山的座椅安置,最為靠近陳平安那張頭把交椅的,卻是長命道友,賬房韋文龍,然后才是曹晴朗他們?nèi)齻€。
這就是山上規(guī)矩。掌律,財庫賬房,首席供奉,坐這三個位置,祖師堂交椅都會極為靠前。
長命道友站起身,她先與山主作揖拜禮,然后與眾人再作揖致禮。
其實所有離著落魄山比較遠(yuǎn)的觀禮之人,都很好奇這位身穿一件雪白長袍、笑容和煦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夠脫穎而出,一舉成為落魄山的掌律。
落魄山的掌律祖師,分量到底有多重,在座觀禮之人,哪怕是老龍城女修金粟,像她這樣找了個好師父、又找了個好丈夫,所以始終不太需要理會山上事的人物,一樣心里有數(shù),很有數(shù)。陳平安本來就是一個出了名喜歡講道理的人,而落魄山的掌律祖師,就意味著是落魄山上,唯一一個在名義上道理與山主陳平安一樣大、甚至某些關(guān)頭還要道理更大的超然存在。
陳平安在那本落魄山譜牒第一頁的掌律一欄,寫下長命二字。
然后陳平安笑著就擱筆起身,長命走向那邊,代替陳平安落座掌筆。
緊接著是落魄山泉府府主,韋文龍。
韋文龍起身先與陳平安抱拳致禮,然后與眾人行禮,最后抱拳不放,望向那位傳道恩師,春幡齋劍仙邵云巖。
邵云巖大笑著站起身,執(zhí)平輩禮,與昔日弟子韋文龍,抱拳還禮。按照山上規(guī)矩,霽色峰祖師堂內(nèi),與雙方今天出了大門,禮數(shù)可以分開算。
邵劍仙是真沒有想到自己這位修行資質(zhì)一般的嫡傳,能夠成為落魄山的賬房先生,隱官大人的左膀右臂。
酡顏夫人瞥了眼滿臉紅光的邵云巖,有些不是滋味,同樣是倒懸山四大私宅,春幡齋大概是取名取得好,如今倒是最為最春風(fēng)得意了。
她立即收斂視線,正襟危坐,原來是那位年輕隱官笑瞇瞇望向了自己。
浩然天下四位夫人,如今落魄山祖師堂內(nèi),竟然就有兩位,梅花園子的酡顏夫人,桂花島的桂夫人。
掌律長命、泉府韋文龍之后,是前不久剛剛從披云山辭去客卿職務(wù)的劍仙米裕。
之后是元嬰劍修崔嵬,賬房一脈的張嘉貞,符箓修士蔣去。趙樹下,趙鸞。裴錢的開山大弟子,綽號阿瞞的周俊臣。
這些年都身在蓮藕福地修行的元嬰狐魅沛湘,元嬰水蛟泓下,剛剛結(jié)金丹的云子。
以及九位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
在這之后,又有三樁禮儀。
第一件,是劍修郭竹酒,在位于祖師堂譜牒第二頁的宗主嫡傳,將她的名字記錄在冊,成為山主陳平安的嫡傳弟子。
第二件,年輕武夫趙樹下,一樣是拜師陳平安,正式成為山主陳平安的又一位嫡傳弟子。
即刻起,陳平安的嫡傳弟子當(dāng)中,就有了崔東山,裴錢,曹晴朗,郭竹酒,趙樹下,總計五人。
第三件,周俊臣,拜師裴錢,其實就等于同時成為了陳平安的再傳弟子。
拜師禮,需要弟子磕頭,師父喝茶。
與弟子裴錢各自收徒后,陳平安先后喝過了一杯趙樹下的拜師茶、周俊臣的一杯拜祖師茶。放下茶杯后,陳平安笑道:諸位,我們落魄山聘請客卿一事,我們不如趁熱打鐵,今天都敲定下來吧
如果不是礙于山水規(guī)矩,陳平安這會兒已經(jīng)讓崔東山去關(guān)上大門了。
有些是身在文圣同一文脈之內(nèi)的讀書人,無需錦上添花,比如林守一,于祿,謝謝,董水井。
魏檗是北岳山君,劉景龍是一宗之主,劉重潤是一島之主,孫清是彩雀府掌門,徐杏酒是云上城城主,于禮不合,只能作罷。
有些是生意往來的盟友,不用畫蛇添足,免得混淆不清,難以明算賬,例如老龍城范二,孫嘉樹,披麻宗韋雨松。
所以最終成為落魄山記名客卿的人選,分別是邵云巖,酡顏夫人,桓云,謝松花,柳質(zhì)清,李芙蕖。
還有風(fēng)雪廟魏晉,指玄峰袁靈殿,這兩位其實對于擔(dān)任客卿,并無想法,但是都被陳平安分別以理服人,動之以情,改變了主意。說服魏晉,不難,你魏大劍仙好歹接受過我?guī)熜肿笥业膭πg(shù)指點,這點面子都不給的話,說不過去。至于指玄峰袁前輩,是看在小師弟張山峰的面子上,加上本身就與陳平安又相熟,就答應(yīng)下來。
最后一個,是以心聲與隱官大人語,主動請求擔(dān)任客卿的浮萍劍湖小隱官陳李。
陳李與那白首是差不多的感覺,有些奇怪,為何那個名叫白玄的劍仙胚子,好像眼神里邊,透著一股十分沒道理的親近。
而白首又要比陳李更加識趣些,更有危機意識,覺得那個裴錢金字招牌一般的臉色和笑意,愈發(fā)讓人毛骨悚然了。
白首打定主意,要跟那個白玄離得遠(yuǎn)一些,免得被殃及池魚。要知道裴錢第二次游歷中土神洲,去與曹慈問拳之前,她再次路過北俱蘆洲太徽劍宗的時候,白首那會兒剛剛躋身金丹劍修,在翩然峰走不開,就剛好遇到了登山做客、久別重逢的裴錢,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知怎么的,裴錢與姓劉的聊著聊著,就扯上了他,當(dāng)時白首掂量了一下自己,又見她裴錢個兒挺高啊,可惜瘦竹竿似的,不像是個拳重的,白首就覺得自己躋身了金丹,不敢說穩(wěn)贏裴錢,一戰(zhàn)之力終究該有了,就大搖大擺與裴錢切磋了一場,結(jié)果就是裴錢負(fù)責(zé)一拳,他負(fù)責(zé)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一個金丹劍修,躺地上抽搐不已,跟武夫走樁似的。
等他暈乎乎躺床上醒過來,裴錢跟姓劉的隨便找了個由頭,已經(jīng)跑路了。白首當(dāng)時悲從中來,卷起被子,繼續(xù)蒙頭裝睡。
在陳平安已經(jīng)很心滿意足的時候,李柳突然笑著心聲語,說她也要擔(dān)任落魄山的客卿。
陳平安當(dāng)然沒法拒絕。
而李柳雖然臉色慘白,大病未愈的模樣,愈發(fā)顯得柔柔弱弱,可是這位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李柳,哪怕跌境,依舊是一位仙人。
而崔東山曾經(jīng)說過,同境修士,李柳,姜尚真,都是那種最為難纏的仙人,當(dāng)然還要加上一個當(dāng)年的稚圭。比起一般意義上的大劍仙,比如墨家許弱,風(fēng)雪廟魏晉,只會更加難纏。
狐國之主沛湘,她的惴惴不安,大概絲毫不輸酡顏夫人。
她擔(dān)心今天這么大的一場觀禮過后,人多眼雜,明天清風(fēng)城就知道了她和整座狐國的蹤跡。
她不是害怕清風(fēng)城許渾的興師問罪,一位玉璞境的兵家修士,就算來了,又能如何落魄山要留客,估計許渾就不用走了。
沛湘只是擔(dān)憂那位許氏婦人幕后之人的手段。
走江化蛟的泓下,是第一次正式見到那位年輕山主,面對一位神色對她極為和善的陳平安,元嬰泓下內(nèi)心深處,卻泛起一種天然的敬畏。
座位相鄰的沛湘和泓下,兩位堂堂元嬰境大修士,她們發(fā)現(xiàn)對方好像都比自己更緊張,心境反而逐漸平靜起來。
談妥了客卿一事。
落魄山觀禮,就告一段落。
接下來祖師堂還需要關(guān)起門來議事,涉及宗門機密,陳平安就送客到祖師堂大門,所有觀禮客人,都下榻在霽色峰半山腰一大片仙家府邸當(dāng)中,等到議事完畢,陳平安肯定還需要一處處宅子拜訪過去。
落魄山擁有三座山峰,主峰集靈峰,也就是竹樓、山巔祠廟的那座,這座建造有祖師堂的霽色峰,其實是次峰。
因為是祖師堂議事,許多落魄山再傳弟子、一般供奉一樣需要離開,跟隨觀禮客人們一起下山。哪怕是陳平安嫡傳的趙樹下,因為資歷不夠,今天依舊無法留下。但是對于一個如今才四境武夫的年輕人來說,依舊是夢游一般拜師,夢游一般離開,直到現(xiàn)在,年輕武夫還沒有回神還魂,因為事先落魄山根本沒有人告訴他,今天自己會成為陳先生的嫡傳弟子。
趙樹下轉(zhuǎn)頭對一旁的趙鸞輕聲道:鸞鸞,我不是做夢吧
姿容極美的年輕女子,身穿一襲彩雀府仙家法袍,笑道:打自己一拳,吃疼就不是做夢。
趙樹下嘆了口氣,早知道這樣,就該與陳先生說一聲的,把我換成你多好,你資質(zhì)多好,如今都是龍門境了,我練了兩百萬拳,才跌跌撞撞躋身的四境武夫。
不曾想趙鸞卻一雙漂亮眼眸瞇成月牙兒,好像自己沒有成為陳先生的嫡傳弟子,她更開心些。
劉羨陽自然要與大師兄董谷同行,帶上個風(fēng)雪廟大劍仙魏晉。
桂夫人和酡顏夫人聯(lián)袂而行,說著些女子之間的悄悄話。
邵云巖找到了劉景龍,自然而然就認(rèn)識了柳質(zhì)清,徐杏酒和老真人桓云,一行人,其實都算北俱蘆洲同鄉(xiāng),談笑風(fēng)生。
陳李帶著高幼清,還有舉形和朝暮,四位更早離開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以及其余九位跟隨隱官大人一起來到落魄山的孩子。
還是一大撥同鄉(xiāng)。
林守一在內(nèi)的四位同窗,并肩而行。
走在他們前邊的,是止境武夫李二,仙人李柳,下五境練氣士韓澄江,如今是一家人了。
劉羨陽與魏晉聊完,快步跑到林守一和董水井這邊,一手搭住一人肩膀,然后笑嘻嘻喊了聲韓澄江。
韓澄江臉色僵硬,身體緊繃,轉(zhuǎn)過頭,與劉羨陽擠出一個笑臉,目不斜視。
當(dāng)過齊渡廟祝的林守一瞇起眼,賒刀人董水井扯了扯嘴角。
讀書人韓澄江立即額頭滲出汗水。
其實花翎王朝是北俱蘆洲屈指可數(shù)的大王朝,而韓氏又是花翎王朝的太上皇,地位有點類似中土郁氏,韓澄江作為韓氏嫡出,其實也算出身浩然天下的頭等鐘鳴鼎食之家,只是人在異鄉(xiāng),人生地不熟的,心里難免沒個著落,他倒是半點不介意吃腌菜喝劣酒,每天做些挑水砍柴的活計,反而樂在其中,只不過委實是被小鎮(zhèn)唯一結(jié)識的好朋友劉羨陽給嚇跑了,按照劉羨陽的說法,那林守一和董水井打小就是家鄉(xiāng)的混世魔王,喜歡半路給人套麻袋拽農(nóng)田里拳打腳踢一頓,韓澄江不怕吵架,但是怕打架啊,要是鼻青臉腫的回了宅子那邊,韓澄江就算自己不覺得丟臉,可是丈母娘最好面子,街坊鄰居更是一個比一個耳報神,他能咋辦說是路上摔的
等到李柳微微轉(zhuǎn)頭,向后望去,林守一與董水井立即云淡風(fēng)輕,移開視線。
彩雀府孫清帶著嫡傳柳瑰寶,與真境宗元嬰女修李芙蕖,她的嫡傳周采真,一起走在劉景龍那一行人的身后。
白首知道這里邊的玄機,身后孫府主與那水經(jīng)山的盧穗,都是北俱蘆洲十大仙子之一,又都鬼迷心竅愛慕姓劉的,然后春幡齋邵劍仙又與盧穗的師父,是有緣無分的半個道侶,所以這會兒先后兩撥人,咫尺之隔,卻殺機四伏。
范二,孫嘉樹,金粟,與披麻宗財神爺韋雨松談事情。
山君魏檗,女子劍仙謝松花,指玄峰袁靈殿,郁狷夫,林君璧,五位卻來自四洲,相談甚歡。
同出騎龍巷一脈的兩座鋪子,石柔,小啞巴阿瞞,目盲道人賈晟,趙登高,田酒兒。再與當(dāng)過二掌柜伙計、又在騎龍巷打過雜的張嘉貞和蔣去,一起下山。
老道人撫須而笑,神清氣爽,沒法子,如今又升官了,攔都攔不住,落魄山供奉分出了個三等,他是躺著躺著,就享著了二等供奉的福。
到了半山腰的住處,霽色峰這片仙家府邸,與落魄山后山那片鱗次櫛比的建筑,都是靠著當(dāng)年供奉周肥掏的腰包,花了十多顆谷雨錢打造而出。每一處宅子,都是大管家朱斂親自構(gòu)圖,親自督造,不愧是在藕花福地編撰過一部《營造法式》的老廚子。相較于集靈峰竹樓附近的那片府邸,可謂后來者居上,但是誰都清楚,算不算落魄山真正的老人,還是得看在竹樓那邊,有沒有一處確實不值錢的小破宅子。這就跟與落魄山熟不熟,就看磕不嗑得上瓜子是一個道理。
所有觀禮客人,都發(fā)現(xiàn)原先走在路上閑聊的隊伍,幾乎都不用如何分散,因為下塌處,都相鄰。所以大多繼續(xù)揀選某處宅子,繼續(xù)閑聊。修道之士,山上各自修行,又來自浩然天下的四面八方,像今天這樣相聚碰頭的機會,其實不多的。
而這些,都是小暖樹與老廚子、韋賬房仔細(xì)商議過后的細(xì)致安排,光是用掉的紙上草稿,小管家陳暖樹就填滿了一個紙簍。
因為要參加祖師堂議事,暖樹先前就將好幾串鑰匙交給了田酒兒和小阿瞞,酒兒姐姐從來細(xì)心,別看阿瞞像個小啞巴,其實腦子很靈光的。
而真名周俊臣的阿瞞,在山下,只與掌柜石柔關(guān)系好些,在山上,只與暖樹會說幾句話。哪怕到了師父裴錢那邊,阿瞞依舊喜歡當(dāng)啞巴。
在一座大院子里邊,小隱官陳李,斜坐石桌,看著那個雙手負(fù)后的小小隱官白玄。
陳李問道:白玄,你觀海境沒
白玄如遭雷擊,然后腹誹不已,你他娘的怎么跟小爺說話呢你是劍氣長城公認(rèn)的小隱官咋了,跟在曹師傅身邊混過幾天啊
高幼清有些替那個孩子打抱不平,埋怨道:陳李,沒你這樣欺負(fù)人的,白玄如今還沒十歲呢。
少年舉形坐在臺階那邊,膝上橫著一根綠竹杖,笑著看熱鬧。他如今是龍門境劍修,瓶頸,比陳李低了一個境界。
同樣是謝松花嫡傳的少女朝暮,卻還只是剛剛躋身觀海境劍修。
陳李一個斜眼,高幼清立即不說話了,陳李又問道:先前在祖師堂里邊,還有下山路上,你瞅個啥
白玄眼珠子一轉(zhuǎn),嬉皮笑臉道:仰慕小隱官的風(fēng)采。
陳李說道:以后好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