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都在人間。
無限金光灑落,大地如披錦衣。
寧姚讓小陌跟謝狗都留下,繼續(xù)盯著大驪京城這邊的動靜。畢竟是否今日無事,總要留到深夜才能確定。
回到落魄山,寧姚先去了拜劍臺,在陸芝那邊聽說了孫春王的事跡,寧姚沒說什么,在茅屋內(nèi)坐了會兒,話不多,只是讓這位未來的嫡傳弟子,戒驕戒躁,好好練劍。本就沉默寡的孫春王,到了寧姚這邊,更是個小啞巴。
陸芝不知是不是送出那把本命飛劍的緣故,她明顯沒有以前那么冷漠了,身上有了一種柔和的人情味。陪著寧姚一起進(jìn)了孫春王的茅屋內(nèi),她坐在鋪有竹編涼席、掛有薄紗蚊帳的床邊,發(fā)現(xiàn)小姑娘好像比較喜歡這邊的瓷器,屋內(nèi)有很多工藝精巧的青瓷擺設(shè),比如桌上擺有一只梅子青水仙盆,旁邊堆放一摞書,書頁內(nèi)露出一些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樹葉、花瓣書簽一角,書上邊放著一支冰裂紋的粉青竹瓷笛,陸芝就覺得挺有趣的。
寧姚說既然資質(zhì)不錯,總要想著去爭一爭同境第一,最終做不做到得到,肯定也要看自身的運和命,卻不能想都不敢想。
孫春王端坐在挨著墻壁的那張小竹椅上邊,兩只小手攥拳,放在膝蓋上,小姑娘使勁點頭。
陸芝忍住笑,寧姚的開山大弟子,確實是沒有那么好當(dāng)?shù)摹?
寧姚興許是怕孫春王聽進(jìn)去了,但由于是太較真,鉆了牛角尖,耳朵只聽得第一二字,兩眼只看見同境最強(qiáng),反而導(dǎo)致一顆道心過于心弦緊繃,煉劍容易出岔子,寧姚就另外提醒一句,破境不要一味求快,要一境一臺階,步步走得穩(wěn)當(dāng)扎實……說完這些,寧姚便沉默下來,她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講這些修煉的道理,總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些廢話。他在旁邊就好了。
孫春王說道:曉得了,就跟曹師傅練拳差不多的道理,步步不落空,境境新天地。
寧姚笑道:什么‘曉得了’,‘曉得的’才對。
孫春王抿起嘴唇,那張小小的臉龐,就像一朵俯仰人間的春花。
寧姚說道:你以后爭取去龍象劍宗那邊當(dāng)個宗主。
大概前邊都是學(xué)他的口氣講道理,現(xiàn)在這個才是寧姚自己的道理。
孫春王眼睛一亮。
如今還是龍象劍宗首席供奉的陸芝揉了揉眉心,你們師徒也真是不把我當(dāng)外人。
竹素已經(jīng)跟落魄山提出要去那座大湖之畔結(jié)茅閉關(guān),修士揀選道場,不管是打造洞府的開山,還是竹素這種臨時閉關(guān)之地,第一眼有無眼緣,其實很重要。米裕說那座湖泊名為還劍湖,是無主之地,在那邊結(jié)茅而已,想來問題不大,不過還是得跟老廚子打聲招呼,讓竹素稍等片刻,他走趟集靈峰。米裕很快就返回拜劍臺,說沒問題,竹素只管去那邊搭建茅屋,設(shè)置山水陣法,茅屋周邊會臨時劃出一片山界水域,限制附近煉氣士和當(dāng)?shù)厣骄稚米陨孀?朱斂自會跟北岳披云山和當(dāng)?shù)毓俑畧髠?就當(dāng)是先斬后奏了,這片禁地具體囊括多少地界,還可以臨時修改。米裕最后笑著說了句,老廚子讓他幫忙捎句話給竹素劍仙,預(yù)祝閉關(guān)順?biāo)臁?
梅龕主動提出去還劍湖那邊結(jié)茅修行一段時日,梅澹蕩只好跟著一起。竹素自無異議,她是閉關(guān)求個劍仙稱呼,梅澹蕩已經(jīng)是仙人境好幾年了,總不能因為他跟小陌問劍一場,接了一劍就落敗,就覺得人家的仙人境是紙糊的。齊廷濟(jì)也說挺好的,相互間有個照應(yīng)。
邵云巖作為龍象劍宗的副宗主,單獨去了趟集靈峰,去見那位在落魄山身居高位的徒弟,韋文龍,韋財神爺。
當(dāng)年在倒懸山春幡齋,韋文龍就對于修道練劍興趣一般,志不在此,如今還是金丹境,見著了師父,尊師重道的韋文龍內(nèi)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過談之間,難免神色拘謹(jǐn),師父隨口一提的話頭,落魄山韋賬房總要習(xí)慣性在腦子里盤算半天才能給出答案,邵云巖嘴上讓弟子別這么緊張,內(nèi)心卻是受用的。
親傳弟子不過是金丹境,卻是浩然天下落魄山的賬房先生,坐著霽色峰祖師堂頭幾把交椅之一,當(dāng)師父的邵云巖,能不驕傲嗎
齊廷濟(jì)和金鋯幾個私劍,一起散步在附近溪澗旁邊的山間小徑,齊廷濟(jì)有意喊上了青萍劍宗的邢云和柳水,他們一起聊了些家鄉(xiāng)舊事。劍修們的會心笑聲與溪水潺潺聲作天籟般的唱和。
京城花神廟,國師陳平安離開那棟幽雅私宅之后,齊芳和羅浮夢她們留下來繼續(xù)喝茶,實則是越來越多的福地花神降真在此,儼然是一座更換場地的祖師堂議事了。
對于在桐葉洲打造出一條百花之瀆,花神們都極為支持。
她們對那位新任大驪國師都是不吝溢美之詞,齊芳當(dāng)然將陳平安自稱是丑話說在前頭的那場潑冷水,稍加潤色一番,齊芳卻也絕對不敢只字不提。比如年關(guān)一事就略過了,但是齊芳又自行添補(bǔ)了一番措辭,甚至要比陳平安更為疾厲色。所幸這些福地花神命格都很高的女子,與外界都是經(jīng)常打交道的,她們俱是心領(lǐng)神會,明白一個由不得她們不去理解透徹的道理,將來跟大驪王朝一起做事,不管是在大驪本土國境,還是在桐葉洲大瀆兩岸,跟中土神洲山下王朝、強(qiáng)國是截然不同的。
一位命主花神心情大好,揉了揉身邊鳳仙花神的腦袋,表揚一句,真是一員福將。
吳睬豎起大拇指,停頓片刻,見沒誰阻攔,哈哈笑道,頂呱呱。
捻芯去了趟火神廟,再返回花神廟,這位縫衣人從封姨那邊帶回一個好消息,封姨說既然陳國師都無異議了,那她就祝賀百花福地在兩洲之地都遂愿了。捻芯從頭到尾,也沒有提那枚彩色繩結(jié)的事情,何時何地歸還,她都沒提。齊芳這位花主都沒詢問此事,其余命主花神和十二月花神們自然就不敢隨便開口。
等到捻芯離開花神廟,齊芳沉默片刻,展顏笑道:盡人事聽天命,不管是我們完成第一個承諾之后物歸原主,還是當(dāng)真打造出一條百花之瀆再歸還繩結(jié),我們都可以等,已經(jīng)等了這么多年了,諸位姐姐妹妹,懇請耐心些,相信陳國師……
就在此時,天地間,宛如一場重新迎春的百花齊放,奇光異彩映徹人間,種種鮮花如大道顯化大地山河,真是萬艷同春。
一條條精魄便是一條條花路,來了大驪京城的花神廟,去了中土神洲的百花福地,各自尋找主人。
花神廟內(nèi),齊芳領(lǐng)著一眾淚眼朦朧的高位花神,快步走出屋子,來到庭院,撤了障眼法,紛紛施了個萬福,使了一樁福地秘傳的心法,各自點燃一炷心香,與那個男人由衷道謝。
始終守在一側(cè)廂房內(nèi)的廟祝葉嫚,這一刻終于知道她們是誰了。
她攏了攏錦衣領(lǐng)口,大概也猜出那位自稱姓陳的貴客是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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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側(cè)分別是南薰坊和科甲巷的千步廊,雖非禁地,但是京城老百姓都不會往這邊湊,今天路上走著三位道士,便有些引人注目,
其中一個老道士還逮住個青年官員,詢問怎么去國師府,原本腳步匆匆的官員便停下來,笑著幫忙指路。
老道士與他道了聲謝,順便說了句看你面相定然官運亨通的漂亮話。年輕人雖然不信這些,卻也是笑臉更濃,就當(dāng)討個好彩頭。
年輕人重新腳步匆匆趕路,他得去往戶部衙署那邊哭窮,上次的法子不管用,又想了個新招。
三位要拜訪國師府的道人,正是龍虎山外姓天師梁爽,自號臭椿道人的岳國符,小道童黃裳。
臭椿道人只是會些粗淺的科儀軌范,自家宗門里邊,倒是有幾個徒子徒孫,精通相面批字。
一路進(jìn)了國師府后院,梁爽見著了站在臺階底部等候的陳平安,關(guān)系熟絡(luò),就不必稽首行禮了,老真人撫須笑道:一葉浮萍?xì)w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陳道友,又見面了。
陳平安拱手笑道: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真人,恭喜恭喜。
梁爽輕輕嘆息一聲,百感交集,若非道友相助,貧道豈能遂愿。
陳平安說道:天助克己者。
梁爽抬頭看了眼天,點頭笑道:天公何其大力,響答人間善心。
臭椿道人還在醞釀措辭打腹稿,梁爽笑道:不耽誤你忙正事,這趟登門,主要是臭椿道人要跟你送禮。你們聊你們的,貧道去二進(jìn)院子那邊逛逛。對了,這邊的規(guī)矩多不多有無必須注意的忌諱
陳平安微笑道:真人履地,百無禁忌。
梁爽大笑不已,指了指這位年輕國師,陳道友不去文廟混官場真是可惜了。
梁爽走去二院,這是年輕隱官跟一位老劍修的家務(wù)事,老真人自認(rèn)臉沒那么大,指手畫腳什么。
聽說送禮一說,陳平安倒是沒有太多意外,既然出身劍氣長城的臭椿道人來了國師府,總不能是興師問罪,臭椿道人又不是那種喜歡跟人應(yīng)酬的人物,那就只能是談買賣了。
金甲洲北方近海的一處島嶼,上邊有座名字比較古怪的斜封宮,約莫是三百年前躋身的宗字頭仙府,不過斜封宮在金甲洲算不得頂尖勢力,底蘊一般,也無特別出彩的上五境修士,從開山立派到成為宗門再到如今,只出現(xiàn)過兩位玉璞境。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是斜封宮歷史上有過數(shù)次識人不明的放漏,錯過了數(shù)位事后證明資質(zhì)、機(jī)緣俱佳的劍仙,他們原本屬意山上口碑不錯的斜封宮,既有兩位帶藝拜師的中五境劍修,也有一個天賦異稟、出海訪仙的少年劍修,結(jié)果都是花落別家了。
山上傳,如今名動浩然的劍仙徐君,就是那個當(dāng)初被斜封宮傷過心、便再無心當(dāng)什勞子譜牒修士的少年。
只因為在開山祖師手上訂立過一條鐵律,不收劍修。
臭椿道人沒有用上心聲,直接說道:隱官,我想要讓斜封宮轉(zhuǎn)入落魄山,修士全部更換譜牒。
猶豫了一下,臭椿道人拗著性子解釋一句,真不是跟龍象劍宗有樣學(xué)樣,我這趟來寶瓶洲,本就是這么個意思。之所以上次在村妝渡那邊沒說此事,確實是不曉得怎么開口才算合適。
本來老人還是挺有信心的,斜封宮再怎么說,好歹也是個宗字頭門派。只是等到親眼見證這場慶典,聽說齊廷濟(jì)竟然已經(jīng)將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整座龍象劍宗,都送給了陳平安,臭椿道人簡直一顆道心都要崩了。
陳平安能夠通過一連串的線索,推測出臭椿道人創(chuàng)建的那條道統(tǒng),只是對方說要將整座宗門雙手奉上,依附落魄山,陳平安仍然大為意外,思量片刻,還是婉拒道:前輩厚愛,晚輩謝過,只是不能答應(yīng)此事,手頭事務(wù)太多,實在是管不過來了。
臭椿道人說道:當(dāng)然理解,有了新的身份,又在剛剛證道飛升,換成誰都無暇他顧,恨不得兩腳站在何地何地就是道場。不過斜封宮的人心并不復(fù)雜,我在那邊也是一堂慣了的,隱官都不用親臨斜封宮,完全沒必要,隨便派個玉璞境過去,當(dāng)新任宗主,就可以了。
陳平安搖頭笑道:還是不行。
臭椿道人欲又止,終于還是沒有說什么,從袖中摸出兩張接引符,遞向陳平安,笑道:本來以為斜封宮成為落魄山的下宗,我就厚臉可以省下這兩張接引符。符是從梁老天師那邊得來的,據(jù)說能夠幫助持符者引渡至一座上古破碎的洞天、福地,而且洞天福地能夠銜接在一起。一張算我的,一張算高冕的,都跟門派沒關(guān)系。
老人伸手摸了摸身邊小道童的腦袋,既有不舍,也有內(nèi)疚,自嘲道:賣徒弟賺來的錢,送出去也好。
小道童使勁皺著臉,師父也知道是賣徒弟啊。
陳平安接過兩張大符,說道:前輩跟高老幫主,其實可以去趟落魄山的拜劍臺。
臭椿道人搖頭道:不去,隱官什么都不說,頂多是讓我們多想些有的沒的,心里邊不痛快,去見了他們,不光是耳朵遭罪,可能還會被打一頓。
臭椿道人以心聲說道:我還認(rèn)識個朋友。她跟我們不一樣,真名叫周頌,如今也在金甲洲,是一位幽居深山的鬼仙,她的道號清廟,道場是一處古遺跡,名為邙山。金甲洲幾乎沒有人知曉她的存在。完顏老景的叛變,她早就通過占卜預(yù)料到了,在那之前徐獬會去斜封宮找我拜師,也是周頌的暗中牽引授意。徐獬會出現(xiàn)在金甲洲戰(zhàn)場,完全就是奔著手刃完顏老景去的,想來都是周頌的安排了。
陳平安記在心上,點頭道:等我游歷金甲洲,有勞前輩幫忙帶路。
臭椿道人抱拳道:如果什么時候改變主意了,就飛劍傳信一封至斜封宮祖師堂。
陳平安沒說話。
臭椿道人非但沒覺得是熱臉貼冷屁股,反倒是有些感傷,早年在家鄉(xiāng)那邊,大多劍修都是如此的脾氣。
小道童黃裳一直站在臭椿道人身邊,壯起膽子問道:陳山主,甘興在不在這邊
先前孩子在那座舊山神廟與甘興見了面,很快就成為朋友了。下山的時候,師父也跟他說了后到的那對男女,男的是個山主,女的是志怪書上說的那種劍仙,總之他們都是極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宋?是天作之合。孩子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山主,大概就是擁有一座山的神仙吧。小道童對山是不陌生的,這些年背著胡琴,跟著師父走南闖北,就一直走在大山里。師父太老了,瘦得就好像只剩下一把老骨頭了。師父還說有些山死了,有些山還活著,不過活著的山可能有一天會死去,死了的山有一天也會活過來。
陳平安笑道:甘興和他師父去了我家落魄山,你也可以拽著兩位師父去那邊找朋友,他們說不定會答應(yīng)的。
黃裳有些心動,只是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可別一個不小心,舊師父不要自己了,新師父就開始煩自己。
陳平安將臭椿道人送到二進(jìn)院子,后者笑著說不必送了,國師留步即可。
老真人站在松蔭里,正在旁觀兩位年輕官員的對弈,他們聽見干瘦道士的話語,立即停下手談,既不敢當(dāng)場起身返回官屋,也不好繼續(xù)落子。等到貴客離去,國師也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回三進(jìn)院子,他們對視一眼,還是決定繼續(xù)下完這盤棋。
出了國師府,走出很遠(yuǎn),黃裳回望一眼如一尊巨靈盤踞在地上的雄偉建筑,小聲問道:師父,什么叫國師啊。
臭椿道人收起心緒,回過神,輕聲解釋道:國主平庸,就是帝王師。君王英明,就是帝王友。
黃裳羨慕不已,由衷贊嘆道:大官!好牛氣!
枯瘦道人笑了笑。其實最早提出這個觀點的讀書人,是一位朋友的父親。
這個朋友,名叫孟梁,字不炗。喜歡自稱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劍客。
記得跟他們剛認(rèn)識那會兒,在金甲洲結(jié)伴游歷過一段山水路程,雙方都懂得交淺深的道理,老道士就說自己在金甲洲,就沒有師父靠山什么的,都沒個道統(tǒng)。吊兒郎當(dāng)?shù)腻邋轁h子,喝酒從來只喝貴的,容易喝得面紅耳赤,一到結(jié)賬的時候就醉眼朦朧,說話含糊不清,一等到老道士把賬結(jié)了,立馬就跟還魂似的,縮脖子雙肩一顫,打個激靈,瞬間龍精虎猛起來。
他有次難得聊到自己的家世,說他爹啊,就是個儒生,一輩子讀書,教書,寫書,這輩子就只是一介書生。
他還感嘆說,我不會教書更不會寫書,但其實我也是個正經(jīng)讀書人啊,真不騙人,平生多慷慨,從來無牢騷。
那廝出了酒樓,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一邊呲牙咧嘴,嫌棄菜肴咸了淡了,酒里邊八成兌水了,連累老哥被殺豬了。
約莫是察覺到身邊老道士的眼神不太善。打個酒嗝的男人便開始掉書袋,不知道從哪本生僻書籍上邊抄來的語。
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都是人心中造化陰陽。世道說寬不寬說窄不窄,寬窄皆在酒杯里顛倒乾坤。
后來雙方逐漸混熟了,老道士還陪著他一起走了趟扶搖洲,如今想來,還是后悔的。
雙方最后一次喝酒,酒鋪外邊飄著鵝毛大雪,男人好像真的喝高了,嚷嚷著說要遠(yuǎn)游,酒鋪老板娘是個風(fēng)韻猶存的婦人,男人便扯開嗓子,說了句,日就月將,學(xué)有緝熙于光明。命不易哉,敬之惜之。老板娘是識貨的,一下子對他刮目相看起來,她便問這個才情好像與相貌截然相反的男人,有無功名。
漢子可能是臉皮薄,有些赧顏,嚅嚅喏喏,說他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江湖劍客。
外邊天寒地凍,酒過三巡,喝得心腸都是熱的,出了鋪子,大雪尚未停歇,雙方離別之際,視野所及,梅花開了。
他說自己就要去個很遠(yuǎn)的地方,去找個名字里邊帶熙字的人,看看他學(xué)問到底高不高,看看對方讀書的死活。
順便看看他家有沒有那種既漂亮又溫柔且賢惠的還是待嫁的好姑娘。
老道士調(diào)侃一句,若是這般好的女子,偏偏已經(jīng)嫁人了呢。
阿良扶了扶斗笠,再抹了把嘴,眼睛里邊有光,嘿嘿笑著。
不再吊兒郎當(dāng),與朋友說了聲珍重,獨自走在風(fēng)雪中的男人,地上積雪簌簌作響,男人背對著老道士,他抬起手臂,握拳作別。
臭椿道人傷感不已。
結(jié)果等到第二天老道人剛好路過附近街巷,大老遠(yuǎn)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就去酒鋪,發(fā)現(xiàn)那廝背對著門,正一只腳踩在板凳上,跟那位笑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唱拳喝酒呢。
往事歷歷在目如翻一部不厚的舊書。
走在千步廊,臭椿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說家鄉(xiāng)那邊,前些年有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