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裕默不作聲。
柴蕪給米裕遞過去一碗倒?jié)M的酒水,喝酒。
大地之上,布滿語和文字,大概所有的沉默,都是一條地下河,河中流淌著無法說的哀傷,不為人知的遺憾。
謝狗揉了揉貂帽,以心聲詢問凌薰,臨濟四賓主,曹洞五君臣,曉得么
凌薰一頭霧水,下意識詢問道侶郭渡,白景前輩在說什么
郭渡便與她大概解釋了一番,不過郭渡自己也是聽說過幾個名詞,只知道是佛家的說法,真意如何,全無理解。
謝狗說道:回到落魄山,記得找我談一次。
她早就看出了凌薰修道癥結(jié)所在,不趕緊解決個主次之分,凌薰想要躋身仙人,呵,難如登天。
謝狗手邊剛好有一門斷了香火的遠古道法,可以傳授給凌薰,還算對癥下藥,至于成與不成,還得看凌薰的造化。
凌薰有些猶豫,不覺得自己跟白景能聊什么,最重要的,還是她對白景這個道號就很發(fā)怵。
郭渡大喜過望,搶先答應(yīng)下來,與這位落魄山次席供奉連連道謝。說實話,白景當(dāng)供奉,總覺荒誕。
謝狗大手一揮,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身為祖山次席,善待下宗供奉,是題中之義,你們不必道謝。
凌薰不知如何接話,郭渡是老江湖,一樣
謝狗打官腔,讓郭渡和凌薰感到別扭,其實也正常,別說是他們,便是姜赦和五這雙道侶,也覺得莫名其妙。
梅龕詢問弟子,如果有一天,隱官要求你去蠻荒戰(zhàn)場,你會怎么回答
梅澹蕩思索片刻,說道:只要隱官不是故意讓我去送死,都可以答應(yīng)下來。
梅龕突然說道:你覺得竹素如何
梅澹蕩看了眼她,梅龕自顧自笑起來,不著急。
梅澹蕩也重復(fù)了一句不著急。
梅龕似有所悟,感慨道:隱官說得好,修行一事,總是先聞法才知道,去踐行再證道,最終得道,得大自由。
梅澹蕩說道:小陌先生和白景前輩,愿意那么信任隱官,自然不是沒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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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廟內(nèi)出現(xiàn)了一位氣態(tài)清冷的女子,身邊帶著一位怯生生的嬌憨少女,先前得到封姨的感召,她們手忙腳亂,臨時開啟了一場祖師堂議事,實在是不敢耽誤封姨太多光陰,擔(dān)心被封姨誤會她們架子大,所以匆匆忙忙下了決斷,便讓她們兩位女子花神,手持福地印璽,一起以花神廟神像作為渡口,跨洲降真于此。
不曾想除了封姨,還有擁有新晉水君、新十四、唯一真龍三重身份的王朱。兩位花神的壓力一下子就更大了。
她們不敢缺了禮數(shù),主動與封姨和東海水君施了個萬福。封姨無動于衷,王朱也只是點頭致意,就當(dāng)回禮了。
氣氛明顯有幾分凝重,封姨率先開口,笑瞇瞇道:福地花主親臨,很給面子了,不錯不錯,很有誠意,看來可以談。
王朱似笑非笑。
眼前女子,道號玉霄,化名羅浮夢,是百花福地的四位命主花神之一,品秩很高,卻還不是花主。
梅花花神無奈道:封姨不必故意說這些,你我心知肚明,不是花主不想來,而是不敢來。
封姨故作驚訝問道:不敢來怎么講,是我在山上的口碑太差,兇名赫赫,她怕著了道,有來無回
梅花花神只好多余解釋一句,花主怕她來了,若是還沒談妥,就當(dāng)真沒有半點回旋余地了。
封姨嘖了一聲,搖頭說道:你們啊,還是老樣子。
王朱扯了扯嘴角,百花福地處處被竹海洞天壓一頭,不是沒理由的。修行畢竟不是街頭斗毆,人多勢眾就能占優(yōu)。
不過福地那邊還是知曉分寸的,封姨對福地素?zé)o好感,唯獨對職掌人間梅花的羅浮夢觀感不錯,想來百花福地那邊對于近日的會晤,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或者這就是所謂典型的先談感情再談生意
羅浮夢確實不知如何開口,她性格孤傲,不善辭,如果不是尊重祖師堂議事的結(jié)論,她此次絕對不會外出,真身降臨這座大驪京城的花神廟,而封姨也不想隨隨便便就讓步,一時間花神廟這邊便徹底冷場了。王朱是無事一身輕的局外人,隨意瞥了眼鳳仙花神,少女一直在偷看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真龍水君,與王朱視線對上,她做賊心虛似的,環(huán)顧四周起來。
百花福地開辟于上古時代,距今已經(jīng)悠悠四千載,要遠遠晚于青神山夫人的竹海洞天。福地四位命主花神,包括羅浮夢在內(nèi),她們道齡極長,都是仙人,始終無法證道飛升。而且她們的仙人境界,都是空架子,再加上她們大道根腳使然,天生厭惡斗法廝殺,出了福地,很容易發(fā)生意外,歷史上就有多次花神外出游玩,被山上采花賊獲悉消息、精心設(shè)局俘獲的慘淡案例。
福地如今的花主,卻是后來者居上,地位和境界皆是,成為百花福地唯一一位飛升境,當(dāng)真是劉蛻之于扶搖洲一般的天荒解。
早年曾有一位不知名的高人,幫她算了一卦,批語是后起之秀。
一語中的。
就在此時,在城頭觀看典禮的酡顏夫人和在國師府當(dāng)差的捻芯,不約而同來到花神廟。
酡顏夫人是因為感知到花神廟的氣息,想來這邊與玉霄姐姐敘舊,捻芯卻是得到了陳平安的暗中授意,來此秉公行事。
酡顏夫人不認(rèn)得這位昔年劍氣長城牢獄內(nèi)的縫衣人,捻芯卻對酡顏夫人知根知底,自報身份,說明來意。
酡顏夫人松了口氣,看來年輕隱官,還是講江湖道義的。果然跟他做買賣,確實是可以放心的。
在劍氣長城老聾兒管著的牢獄里邊,捻芯曾經(jīng)與陳平安說過一段故事,她曾經(jīng)僥幸抓到過一位元嬰境的山上采花賊,在百花福地那邊按例換取領(lǐng)賞,得到了一件至為關(guān)鍵的法寶。如果不是歸功于此物,她注定無法活著走到倒懸山,進入劍氣長城。
百花福地當(dāng)時給出法寶的時候,明明看出她身為縫衣人的大道根腳,是那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外道,估計也知曉了她單憑一己之力覆滅一座仙府的血腥事跡但是百花福地至始至終,并未泄露半點,故而這么多年以來,捻芯始終很念百花福地的好。
對捻芯來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辛苦修行一場,除了漸次登高,能夠領(lǐng)略大道風(fēng)光之外,不外乎有恩報恩,有債討債。
所以捻芯在聽到年輕隱官的心聲之后,明說自己一定會偏袒福地,國師府如果真想公事公辦,追求最大的利益,可以換容魚去花神廟。陳平安卻只是笑著說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至于酡顏夫人,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梅花園子的主人,她當(dāng)年能夠一路險象環(huán)生逃到倒懸山,也要歸功于百花福地的暗中相助。
在那之后,等到酡顏夫人在倒懸山發(fā)跡,百花福地便從未提及此事,也沒有要與梅花園子攀關(guān)系的想法,君子施恩不圖報,莫過于此。
等到捻芯她們步入主殿,打過招呼,封姨眼神幽怨道:呦,代為斡旋緩頰的人物,這么快就到場了。我都快要搞混了,大驪到底是誰的地盤。
如今龍象劍宗都是落魄山的下宗,酡顏夫人當(dāng)然也就順勢成為了落魄山的譜牒修士,捻芯,更是年輕隱官的自己人,她在飛升城還坐過刑官一脈的二把交椅,將來當(dāng)個落魄山的候補掌律,都沒問題。
王朱微笑道:封姨,花神廟什么時候不是花神們的主場了。
封姨恍然。
羅浮夢倍感無奈,據(jù)說驪珠洞天走出的年輕一輩,怪話都多。
鳳仙花神是最為心思單純的一個,她其實察覺不到這里邊的針鋒相對,暗流涌動,少女花神只是想著能否借此機會,與那位家在寶瓶洲的陳劍仙當(dāng)面致謝幾句。她跟酡顏夫人很熟了,上次在中土文廟,就虧得酡顏夫人牽線搭橋,才從陳劍仙那邊用極低的價格買來一份錦囊妙計。與酡顏夫人見了面,她眨了眨眼睛,心思都不在大事上邊,本就是迷迷糊糊來這邊的,她偷偷以心聲說道:酡顏姐姐,我總算見著王朱的真人啦,就是暫時還沒能聊上天,容我再壯壯膽子,今兒總要與她說句話的,才算不虛此行,回去之后好跟姐姐們吹?!?
酡顏夫人曉得王朱性格執(zhí)拗,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別說是出海的修士,便是作為同僚的幾座水府主人,好像都不愿意跟東海水府打交道。酡顏夫人不敢繼續(xù)由著少女說下去,只好硬著頭皮以心聲提醒一句,王水君境界夠高,聽得見你的心聲。
鳳仙花神一臉茫然,啊豈不是這就聊上天啦。
王朱故意板著臉說道:誰說不是呢。
少女立即望向王朱,雙指并攏劃過嘴邊,算是表明態(tài)度,自己絕不多說一個字了。
王朱瞇眼而笑,也有樣學(xué)樣,雙指并攏輕輕一劃,酡顏夫人不明就里,還懵懂著呢,小心揣摩王朱這個動作的用意,是不是提醒少女莫要禍從口出……反而是鳳仙花神一下子心中了然,開心不已,王水君是說關(guān)了的門可以重新開門,不妨多聊幾句!王朱見她識趣,臉上的笑意便濃了。
來來往往游覽花神廟主殿的香客,也只當(dāng)她們是京城豪閥世族的婦人家眷。
王朱內(nèi)心深處小有感慨,不知是誰說過,境界一高,天地就小,昔年道友,皆成晚輩。
她看待鳳仙花神,不就像看個孩子見少女天真有趣,自己便要心生好感
曾經(jīng)難以割舍的恩怨情仇,再做回顧,都像是小孩子過家家,哈哈笑,哇哇哭,哭過就又笑,今天的哀愁和,鬧過的別扭,永遠留不到明天。
王朱幽幽嘆息一聲,收拾好心緒,與那一見投緣的少女笑著邀請道:有空去水府頑,我親自作陪。
鳳仙花神小雞啄米使勁點頭,她的字典里就沒有客氣倆字。
先有俠肝義膽的陳劍仙,再有平易近人的王水君,寶瓶洲,好人多?。?
對了,他們倆好像就是一條巷弄的隔壁鄰居這就說得通了。
王朱察覺到少女的所思所想,大概是更覺有趣,王朱大笑不已。
封姨笑問道:既然我已經(jīng)將繩結(jié)交予陳平安,福地也登門了,捻芯姑娘,就由你來代替陳平安,我們一起商議此事
捻芯點點頭,可以的。
羅浮夢微微皺眉,徑直問道:敢問陳劍仙何在
王朱打了個哈欠,隨口道:忙著當(dāng)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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