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摘下酒壺痛飲一口,道理就是過猶不及。所以我得收一收自己英姿颯爽,與你那左師伯需要收斂滿身劍氣,是一個道理嘛。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左右收斂劍氣比較輕松,我隱藏得比較辛苦。
李槐嗤笑道:又吹上牛皮了狗改不了吃屎啊
突然有些愧疚,李槐轉(zhuǎn)過頭去,那位嫩道人立即一本正色道:能跟阿良吃一樣的東西,榮幸至極!
阿良懶得廢話,豎起一拳,都沒有發(fā)力,黃衣老者就從馬背上倒飛出去,那柄如意脫手而出,被阿良探臂抓在手中,嫻熟收入袖中。
嫩道人翻滾起身,輕輕抖肩,一個振衣,震散塵土。
賺了賺了。
如果送出一柄如意,就能罵一句阿良,嫩道人能送給阿良一籮筐。
李槐問道:為什么咱們非要走這條山路走下邊的官道多好,騎馬也不至于這么顛簸。
阿良笑道:有位高人隱居在此,帶你去串個門,好讓你知道阿良哥哥在中土神洲,是何等吃香。
李槐怒道:陪著你繞這么遠(yuǎn)的路,就為了顯擺你人緣好!
阿良笑道:等會兒沾我的光,喝上了好酒,瞧見了漂亮姐姐,到時候再謝我不遲。
李槐將信將疑。
山高必有仙靈,嶺深必有精怪,水深必有蛟黿??墒沁@座山頭,瞧著尋常啊。
約莫半個時辰后,騎馬上山都變成下山了。
李槐冷笑不已。
故作鎮(zhèn)定的阿良只得以心聲高喊道:有朋友在,給個面子,開門給杯茶水喝,喝完就走。
山中仙人回答干脆:我不在。
阿良急眼了,別介啊,鄴侯兄你在不在,又無所謂的,黃卷姐姐在就成啊。
那人似乎沒了耐心,滾一邊去!
阿良只得使出殺手锏,你再這樣,就別怪我放狗撓你家門??!我身邊這位,下手可是沒輕沒重的,到時候別怨我管束不嚴(yán)。
那人只是沉默。
阿良威脅道:我這人最要面兒,行走江湖,一向是人敬我我敬人,你今兒要是落了我的面子,回頭等我到了問津渡泮水縣城,就別怪我?guī)湍銚P名。
一處禁制重重的仙家秘境內(nèi),山水相依,有那條彎彎繞繞的龍頸溪,潺潺流入一座碧綠如鏡的湖泊,如龍入水。
不遠(yuǎn)處是一座大名鼎鼎的立鏡峰,刀削一般。兩側(cè)懸崖峭壁,一線山脊單薄。只余一條小路,在山峰最寬闊處,也才堪堪建造有一座小宅子。每當(dāng)日月光彩,透過山峰,金色光線如一把長劍,刺入湖水中。
浩然天下有五大湖,而五湖水君,品秩與穗山、九嶷山、居胥山、煙支山這些大岳山神、以及幾條大瀆水神相當(dāng)。
此地,就是皎月湖水君李鄴侯的隱秘水府所在。
不比那幾位山岳大神,皎月湖的水君,身份數(shù)次變更。而且相較于其余四湖,皎月湖水君祠廟,香火最少,所以有那蜃澤湖水君,一直想要取而代之,只是一直沒能成功。
一位氣態(tài)風(fēng)雅的男子,斜躺在一處水榭青竹廊道中,,白衣大袖,覆有面具,斜靠一只雪白瓷枕,手持一把泛黃的老舊蒲扇,輕輕扇動清風(fēng)。
白瓷枕是那仙家至寶,游仙枕,枕之入睡,五湖四海,盡在夢中。
男子身前擺有一張古琴,一摞疊在一起的古書。
左琴右書。
琴腹內(nèi)池銘文篆刻極多,再加上那些填紅小印、九疊文印,密密麻麻,可見此物極為傳承有序。
龍池上以篆文銘郁輪袍,一旁隸書刻綠綺臺,此外銘文猶有繞梁千古,大魁天下,落霞青松,殘月金樞,不知水從何處來,跳波赴壑如奔雷……
山高無仙便有精怪,潭深無蛟則有水仙。
一位矮小精悍的漢子,正在湖面上如履平地,緩緩走樁練拳。
湖心處,建造有一座水中戲亭。
有一位彩衣女子,正在戲臺上翩翩起舞,身姿曼妙。
檐下廊道,擺放一排古木鐘架,懸有一組九枚青銅編鐘,有綠衣女童、絳衣童子輕輕按律敲鐘,音色之美,宛如天籟。
男子身后水榭,懸匾額書倉。
一對楹聯(lián),架插牙簽三萬軸,篋收竹簡兩千春。
山路那邊,李槐不得不開口提醒道:阿良,咱們再這么馬蹄陣陣,可就要走到山腳了,怎么,是山中仙師朋友打瞌睡了,還是不湊巧出門云游去了啊
阿良扶了扶斗笠,一笑置之。
伸手按住腰間竹刀的刀柄。
他娘的,這個李鄴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不念舊情了。
前邊道路上,漣漪陣陣,如水紋蕩漾,就像道路上憑空立起一道無形鏡面,阿良大笑一聲,一夾馬腹,策馬疾馳,一人一騎率先沖入仙府秘境。
李槐和嫩道人兩騎跟上,剎那之間,李槐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處湖邊道路,離著一座水榭就只有幾步路。
各自收起走馬符,李槐有些拘謹(jǐn),跟在大步前行的阿良身邊,嫩道人忙著環(huán)顧四周,看有無機會沾點便宜,順便潑臟水給阿良。
家底怎么來的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辛辛苦苦刨來的。
步入水榭廊道之前,阿良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剛踢掉靴子,皺了皺眉頭,趕緊重新穿上靴子。
李槐不知道是這是什么講究,只好依葫蘆畫瓢,脫了靴子再穿上。
阿良摘下斗笠,夾在腋下,斜靠廊柱,一腳腳尖點地,望向那湖心戲臺的婀娜女子,眼神幽怨,喃喃自語道:每當(dāng)風(fēng)起竹院,月上蕉窗,對景懷人,夢魂顛倒。
他突然開始微笑計數(shù):三,二,一!
李槐一頭霧水。
在阿良數(shù)到一的時候,湖心戲臺上,那位彩衣女子驀然停下身形,望向湖邊水榭,狗賊受死!
阿良笑道:李槐,如何
李槐問道:什么如何
阿良嘖嘖道:小別勝新婚,打是親罵是愛啊,這都不懂
一襲彩衣,飄然而至,手中憑空多出一把長劍,劍尖直刺那廝頭顱。
阿良竟是閉上眼睛,擺出束手待斃的架勢。
身形懸停在欄桿外,那女子愕然,顯然沒想到這個阿良會躲也不躲,她猶豫了一下,仍是遞劍一戳,
劍尖不過稍稍觸及那個登徒子的眉心處,只是刺出些許傷痕,她就已經(jīng)收劍。
不曾想那漢子撲通一聲,后仰倒地,然后開始雙手抱頭,在廊道上邊滿地打滾,還在使勁吆喝,好像在給自己打氣,好男兒流血不流淚,阿良你要堅強,絕不能在黃卷姐姐這邊墜了英雄氣……
李槐嘆為觀止。
嫩道人佩服不已。
湖君李鄴侯已經(jīng)站起身,摘下面具收入袖中,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面容,不顯老,但是眼神深邃,飽經(jīng)滄桑。這位避世隱居在此的白衣湖君,風(fēng)姿卓絕,意態(tài)略顯消沉,卻不至于讓人覺得萎靡不振。
李槐看了眼這位仙師,再看著那個一路滾到白瓷枕那邊的阿良,就這么被他給鳩占鵲巢了,靠著枕頭,翹起二郎腿,手腳攤開,嚷著虛浮虛浮。
李鄴侯都懶得正眼看那阿良,倒是與李槐和嫩道人點頭致意。
李槐趕緊作揖行禮,山崖書院,儒生李槐。
黃衣老者笑著自我介紹道:嫩道人,是李公子家中仆人。
李鄴侯有些訝異。
一個來自寶瓶洲山崖書院的年輕儒生,怎么身邊會跟隨一位飛升境的……大妖仆役
那位彩衣女子飄然落在廊道,手持長劍,怒喝道:阿良,給我家老爺讓出位置!
那個矮小精悍的湖上練拳漢子,也來到水榭這邊,對那個阿良,倒是沒有惡語相向。
阿良側(cè)過身,背對水榭欄桿,擺出一個自以為的玉山橫臥姿態(tài),好像與那女子慪氣,嗓音哀怨道:就不。
身為皎月湖水裔頭把交椅的彩衣女子,她在水君府的金玉譜牒上邊,名為黃卷,生平喜食蠹魚。
至于那位水鬼英靈,名為殺青,生前是一位十境武夫,如今身份相當(dāng)于是皎月湖的首席客卿。
黃卷快步向前,一劍砍去。
阿良一個麻溜兒單手撐地,頭朝地腳朝天,躲過一劍后,手肘彎曲,輕輕使勁,翻轉(zhuǎn)身形,盤腿而坐,打了個響指。
沒動靜。
阿良又打了個響指。
還是毫無異樣。
阿良轉(zhuǎn)頭望向那個憑欄而立的李鄴侯,哈哈笑道:鄴侯兄,你是半個東道主,給瞅瞅四處渡口附近的光景。
李鄴侯一揮袖子,湖上出現(xiàn)了一幅山水畫卷,山巒起伏,光亮點點,大如燈籠,小若芥子,十分懸殊,是那山水神靈的望氣術(shù),一粒粒光亮,就是一位位練氣士。
阿良身體前傾,單手托腮,北俱蘆洲來的人,少了點。
李鄴侯默不作聲,都是中土文廟的安排,他一個小小湖君,不好評價什么。
阿良問道:裴老兒來了沒
李鄴侯手持那把泛黃蒲扇,輕輕扇風(fēng),道:文廟沒有邀請,裴旻也不曾主動現(xiàn)身。
阿良又問:玄空寺的了然和尚
李鄴侯說道:來了。釋道兩教人物,以及諸子百家祖師,還有穗山在內(nèi)的山水神靈,無論參不參加議事,都不在四處渡口附近落腳,文廟另有安排,不會禁制他們?nèi)ツ撬奶幵L友。只不過真正愿意挪步串門的人,不多。
阿良揉著下巴,嘖嘖稱奇道:都把人喊來了,絕大部分還未必能夠參加議事,觀禮都算不上,注定白跑一趟怎么覺得文廟這次脾氣有點沖啊。
阿良問道:風(fēng)雪廟魏晉那小子
寶瓶洲唯一一位本土仙人境劍修,又是風(fēng)雪廟兵家修士,還去過劍氣長城,在大驪陪都一役中,大放異彩,照理說是有資格參與議事的。
李鄴侯搖頭道:沒來。文廟給兵家的名額有限,魏晉就把機會,主動讓給了一個名叫許白的年輕人。
阿良笑道:那個綽號‘少年姜太公’的孩子許仙
李鄴侯輕輕點頭。
阿良搓手道:好家伙,容我與他切磋幾盤,我就要贏得一個‘老年姜太公’的綽號了!與他這場對弈,堪稱小彩云局,注定要名垂青史!
李鄴侯背靠欄桿,輕輕晃動蒲扇,看著那個躍躍欲試的漢子,中土神洲以后又要不消停了。
中土神洲有些仙家宗門的山水邸報,是真沒半點風(fēng)骨可,什么浩然天下戰(zhàn)績最好的山上修士,中土神洲十大年輕俊彥,浩然天下十大最有女人緣的修士,無一例外,都有這個阿良。所幸這些山水邸報,往往銷路不佳,估計也就是被人拿刀架脖子上了,只好硬著頭皮,應(yīng)付這個狗日的。
阿良望向那個名叫殺青的小矮子,后者只好拋出一壺自家的皎月酒。
阿良怒道:殺青,虧得我傳授過你幾招絕世拳法,就一壺酒啊,你良心被嫩道人吃了!
也就是有外人在,不然李槐就要勒住阿良的脖子讓他閉嘴了。
當(dāng)年那次遠(yuǎn)游求學(xué),李槐年紀(jì)最小,就經(jīng)常騎在阿良脖子上,嚷著駕駕駕,晃著一雙草鞋,讓阿良跑快點。
那位以鬼魅之姿現(xiàn)世的十境武夫,只得又丟了兩壺酒過去。黑虎掏心,海底撈月,猴子摘桃,呵呵,真是好拳法。
阿良挪動屁股,坐在那張古琴前,深呼吸呵一口氣,緩緩抬起雙手,突然抓起酒壺,抿了一口,突然打了個激靈,就跟鬼上身似的,開始撫琴,腦袋晃蕩,歪來倒去,阿良自顧自陶醉其中。
一時間水榭氣氛有些微妙。那些先前敲鐘的小精怪,一個個捂住耳朵。
李槐實在受不了,關(guān)鍵是見那彩衣仙子臉色鐵青,劍尖微顫,估計她隨時都有可能出手,李槐趕緊咳嗽一聲,阿良雙手按住琴弦,轉(zhuǎn)頭疑惑道:干嘛
李槐抬起一只手掌,抹了抹脖子,提醒你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然離開此地后,那就別怪我不念兄弟情誼。
阿良嘆了口氣,都是糙人,聞弦不知雅意。
阿良提起酒壺,嗅了嗅,問道:桐葉洲那邊
李鄴侯說道:玉圭宗新任宗主韋瀅,武圣吳殳,就兩人。吳殳是與南婆娑醇儒陳氏子弟,一起來的問津渡。
阿良皺了皺眉頭。
黃卷咬牙切齒道:柳七這次也來了!
阿良有些心虛,道:我認(rèn)識他,他也不認(rèn)識我啊。
那個柳七,歲數(shù)大了些。又去了青冥天下,待在一個詩余福地不挪窩。
她惱火道:那你當(dāng)初有臉自稱是柳七的至交好友!
阿良悻悻然,當(dāng)時醇酒美人明月夜,人酒月色三醉我,哪里扛得住,喝高了醉酒話,又當(dāng)不得真的嘍。
她冷笑道:我很期待這次議事,你遇見了柳七和蘇子后,有臉沒臉與兩位前輩主動打招呼!
皎月湖水官黃卷,最是仰慕那位柳七郎。
所以當(dāng)年這個阿良第一次拜訪秘境水府,漢子信誓旦旦說自己與那柳七是摯友,她就當(dāng)真了。
她哪里能夠想象,一位登門做客、還能與主人飲酒的山上仙師,會如此厚顏無恥而且聽說此人還是一位圣人后裔,天底下最讀書人不過的讀書人!
阿良趕緊找了個將功補過的法子,正色道:黃卷姐姐,別著急生氣,我認(rèn)識一個年輕后生,人品,相貌,才學(xué),半點不輸柳七。有那‘遠(yuǎn)看依稀是阿良’的美譽!
李槐踹了一腳阿良。
阿良疑惑道:咋的,小舅子,要我把你介紹給黃卷姐姐啊
她一臉茫然,不知道阿良所說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鄴侯笑著解釋道:如果沒有猜錯,那個年輕人,是劍氣長城的最后一任隱官。
她立即肅然。
都懶得計較阿良的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白也仗劍遠(yuǎn)游扶搖洲作為開篇,白帝城鄭居中趕赴扶搖洲,一人收官一洲棋局。南婆娑洲醇儒陳淳安攔截劉叉。寶瓶洲中部戰(zhàn)況。以及更早的戰(zhàn)場,劍氣長城持續(xù)多年的慘烈廝殺。
如今浩然的山巔修士,幾乎人人都有過復(fù)盤推演。不管選擇什么切入口,終究都繞不過劍氣長城和寶瓶洲。對于那些橫空出世的各方豪杰,各有各的看法,比如黃卷就很佩服一個外鄉(xiāng)年輕人,能夠在那劍氣長城站穩(wěn)腳跟不說,還擔(dān)任了隱官。不但額外拖住了蠻荒天下的大軍數(shù)年之久,關(guān)鍵是打仗更久,反而活人更多,最終幫助飛升城留下了更多的劍道種子。
只說這件事,就讓她對那位素未蒙面的年輕隱官,忍不住要由衷敬佩幾分。
因為浩然天下多出一兩萬人,與飛升城在第五座天下多出一兩萬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那個精悍漢子,好奇問道:當(dāng)年評選數(shù)座天下的年輕十人,年輕隱官那會兒就是山巔境武夫了
沒法子,我指點過那小子拳法,名師出高徒。
阿良雙指并攏,指了指自己雙眼,這就叫慧眼如炬!
李槐咳嗽一聲。
阿良立即心領(lǐng)神會,問道:陳平安還沒到嗎
李鄴侯搖搖頭,按照文廟那邊的說法,陳平安游歷北俱蘆洲途中,誤入夜航船,寧姚仗劍飛升浩然天下,憑借仙劍之間的牽引,才找到了那條渡船,只是在那之后她與陳平安,就都沒消息傳出來了。
阿良伸出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收斂笑意,眼神深沉,這就有點小麻煩了,很容易錯過議事啊。
李槐有些憂心忡忡,該不會辛苦奔波,結(jié)果到頭來還見不著陳平安一面吧
李槐小聲道:阿良,就沒法子了
阿良搖搖頭,太難找,其它沒啥。
那條渡船,最擅長隱匿蹤跡,極難尋見。
伏老夫子,曾經(jīng)兩次登上夜航船,他對于對于這條渡船的評價,褒貶皆有。老夫子還有過一個十分形象的比喻,相較于浩然天下,渡船在海上的游曳不定,就像尋常人家的屋子里邊,有那么只蚊子,只要它不主動嗡嗡嗡亂叫,就很難尋見。
有人好奇詢問,難道至圣先師和禮圣,也無法找到渡船行蹤嗎
老夫子大笑不已,說了句,我本就是在說他們兩位,是如何看待那條渡船的,至于尋常人,碰運氣登船,憑學(xué)問下船。
有人僥幸登船又下船,事后感慨不已,說書到用處方恨少,早知道有這么條船,老子能把諸子百家書籍給翻爛嘍。
在渡船上邊,講究機緣的互換,每一件東西,都是一座橋梁一座渡口,通關(guān)文牒,就是過客的學(xué)問,相當(dāng)于手里攥著一筆買路錢。所以說一條夜航船,就像是天下學(xué)問的大道顯化,而天底下學(xué)問最值錢的地方,就是這條渡船。
黃卷笑著將一位位女子娓娓道來,青神山夫人,女子仙人蔥蒨,一位百花福地命主花神……
阿良置若罔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李槐驚訝道:阿良,你追求過這么多女子你當(dāng)是撈魚啊,廣撒網(wǎng)呢。
阿良抬起雙手,由下往上,捋過稀疏頭發(fā),誰追誰還兩說呢。
李鄴侯笑道:除開東邊渡口人太少,其余三地,泮水縣城,鴛鴦渚,鰲頭山,馬上要舉辦三場雅集,三位發(fā)起人,分別是皚皚洲劉氏,郁泮水,百花福地花主。郁泮水主要是拉上了青神山夫人,還有與那位夫人同行的柳七曹組,所以聲勢不小。
李鄴侯大致說了些三方的請?zhí)笾氯ハ?劉聚寶召開的鴛鴦渚雅集聚會,邀請了龍象劍宗一行人,還有北俱蘆洲的火龍真人,劍仙白裳,大源王朝皇帝,國師楊清恐。扶搖洲的劉蛻,流霞洲的蔥蒨,芹藻。
郁泮水因為青神山夫人的緣故,邀請了符箓于玄,龍虎山大天師趙天籟領(lǐng)銜的一大撥天師府黃紫貴人,還有一頭天狐,以及化名九娘的那位浣紗夫人。還有大端王朝的裴杯,曹慈。以及寶瓶洲的云林姜氏。
百花福地做東的那場聚會,除了淥水坑青鐘夫人,還邀請了蘇子,白帝城城主鄭居中,懷蔭,桐葉洲玉圭宗韋瀅,武圣吳殳。
宴席上自然不缺美酒,只不過相信每個赴會之人,肯定都不是奔著仙家酒釀去的,哪怕酒桌上肯定會有那青神山酒,百花釀,寒酥酒。
不過某個被阿良尊稱為嚴(yán)大狗腿的家伙,估計會是例外。
這么多酒局!就為了給我接風(fēng)洗塵
阿良立即來了精神,神采奕奕道:可以可以,感動感動,不曾想幾年沒回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們,姐姐妹妹們,愈發(fā)看重我阿良了??!可惜阿良只有一個,可莫要爭搶得頭破血流才好,三個酒局,最好錯開了,鄴侯兄,你趕緊與他們打聲招呼,就說我立即趕到……
李鄴侯根本不搭理這茬,只是說道:如今不少人覺得劍氣長城以南,大野龍蟄,天下鹿肥。
阿良站起身,繞過古琴書籍,一手拎酒壺,一手拍欄桿,望向那座平靜無波的湖水,一個個的,狂浪攀虹欲上天,哪有這么簡單的好事啊。
阿良喝完了壺中酒水,遞給一旁的湖君,李鄴侯接過酒壺,阿良順勢拿過他手中的蒲扇,使勁扇風(fēng),得嘞,人人避暑走如狂,愿意忙活就忙活去,反正阿良哥哥我不作風(fēng)波,胸?zé)o冰炭,無事一身輕了,無上清涼。
阿良一拍欄桿,走了走了!
黃卷瞧見那個完全不知臉皮為何物的家伙,果不其然,半點不讓人意外,只見他伸手繞后,蒲扇貼背,然后不斷挪步,反正始終面朝自己主人,藏著那把蒲扇,繞了半個圓后,然后告辭一聲,一路撒腿飛奔離去。
她就要提劍追殺過去,李鄴侯擺擺手,跟半個禿子計較什么。
那精悍漢子有些疑惑:怎么沒了頭發(fā),阿良這次反而好像個頭高了些
李鄴侯提醒道:靴子。
殺青一臉恍然,悄悄低頭瞥了眼自己的靴子。
彩衣女子震驚道:這個家伙到底有沒有臉皮!
矮小漢子立即抬起頭,正色附和道:是不要臉。
道路上,阿良剛要取出走馬符,就給李槐伸手掐住脖子。
阿良拍打李槐的胳膊,委屈道:李槐老弟,你弄啥咧!
李槐加重力道,嘿嘿笑道:長臉了,今兒大爺我算是長臉了。到了泮水縣城那邊,咱倆就各走各的,你千萬別說認(rèn)識我啊。
阿良只得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拍胸脯保證道:沒問題,我逢人便說自己不認(rèn)識李槐。
李槐氣笑不已,身體后仰,阿良幾乎就要兩腳離地了。
估計郁泮水看到這一幕,都要老淚縱橫。
那條嫩道人,對李槐的敬仰之心,油然而生,自家公子,了不得,人中龍鳳!
先腳踹老瞎子,再掐阿良脖子,關(guān)鍵是這倆都沒個還手??!
李槐松開手,問了個問題,有那么多人參加議事
阿良猶豫了一下,心聲道:其實有兩場議事。一場人多,一場人少,會很少。
————
還差兩天就要文廟議事了。
功德林。
老秀才坐在石凳上,正在碎碎念叨,文廟這邊都是吃干飯的嗎,竟然找不到一條夜航船。
不過扳手指頭算一算,左右和君倩也快到了。
百無聊賴,老秀才就自己跟自己下棋。
禁制驀然一開,老秀才轉(zhuǎn)頭望去,出現(xiàn)了兩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劉十六的開山大弟子,那位小精怪暫時被安置在別處,畢竟功德林不是尋常之地。
左右和君倩同時作揖道:見過先生。
老秀才沒能瞧見最想見的關(guān)門弟子,便轉(zhuǎn)過頭,盯著棋局,假裝沒看見,沒聽見。
片刻之后,兩位弟子依舊作揖不起,老秀才驀然而笑,使勁招手道:杵在那兒作甚,來來來,與先生手談一局。
君倩打算走到先生身后,被左右喊了一聲師弟,只得坐在先生對面的石凳上。
不料老秀才站起身,把位置讓給左右,說你們師兄弟不常見,你們下一盤棋。
老秀才一邊胡亂指點棋局,一邊繞著桌子緩緩而行,拍了拍左右的肩膀,也拍了拍君倩的腦袋。
老人沒有多說什么。
一局棋過后,老秀才看了眼棋局,雙手負(fù)后,十分滿意,在自己的指點之下,兩位弟子下出了一局精妙至極的棋局啊。
文廟這邊,極為罕見地連開數(shù)道禁制,然后出現(xiàn)了一道虹光身影,竟是能夠直奔功德林。
老秀才猛然抬頭。
一襲青衫,頭別玉簪,背劍遠(yuǎn)游至此。
青衫劍客陳平安,作揖道:弟子陳平安,拜見先生。
老秀才快步向前,雙手攥緊那個關(guān)門弟子的手臂。
左右和君倩都已起身。
老人輕聲道:很好,很好。
此次文廟議事,禮圣親自邀請之人,其實只有兩位。
一個歲月悠悠,已經(jīng)修道兩萬余年。一位如今才四十二虛歲。
白澤。
文圣一脈,隱官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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