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黑著臉,轉頭說道:能不能閉嘴
陳平安舉起手中酒碗,當然可以。
小陌笑問道:陶劍仙,要不要我?guī)兔?
陶然不耐煩道:爬開。
小陌微笑點頭,也學自家公子提了提手中酒碗,好的。
陶然用眼角余光打量了這撥人,煩歸煩,脾氣倒是還湊合。
若是回頭就去崔先生那邊告刁狀,給自己穿小鞋,隨你們背后嚼舌頭去,老子大不了就不當什么狗屁客卿了。
到最后,煮飯燉魚的陶然,就蹲在不遠處自顧自吃起來。
陳平安放下空酒碗,說道:陶劍仙,生姜稍稍放少了,肉桂又稍稍放多了。
陶然咧嘴一笑,有點意思。這句話,還算順耳。
陳平安也沒打算在這邊等著偶遇邵坡仙、蒙瓏那對主仆。
起身告辭,陳平安笑道:回頭在仙都山那邊,我請你吃頓真正的燉魚。
陶然翻了個白眼。
見那個自稱是陳平安的家伙說走就走,這位劍修猶豫了一下,問道:哪個陳平安,總不能是寶瓶洲落魄山的那個吧
不曾想那個青衫刀客,竟然笑著點頭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就是了。
陶然呆滯無,然后扯了扯嘴角,轉頭呸了一聲。
所幸一行人轉瞬間就已化虹離去。
————
一路北歸,中途在大泉王朝停步,就在那京畿之地的桃葉渡,下榻于那個名為桃源別業(yè)的仙家客棧。
花掉了陳平安兩顆小暑錢,這還是只要了兩棟最小的宅子,只比單間略好。
客棧內(nèi),還有些早就被玉芝崗之外仙師購入手中的舊淑儀樓陰宅符箓美人,她們?nèi)缃褚嗍翘以磩e業(yè)的金字招牌之一。
而且按照府尹大人的小道消息,這處桃源別業(yè)的幕后老板娘,還是胭脂榜的副評美人之一,名次還不低。
在此落腳的客人,離開客棧時,桃源別業(yè)都會免費贈送一份禮盒,里邊裝有一枚桃符,數(shù)張?zhí)一ü{,一把桃花扇,其實加在一起,撐死了也就是十幾顆雪花錢,但是意義不小?;ù箦X,住過了桃源別業(yè),總不好對外嚷嚷什么,那就落了下乘,但是出門在外,或腰懸一枚桃符,或手持一把桃花扇,不然就是與朋友飛劍傳信時,在桃花箋上書寫文字。
外人瞧見了,也就都懂了。
確實是住過桃源別業(yè)的有錢人。
若是下榻獨棟宅院,還有兩把袖珍桃木劍相送,用途就更多了,可以作為那把桃花扇的精巧扇墜,女子仙師還可以拿來當作挽髻的發(fā)釵。
比如先前沛江游船上的宇文公子,就是這類有錢人。
寶瓶洲,必須喝過長春宮的酒釀,桐葉洲,必須住過桃源別業(yè)。
這才是真正會做生意的。
之所以如此大手大腳,是陳平安讓崔東山幫忙約了一個人,會在此秘密碰頭。
金頂觀的首席供奉蘆鷹。
蘆鷹將他誤認為是蠻荒共主的斐然了。
這位掌握一種雞肋遠古神道相人之術的老元嬰,也是個人才。
可以與九真仙館的仙人云杪媲美。
一個堅信不疑,眾人獨醉我獨醒,將他當成是白帝城城主。
一個鐵了心,認為陳平安是蠻荒天下的斐然化身。
都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山上奇才,在陳平安心目中,只比正陽山那個兢兢業(yè)業(yè)、掌管諜報的天才兄,略遜一籌。
陳平安看著那份新鮮出爐的中土邸報,嘆了口氣。
那個中土神洲的山海宗,跟自己有仇嗎
不愧是桃源別業(yè),消息比起一般的宗門候補山頭,還要消息靈通。
也對,桐葉洲本土修士,哪有那閑錢和閑工夫,去收集中土神洲的邸報,至多就是了解一下寶瓶洲和北俱蘆洲的山上動靜。
何況如今桐葉洲的風評如何,誰都心知肚明,何必自找罪受,花錢買罵不成
轉去看幾份本土山頭的山水邸報,篇幅最多的,還是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還分出了正副兩評,
先正后副,登評女子,有大泉女帝姚近之,白龍洞洞主許清渚,還有三山福地那個萬瑤宗宗主之女,韓絳樹。
副評上邊,有小龍湫的令狐蕉魚,金頂觀一位女冠,虞氏王朝的郡主,還有個江湖中人的女俠。
遺憾落選正評的女子,估計自己都沒什么,反而是那些仰慕她們的男人,肯定要卯足了勁砸錢,也要在副評當中,為心儀女子爭個靠前的名次。
比如其中一封山水邸報上邊,就專門寫了一樁風流事。
有個復國極正的新王朝,一位戶部任職的年輕郎官,不是一般的膽大包天,小小五品官,就敢私自挪用國庫,足足三百萬兩銀子,被他全部折算成神仙錢,丟給了姜氏云窟福地的那座花神山!
為此丟了官不說,還差點掉了腦袋,之所以是差點,還是因為家族砸鍋賣鐵,那個當刑部尚書以及晚來得子的父親,再與朋友借錢、銀莊賒賬,反正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了,能欠的人情都欠下了,這才補上了大半虧空。
年輕人倒好,帶著幾個隨從,乘坐一輛馬車,腰懸一枚自己刻的印章,底款篆刻三字,一戶侯。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子游山玩水去也。
崔東山在先前一起登上青萍峰途中,專門跟先生聊起這樁趣事,還說自己忙里偷閑,在那邊看了一場好戲。
原來那個年輕人的父親死活阻攔不下,氣得臉色鐵青,嘴唇發(fā)抖,在書房當場摔了茶杯,一口一個不當人子,逆子,孽子!
挨罵耳朵又不疼,年輕人依舊離家出京去了,反正是不會去找那位心儀仙子的,見一面都不用。
砸錢一事,只求公道。這叫名士風流。
圖那一響貪歡,可就是下流了。絕非我輩風流帥所為。
再說了,自己的相貌,隨爹不隨娘,委實是磕磣了點,估計登門求見仙子,也要吃閉門羹。何苦來哉,不如給自己留個好念想。
結果才出京城沒多久,就屁顛屁顛回京,既發(fā)財,補上了國庫虧空,又升官了,當上了工部侍郎。
原來是半路上遇到了個意氣相投的同道中人,對方自稱姓周,是個來自寶瓶洲的外鄉(xiāng)人,是個境界不值一提的半吊子修士,道號崩了真君,說自己來到桐葉洲沒多久,不料就像是被立馬當頭一棍,吃了個下馬威,暈頭轉向,竟然見識到了他這種壯舉,一下子就對整個桐葉洲的印象改觀了。最后留下了三顆見都沒見過的神仙錢,年輕人回京再一打聽,才曉得是那傳說中最值錢的谷雨錢!
那位周兄還留下一封書信,辭懇切,不是朋友說不出這樣的話,二十年里,是得多缺心眼,把自己多當傻子,才會夸他相貌英俊這封信就不一樣,反而讓他好好為官,在仕途大展拳腳,反正都如此不貪財了,不如就當個清官好官,躺著祖宗功德簿享福,誰不會,但凡投了個好胎的,享樂還用學大把花錢還要人教倒是那吃得苦中苦的行當,若是給你做成了,才算天下真正頭一等的風流紈绔公子哥……
年輕人一下子就看進去了,比起自家老爹在耳邊絮絮叨叨二十幾年,可管用多了。
當那身份清貴不干正事的的禮部侍郎,算個屁的造福一方,要當就當個工部郎中,于是自家老爹又開始大罵逆子,孽子。
結果真去工部當差,才知道不去暗中撈油水的話,日子是如此清苦,公務繁重,加上他又腦子一熱,主動攬活上身,走了一趟地方州郡,風餐露宿,嘴上冒泡,手腳老繭,每天都是累得倒頭就睡,還想啥女子老子累得連春夢都沒了。年輕人只覺得二十幾年的好日子,都連本帶利還回去了。
結果等他回到京城,他那個老爹,明明眼巴巴在門口等了許久,真等兒子從工部衙門返回家門了,尚書大人才瞧見馬車,就又立即回了書房,正襟危坐,等到老人看著才個把月沒見便瘦了一圈的兒子,倒是沒有再次摔茶杯,沉默許久,一開口,就還是老調(diào)常談的逆子,孽子……
其實年輕人心中苦極,原本這次回京,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去禮部,或者重返戶部,當個郎官都成,工部侍郎真就不是個人干的活計。
只是等到一天朝會結束,年輕侍郎看著遠處那個父親,明明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身形佝僂了,卻中氣十足,大嗓門與同僚們笑聲語。
年輕侍郎便默默告訴自己,怎么都要在工部衙門再熬個一年半載的……
由此可見崔宗主忙歸忙,閑時也閑。
陳平安當初之所以會與梁爽說出那句肺腑之。
梧桐真不甘衰謝,數(shù)葉迎風尚有聲。
除了是說桐葉宗的那撥年輕劍修,同樣也是說這樣的山下年輕人。
桃源別業(yè)一處宅子。
有人當下可謂心急如焚。
對方不來,好似頭頂懸劍,將落未落的,可對方真要來了,更不知如何自處,總覺得比拼心機,根本敵不過啊。
只得獨自一人,坐立不安,老修士哀嘆不已。
又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路數(shù)。
有人出現(xiàn)在蘆鷹身后,伸出一只手,輕輕按住這位老元嬰的肩膀,蘆首席,又見面了。
至于門口那邊,則還是那個扎丸子發(fā)髻的年輕女子,雙臂環(huán)胸,斜靠房門。
身后那人微笑道:蘆首席,如此心神不寧,該不會是要拿我的腦袋,去跟中土文廟邀功吧
嚇得蘆鷹一個蹦跳起身,苦笑道:斐然劍仙,就不要再嚇唬我了,我是山澤野修出身,膽子不比譜牒仙師。
蘆鷹一下子自知失,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改變稱呼,諂媚笑道:見過曹客卿。
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坐在蘆鷹對面,抬起手掌,虛按兩下,翹起二郎腿,摸出旱煙桿和煙袋,動作嫻熟,開始吞云吐霧,火星點點。
蘆鷹小心翼翼問道:曹客卿,這次召見小的,是有什么吩咐嗎
上次見面,眼前這個家伙,報上了一連串身份名號,什么云窟姜氏的二等供奉,玉圭宗九弈峰的二等客卿,還有神篆峰祖師堂三等客卿,名字倒是就只有一個,曹沫。
不過今天重逢,對方除了腰間多出了兩把狹刀,而且還抽起了旱煙。
陳平安笑道:蘆供奉這次下山遠游,是挑選了中午出門吧
蘆鷹臉色尷尬。
上次還是門口那個女子幫著道破天機,蘆鷹才曉得原來是話里有話,不然就會早晚出事。
陳平安問道:沒有畫蛇添足吧
雖然對方說得晦暗不明,蘆鷹卻是立即心領神會,老元嬰說句不自夸的,自己心性和行事謹慎,比元嬰境界還是要高出幾分的,雖然站起身,卻早已使勁彎腰,老修士小心翼翼說道:曹客卿只管放一百個心,絕對不會有任何多此一舉的作為,在那金頂觀,一個首席供奉該看的,一眼不落下,不該說的,一句話都沒說。
陳平安笑了笑,坐下聊天。
告訴一個聰明人某個真相,對方反而會疑神疑鬼幾分,遠遠不如讓那個聰明人自己想明白一個真相,來得堅信不疑。
蘆鷹奉命落座,只是如坐針氈。
山澤野修出身的地仙,哪怕只是位金丹,都是一個個見慣了風雨的,道心之堅韌,心志之不俗,說不定比那些譜牒仙師出身的元嬰,還要更好。
所幸對方很快就步入正題,你們那位杜觀主何時躋身玉璞境還是說已經(jīng)玉璞了
蘆鷹疑惑道:回曹客卿問話,我這次返回金頂觀,那個杜含靈一直沒有閉關的跡象。
由元嬰躋身玉璞,動靜不會小的。
不曾想那個斐然就直接點頭道:多半已經(jīng)是玉璞了。
蘆鷹稍加思量,便佩服不已,果然是那個膽大包天劍走偏鋒、卻至今都未能被文廟找到的蠻荒共主,斐然!
蘆鷹顧不得心頭震撼,趕緊將功補過,下山之前,跟尹妙峰喝了頓酒,沒說漏嘴,但是看樣子,加上道觀財庫那邊的一些蛛絲馬跡,他的弟子邵淵然,極有可能會馬上閉關,而且躋身元嬰的把握不小。
尹妙峰的師父,是那個道號葆真道人的尹妙峰。
師徒雙方,曾經(jīng)是大泉王朝的皇家供奉,負責幫助當時的劉氏朝廷監(jiān)督姚家邊軍。
陳平安點點頭,突然瞇眼問道:當真沒有畫蛇添足蘆首席,我怎么覺得你像是在設計我
蘆鷹強壓下道心起伏,一手縮袖,攥緊手中一枚玉佩,以心聲道:程山長,此時不收網(wǎng),更待何時!
坐在院中的小陌忍俊不禁,果然被自家公子料中了,此人還有救。
對于蘆鷹而,一旦東窗事發(fā),事情敗露,自己可就是與蠻荒天下勾結!別說中土文廟了,如今學宮書院的手腕,跟以往大不相同,就是桐葉宗的本土修士,得知此事,都要生吞活剝了他。
所以來桃葉渡之前,蘆鷹下定決心,瞞著金頂觀杜含靈,在一處仙家渡口,秘密飛劍傳信一封。
就只等那個斐然自投羅網(wǎng)了。
運氣不佳,也能與斐然和蠻荒天下撇清關系。運氣好,那就是天大功勞一件!不管眼前斐然,是陰神化身,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手段,只要被文廟逮住,說不定自己都能破格獲得文廟的許可,開宗立派去了。
如果上次黃鶴磯的螺螄殼道場府邸一別,雙方就再無交集,大不了我走我的獨木橋,斐然繼續(xù)走你的陽關道,你不搭理我蘆鷹,我就只當沒見過你,反正我蘆鷹屁事沒做,只是跟你在云窟福地閑扯了一大通廢話,就算大伏書院和中土文廟事后追責,大不了就是被抓去那座功德林,讀圣賢書幾年,說不定還能見著那個劉叉一面呢。
只是袖中的那枚書院玉牌,沒有半點動靜,自己的心聲語好似泥牛入海。
蘆鷹瞬間如墜冰窟。
操蛋!
大伏書院和程龍舟那邊,竟然毫無反應。難不成是過河拆橋打算先讓自己與斐然死磕一場死磕個卵,就是個死。老子就是個破爛元嬰,傷得了對方絲毫!
你們這些狗日的讀書人,滿嘴圣賢道理,結果一肚子壞水,比我們這些野狗刨食的散修還不如……
只是又靈光乍現(xiàn),還是說程龍舟這條老蛟出身的書院山長,其實是眼前斐然的一顆絕妙暗棋
蘆鷹一時間心情復雜,呆滯無,除了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難道家鄉(xiāng)這好不容易有點樣子的一洲山河,遲早還要重蹈覆轍
蘆鷹覺得如今的修道生涯,其實不賴,雖說磕磕碰碰不斷,可是總能避過一些大災大禍,不管怎么說,如今這份來之不易的世道太平。
挺好的啊。
難道又要沒了
陳平安笑道:不管是腦子一熱想要逞英雄,還是出于私心,只是想要自保自救,桐葉洲修士蘆鷹,到底做了件……人事。
庭院臺階那邊坐著的小陌以心聲笑道,這位老修士,有點傷感。
裴錢則聚音成線,與師父說道:蘆鷹心相,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景象,還有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
來時路上,陳平安已經(jīng)通過風鳶渡船的劍房,飛劍傳信一封,與大伏書院說了三件事。
落魄山會在明年立春創(chuàng)建下宗,邀請書院山長程龍舟觀禮,再就是詢問鐘魁的傳信方式,最后就是如果金頂觀供奉蘆鷹,秘密傳信大伏書院,說自己是斐然,書院那邊可以按例錄檔此事,不過就不必興師動眾來桃葉渡這邊圍剿斐然了。
蘆鷹一頭霧水。
他算哪門子的良善之輩,只是如今年紀大了,境界高了,就想要圖個安穩(wěn)。
比如只說自己當了金頂觀的首席供奉后,在外遠游,心甘情愿自薦枕席的女修,或是想要改換門庭認他當師父、甚至是干爹的,一雙手都數(shù)不過來了。
而這么多年,最求而不得,最心心念念的兩個娘們,一個是太平山黃庭,是個年紀輕輕的瘋婆子。
還有玉芝崗那位惹下潑天大禍的女子祖師,如今整個桐葉洲,都在往死里罵一個死人。
只是蘆鷹非但沒罵她,反而專程去了一趟玉芝崗遺址,在那邊的廢墟中,蹲著喝酒,喃喃自語。
因為你是譜牒仙師,你才是譜牒仙師,笨是笨了點,蠢得一塌糊涂了,但你是好人啊。
狠狠摔了一壺酒在地,這個聲名狼藉爛大街的老元嬰,最后擠出個不正經(jīng)的笑臉,嘿嘿而笑,當年本是想要趁著玉芝崗大多數(shù)祖師爺,去玉圭宗參加一場聲勢浩大的開峰慶典,韋瀅入主神篆峰嘛,大事情。蘆鷹就打算來這邊的淑儀樓偷些符箓,結果,嘿嘿……
老元嬰離開廢墟之前,最后說了句,意外之喜啊,無意間偷看你美人出浴,還是看少了,才漏了個脖頸,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行蹤,不然如今會將你記得更真切幾分。
漣漪陣陣,水霧升騰,憑空出現(xiàn)一位高冠博帶的儒雅老人,正是如今大伏書院的山長程龍舟,曾經(jīng)的黃庭國老蛟,披云山林鹿書院的副山長。
陳平安收起旱煙桿,起身與這位書院山長作揖行禮。
程龍舟作揖還禮。
如果陳平安只是落魄山的年輕山主,收到蘆鷹的那封密信,即便陳平安還是文圣的關門弟子,程龍舟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但是這位年輕劍仙還有個身份,所以程龍舟這次就只是單獨前來了。
不過此事,書院還是會如陳平安信上所說,要秘密錄檔,而且程龍舟也已經(jīng)第一時間傳信中土文廟,一五一十稟報此事。
瞧見了那個高冠博帶、腰間懸佩一枚玉佩的老人,蘆鷹已經(jīng)完全摸不著頭腦了,到底是鬧哪樣
程龍舟笑道: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眼前的這個曹沫,根本不是什么斐然。當然,你可以繼續(xù)誤會下去,比如我是妖族出身,所以跟這個‘斐然’早有勾結,所以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寄信前往大伏書院。
蘆鷹臉色尷尬。
自己就算信不過自己,還是信得過中土文廟的眼光。
有至圣先師,有禮圣亞圣,何況如今還重新有了個文圣。
程龍舟丟了一份山水邸報給蘆鷹,自己看去,答案就在上邊。
蘆鷹翻來覆去,生怕錯過一個字,只是看了兩遍,也沒想明白這個書院山長,到底讓老子看個啥
也沒啥關于曹沫的只片語啊。
要說曹沫是個化名,咋的,不是蠻荒天下的斐然,是玉圭宗的大劍仙韋瀅啊所以才與姜尚真并肩而行
不然,是那個劍氣長城的外鄉(xiāng)人……陳平安
打斷了蠻荒天下的仙簪城,與王座大妖緋妃拖拽曳落河,再搬空了托月山,最后斬殺一位飛升境劍修的托月山大祖首徒
要真是。
老子這就立馬跪下磕幾個響頭。
反正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程龍舟說道:雖然曹沫不是斐然,但是你沒有選擇與誤以為的‘蠻荒斐然’勾結,反而涉險揭秘,大伏書院會記錄在冊,并且不對外公布,只等將來你需要這筆功勞之時,比如可以用來將功補過,只是丑話說在前頭,有些過錯,是肯定無法-功過相抵的,你得自己掂量。
蘆鷹趕緊裝模作樣作揖行禮,與程山長道謝一番。
陳平安陪著程龍舟來到庭院,這位書院山長心情復雜。
當年雙方初次相逢,對方還是個持柴刀穿草鞋的少年郎,曬得跟塊黑炭似的,只是少年雖然瞧著消瘦,卻給人勁峭之感,可算是外圓內(nèi)方。
程龍舟笑道: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陳平安笑道:都一樣。
老人攤開手掌,當年那個已經(jīng)不再是文圣的老秀才,賜下一個金色文字。
就像個謎語。
伏。
蟄伏之伏,也是如今大伏書院之伏。
陳平安問道:你們大伏書院的楊樸,如今還不是賢人
當初在太平山遺址,書院儒生楊樸在山門口,待了足足三年,受盡白眼不說,還等于跟多個山上勢力結仇了而且楊樸還不是得了書院的授意,就只是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就去了太平山那邊看門,那會兒大伏書院的山長職務,還空懸著。是楊樸在那邊待了一段時間后,程龍舟才上任,然后書院才真正開始為楊樸撐腰。
陳平安在太平山門口那邊,先后對上了一金丹,一元嬰,一玉璞,一仙人。
托月山大祖關門弟子離真,三山福地萬瑤宗仙人韓玉樹。
這兩位,都是一等一的大財主。
這兩場架,也是陳平安打完之后,收獲最豐。
更不談那……半部拳譜。
因為那位韓宗主,等于挨了十一境武夫的一拳。
已經(jīng)是了。
程龍舟笑道:這個臭小子,才當了賢人,就開始問我如何才能當君子了。理由嘛,很充分,說姜老宗主曾經(jīng)親口允諾一事,哪天等他當了君子,就可以約上陳山主一起喝酒,而且就約在大伏書院。
陳平安笑道:本就是大實話。
程龍舟說道: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了鐘魁,讓他直接去仙都山那邊找你。
陳平安抱拳道謝。
程龍舟笑著擺擺手,一閃而逝。
在確定程山長已經(jīng)離開,蘆鷹才敢離開屋子,實在是怕被這個不是斐然的家伙,來一場秋后算賬啊。
對方不是斐然,勝似斐然啊。
難怪當初,一口一個斐然那個孫子。
天底下敢說這種話的,并且還適合說的,找來找去,還真就只有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大人了吧
看到那個青衫背影就坐在臺階上,又開始吞云吐霧。
蘆鷹就只好一步跨出,身形直接落在臺階底部,然后再落座。
陳平安拿出旱煙桿敲了敲,重新?lián)Q上煙草,問道:去過玉芝崗了
蘆鷹心中大為訝異,然后就只是默然點頭。
天下美色萬萬千,不曾想到頭來,還是想著那個只算驚鴻一瞥的女子多些。
有多喜歡,自然談不上,早先就只是男子貪色,如今也只是淡淡愁緒,縈繞心扉,揮之不去,難以釋懷,好像也沒個道理可講。
陳平安問道:蘆鷹,作何感想。
蘆鷹毫不猶豫說道:我要是玉芝崗的祖師堂修士,當時又在場的話,她鬼迷心竅要開門收納難民那會兒,我肯定直接一巴掌摔在她臉上,老子罵不醒她,還打不醒她
陳平安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她是玉璞境,蘆首席就只是個元嬰,誰打誰,不好說吧。
蘆鷹點點頭,也對。
那婆姨在世時,兇悍得很。
當然比起太平山那個年輕女冠劍修,還是要稍好幾分。
兩兩沉默起來。
蘆鷹試探性問道:陳劍仙,你真是那個隱官啊
這種事情,哪怕再千真萬確,還是讓人會覺得匪夷所思。
一個出自寶瓶洲的外鄉(xiāng)人,按照推算的話,到劍氣長城那會兒,身邊這位當時還是個年輕人,怎么就成了劍氣長城的那么個大官。
陳平安笑道:不然
蘆鷹開始醞釀措辭,緩緩說道:隱官大人,我來桃葉渡之前,在金頂觀那邊,前不久翻到了一封來自皚皚洲的山水邸報,說那兩本印譜,正是出自隱官大人的手筆,所以……能不能送我一本印譜,當然了,若是印章,就更好了,我一定好好珍藏,當個傳家寶,雖說我至今一直沒個正式的山上道侶,暫無子嗣,但是這種事情,稍稍加把勁,終究不難的……
蘆鷹當年就是奔著與黃庭結為道侶去的,結果倒好,差點砍死自己。問題是那個小娘們,不地道,開打之前,以及斗法期間,愣是不說自己來自太平山。若是早知對方身份,蘆鷹別說招惹黃庭了,見了她就走,走慢了就當自己沒腦子。那會兒的桐葉洲,是公認的惹誰都別惹太平山修士。
雖說山中道侶生下的那類仙家后裔,未必一定成材,可只要是能夠不靠神仙錢就能自主修行的家伙,往往資質(zhì)超乎常人。
比如小龍湫的那個令狐蕉魚,還有白龍洞許清渚的那個嫡傳弟子馬麟士,以及他們掌律祖師的嫡孫尤期,修道資質(zhì)就都極好。
結果說著說著,蘆鷹發(fā)現(xiàn)隱官大人朝自己斜眼看來。
蘆鷹立即閉嘴。
懂了,拍馬屁拍馬蹄上了。
自己這不是想要找個角度刁鉆的馬屁嘛。
以這位隱官大人的顯赫身份,會缺那些功力尋常的溜須拍馬
看來是自己想錯了。
得到小陌的心聲語,陳平安站起身,抬了抬手中旱煙桿,以煙霧在空中指指點點,凝聚出十二字,就當是送你了。
原來是府尹大人姚仙之又趕來了這邊。
在陳平安屋子那邊,姚仙之見面就笑道:陛下已經(jīng)答應了,雞距筆這樁買賣,咱們大泉王朝可以跟仙都山合伙做!
其實一開始不是這么說的,皇帝陛下在一天清晨時分,退朝后就微服出宮,到了姚府,她與爺爺一番談心之后,就找到了在門口那邊候著的姚仙之,皇帝陛下其實當時聽到此事,毫不猶豫就直接拒絕了此事,而且臉色還不太好看,只是不知為何,她在回宮之前,改口了,說此事可行。
陛下當時揉了揉眉心,再補了一句,說國庫缺錢。
不過這些家事,姚仙之就不與陳先生多說什么了。
皇帝陛下終究是女子,女人心海底針,他一個糙老爺們,怎么猜,自己又不是陳先生。
而別處宅院內(nèi)的那個蘆鷹,看著那些漸漸消散的煙霧文字,反復讀了兩遍,老修士由衷覺得意味深長,沉默片刻,驀然一拍膝蓋,高聲叫好。
靜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
返回仙都山后,陳平安繼續(xù)出門北游,留下曹晴朗,只帶了裴錢和小陌,做客小龍湫。
小龍湫離著仙都山不遠,勉強能算是一個山上鄰居。
遠親不如近鄰嘛,怎能不混個熟臉。
初次相逢于藕花福地的太平山女冠黃庭,如今在別家祖師堂邊上結茅修行。
其實小龍湫那邊,還有個不打不相識的山上朋友。
正是那個太平山山門口當門神的兩位地仙之一,小龍湫的首席客卿,章流注。
老元嬰精通水法,顯然對此頗為自負,從他的道號就可以看得出來,水仙。
跟蘆鷹一樣,是野修出身,沒有避難去往五彩天下,而是搖身一變,并且跟蘆鷹是如出一轍的登山路數(shù),成了個譜牒仙師。
按照周首席的說法,就是如今什么貨色都可以往山上跑了,從早年山上人人喊打喊殺的山澤野修,變成了一洲山河的中流砥柱,脊梁骨,頂梁柱。
當時雙方交手,老元嬰差點沒見著敵人的面,就被劈成了兩半。
后來被拘拿去了山門口那邊,魂魄剝離出來,懸在自己頭頂,一陣陣如潮水般拍打道心的剮心刮骨之痛。
而且那個陌生的山巔修士,脾氣實在是……一難盡。
就那么抬起腳,使勁踩著一位天之驕女的玉璞境女修,一邊大罵,然后一腳又一腳,都踩出個大坑,不見女子腦袋了。
不同于虞氏王朝的那位金丹地仙,這位如今身份清貴至極的老元嬰,當時在太平山那邊,被姜尚真幫忙打發(fā)走了。
一場噩夢。
使得這位老元嬰返回小龍湫后,都沒敢說那邊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含糊其辭,說與人斗法一場,不可力敵,還受了傷。
黃庭好找,她就在小龍湫祖山的如意尖。
陳平安走入那間簡陋茅屋,年輕女冠正在啃苞米,火盆里邊還有不少。
也不客氣,陳平安坐在凳子上,彎腰拿起一顆苞米,開門見山道:黃庭,需不需要神仙錢我們落魄山財庫還有不少盈余,仙都山下宗這邊,不會跟落魄山要錢,所以不會耽誤做買賣,反正就像是賬簿上趴著的一筆數(shù)字,你要是真的過意不去,我們可以算利息。
太平山遺址,山河破碎,千里山河,靈氣淡薄如風中飄絮一般,重建一事,除了砸錢還是砸錢,硬生生靠著神仙錢來添補天地靈氣的缺失。在這之前,還需要建立大陣,以及招徠大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立祠廟,填補空缺,幫助聚攏靈氣,不至于急劇流散,不然就只會為他人作嫁衣裳。
按照姜尚真的大致估算,一座新太平山,如果想要在兩三百年內(nèi),恢復到昔年宗門巔峰時三成規(guī)模的山水氣候,就至少需要三四千顆谷雨錢。
此外各種亂七八糟的人情往來,山上鄰居的打點關系,山下王朝的生意往來,以最快速度布置十數(shù)座山水祠廟,幫助轄境內(nèi)各路神祇獲得朝廷封正……
陳平安知道此間艱辛。
尤其是太平山,如今只剩下黃庭一人。
不像自己的落魄山,即便在草創(chuàng)初期,山中就有朱斂當大管家,況且隔壁就是關系莫逆的山君魏檗,有個幾乎等于與落魄山穿一條褲子的披云山。
黃庭搖頭道:暫時不需要,我身上還算有點家當,可以折算成不少神仙錢,要是等到哪天真缺錢了,不會跟你這個土財主客氣的。
陳平安點點頭。
太平山修真我,祖師堂續(xù)香火。
之前在那邊,陳平安是打算在八十年之內(nèi),替太平山守住太平山。
雙方腳下的這個小龍湫,是中土神洲大龍湫的下宗,其實準確說來是下山。
其實當年遷徙搬家的,可不止那兩位自封大圣、大王的水族精怪,它們只是跟小龍湫仙師們有樣學樣罷了。
不過清境山青虎宮是搬去了寶瓶洲,還在那邊建功立業(yè),小龍湫則是跨海渡水,對外宣稱尋了一處山水秘境。當年搬家比較快,后來回家也不慢。然后就相中了那處太平山遺址,打算躋身宗門后,搬遷祖師堂,再鑄造出一把仿太平山的遠古明月鏡。
而那座中土上宗大龍湫,是當之無愧的宗字頭仙家,祖師堂嫡傳修士皆是山上的鏡工,仙師所鑄寶鏡,其中品秩最高兩種寶鏡,分別名為停月、止水,神通玄妙,一直是有價無市的珍稀重寶。
修道之人跋山涉水,大多懷揣著幾樣類似物件,一幅搜山圖,一把照妖鏡,一摞山水破障符,
就跟江湖人在外闖蕩,得有金銀細軟和火折子差不多。
而天下煉制照妖鏡一途,可以分出六條分工明確的道脈,大龍湫鏡工就壟斷了其中一脈,鑄造寶鏡最能壓勝水裔精怪,與趕山一脈的照妖鏡,在山上需求最多,故而大龍湫的財源廣進,
屬于想要不掙錢都難。浩然天下各路修士,上桿子送錢。
在別洲境內(nèi),與大龍湫合伙做買賣、幫忙售賣寶鏡的宗門,其中就有流霞洲的天隅洞天,以及北俱蘆洲的瓊林宗。只不過前者所賣寶鏡,品秩高,價格貴,不是地仙譜牒修士或是宗門嫡傳弟子,都會望而卻步。
瓊林宗是只兜售那些最入門的大龍湫照妖鏡,就算是下五境散修,咬咬牙,都可以入手一把寶鏡。
不同于蒲山和白龍洞,同樣作為宗門候補的小龍湫,并沒有參加那場聲勢浩大的桃葉之盟。
黃庭沉默片刻,笑著打趣道:我見著寧姚了,境界很高,如果再高,就真的有點不講道理了,漂亮……也就那樣了。
陳平安笑了笑,啃著苞米,直白無誤道:寧姚在我眼中,反正就是最好看的。
黃庭說道:還有事
陳平安點頭,含糊不清道:打算邀請你擔任下宗的客卿,再就是有個想法,得看你的意思了。
黃庭說道:說說看。
陳平安說道:我想要擔任你們太平山的供奉,記名供奉。
黃庭哈哈笑道:這有什么難為情的,就這么說定,不過我得是你們下宗的首席客卿。
陳平安點點頭,沒問題。
這是陳平安在擔任皚皚洲劉氏的不記名客卿之外,第二次在別家山頭任職。而是直接就是供奉,甚至都不是什么記名客卿。
陳平安突然說道:你要是不適合爽快遞劍,我可以出手做掉他,肯定神不知鬼不覺。
黃庭看著這個青衫男子,面無表情,語氣淡漠,而且他……神色從容。
黃庭直愣愣盯著那個家伙,她愣了半天,搖搖頭,輕聲道:還是別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就繼續(xù)啃苞米了。
吃完手中苞米,陳平安就起身告辭,說自己去隨便逛一下小龍湫。
黃庭笑道:我就不送了啊,又是客卿又是供奉的,多的是見面機會。
一襲青衫,背影遠去。
黃庭這才轉頭瞥了眼墻上那把佩劍,她微微皺眉,奇了怪哉,我都不怕他,你一把劍,怕個啥
————
再次回到仙都山青萍峰。
陳平安找到崔東山,先祭出一把籠中雀,再讓崔東山打開那座從田婉手中得來的不知名小洞天,然后跟著崔東山,只帶著小陌一同進入其中。
在小洞天內(nèi),陳平安甚至讓崔東山又設置了一道金色雷池。
與此同時,讓小陌注意留心有無外人窺探此地。
崔東山神色凝重起來。
這可能是先生第一次,如此興師動眾。當初在夜航船聯(lián)手對付那位吳霜降,先生可能都不如今天。
陳平安在山巔盤腿而坐,雙手籠袖,等到崔東山一屁股坐下后,以心聲問道:如何以自欺來欺天
崔東山沉聲問道:先生是要
陳平安說了一句讓崔東山先是如墜云霧、繼而心頭巨震的語,我自己已經(jīng)忘了,只知道必須再與你請教這個手段。
那位大驪太后南簪,也有類似手段,卻只能算是最下乘、最不入流的手段。
比起陳平安想要的那份通天手段,差了十萬八千里。
崔東山默不作聲。
陳平安就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崔東山站起身,原地踱步畫圓而轉,突然抖了抖兩只雪白袖子,低頭端詳一番,嘆息又嘆氣。
最后站定,眺望遠方。
當年在驪珠洞天的袁家祖宅,自己這個少年崔瀺,與那齊靜春,師兄弟二人重逢。
齊靜春曾經(jīng)有意無意詢問一事,為何你會從十二境跌境到元嬰境。
當時的半個崔瀺,未來的崔東山,想法和解釋,并無隱瞞,是真心話。
因為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是齊靜春的學問,是出于文圣一脈卻又可以別開生面,可是自己和那個老王八蛋,卻被牽連太多,
老秀才學問被禁絕,神像地位一降再降,甚至被搬出文廟,打砸破碎,在崔東山看來,是因為齊靜春已經(jīng)上岸了,但是自己這個文圣首徒,崔瀺卻必須破而后立,徹底撇清師承道統(tǒng),憑借事功學問,在一洲之地東山再起,重返仙人,甚至是躋身飛升境。
齊靜春當時還有一問。
那天你和崔明皇,明面上是演戲給吳鳶看,其實是給我看,累不累
放你的屁,累個錘子的累。
你們倆看笑話累不累才對。
因為事實上,這個齊靜春,何嘗不是與師兄崔瀺配合演戲,給未來的師侄崔東山看
關鍵是師兄二人,并無任何語交流,甚至都無需碰面。
就只是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
雙方各憑棋力,看似處處針鋒相對,并且落子都是真,實則最終卻在棋盤上布下同一局。
崔東山如此少年心性,并非是崔東山裝模作樣,自然是崔瀺那個老王八蛋刻意為之。
這還只是第一層,猶有第二層,崔瀺又給自己設置了重重禁制、關隘,這就像明明都是自己,憑什么你這個老王八蛋更有錢,甚至學問更高、棋力更強
那么當年累不累三個字。
大概就是身為師弟的齊靜春,對師兄繡虎的一種獨有寬慰之語
而那場對話,齊靜春最后神色傷感,以那輕聲三字,好似作為一場收官。
崔師兄。
文圣一脈,當時還算大師兄小師弟的那場古怪重逢。
師弟齊靜春以累不累一語開篇,以一聲崔師兄收官。
此刻崔東山收起心緒,再次抬起兩只雪白袖子,法袍大袖之上,各有一串蠅頭小楷,猶如水草又如飄萍一般起伏不定。
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
崔東山轉頭望向自己先生。
陳平安睜開眼,神色溫柔,微笑道:先生學生,你我心境,都要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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