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過去一半,池唐差不多應(yīng)該出院了。
因為她家是兇案現(xiàn)場,現(xiàn)在還被封鎖著,她暫時回不去,所有人都覺得她大概也不想回去,早在要出院之前,柯老師來看她們就和池唐商量了,讓她和游余一樣,暫時住到她家里去。
除了柯老師,檸姨也來了一趟,對她說:“到我家去住吧,過年的時候不是在我那住挺好嗎,暑假那邊更好玩,不少人去那邊旅游的。”
池唐都沒有回答,只說想一想,等出院了再說。
除了最開始那些天,池唐后遺癥有點嚴(yán)重,后來就慢慢恢復(fù)了,就連游余也覺得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已經(jīng)從那個噩夢里面走出來。
可是,就在出院前夕,池唐忽然一個人離開了。她自己辦了出院,發(fā)信息告知朋友們和老師,說自己去母親那里了。
——“我去找我媽了,去她那里住一段時間,開學(xué)回來?!?
游余只是去了一趟柯老師家里拿東西,沒想到回來就發(fā)現(xiàn)池唐不見了,她其實不太相信池唐會去找自己的媽媽,她們相處的情況游余是親眼看過的,那樣陌生疏離的氣氛,池唐怎么會突然去找她呢?
但是柯老師對此很理解,“畢竟是親生母親,現(xiàn)在她父親還在牢里,她又還沒成年,肯定是跟在母親身邊比較好。”
因為池唐不回消息,游余又沒有唐悅女士的聯(lián)系方式,在她的堅持下,柯老師還是打電話詢問了池唐的母親,而唐悅女士的回復(fù)是“池唐確實是來我這里了?!?
這不是謊話,池唐悄悄辦理出院后,就去找了唐悅,在她家附近的酒店里住了兩天,也和她見了兩面。等到找她的人都知道她來了母親這里之后,池唐才退房離開。
對于這個忽然到來,又忽然離開的女兒,唐悅并沒有太過關(guān)注,在她看來,池唐現(xiàn)在的狀況挺不錯的,而且她雖然沒成年,但也十七了,身上又有身份證又有錢,從小就會自己管自己,她用不著擔(dān)心。
池唐背著包獨自一人去了另一個城市。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地點是隨便選的,她只是想要獨自一個人待著,不用為了讓周圍的人安心,特意裝作無事發(fā)生,不用為了表明自己確實沒有問題而勉強(qiáng)歡笑。
離開南林,是她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有一天忽然冒出來的念頭,然后這個念頭越來越強(qiáng)烈,所以她就這么做了。
她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背著背包,上了高鐵??看暗奈恢?,身邊來來往往的乘客里也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都是趁著放假出來玩的,但是他們大多三兩成群,像她這樣獨自一個人的比較少,而且她也沒有她們那么快樂。
買票、坐車、訂酒店,池唐獨自一個人,拿了房卡,把門鎖好,然后坐在陌生房間里大哭了一場。
假裝自己沒事的感覺,真的太難受了,她裝不下去了。
她來到的這個城市里沒有認(rèn)識的人,走在街上,也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這種不被關(guān)注的感覺讓她覺得放松,她可以長久地面無表情,不說一句話,可以在廣場上或者公園的長椅上坐一天,看著周圍的人來來往往。
這邊的步行街有很多人,游客也很多,大多是些年輕人,池唐走在這熱鬧的大街上,偶然間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有那么一瞬間,池唐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游余,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只是長得有點像。
她想起游余,照顧了她這么久,她突然離開了,游余肯定擔(dān)心難過,可是……
池唐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樣。
她爸殺人這件事給她帶來的影響太大了,別人大概無法明白,哪怕現(xiàn)在想起來,她還是會克制不住地顫抖,心里發(fā)涼,總感覺四面八方每個角落都藏著池璋的目光,哪怕她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已經(jīng)被抓住關(guān)了起來,可心里的恐懼就是無法克制。而且這么久了,她還是不敢吃肉,看到飯菜里有肉都想吐。
在她最難受的那段時間里,游余陪在她身邊,好像不知不覺,她每次難過都是游余陪在她身邊。
前不久,她晚上噩夢驚醒,渾身難受,游余拉著她的手陪著她睡,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游余好像親了親自己的額頭。
那個動作充滿了安撫的味道,可是,朋友好像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或者說,游余這個朋友,和魏行行她們幾個朋友,是不一樣的。
池唐甚至懷疑過那是不是自己做夢睡糊涂了,她當(dāng)時精神狀況不好,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太疲憊了。
家庭、朋友還有未來,她心里有許多許多不確定,她不確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就是覺得無比疲憊和煩躁。她再一次被她爸給擊敗了,從那恐怖的經(jīng)歷之后,她感覺自己仿佛變得脆弱了很多,有很多次她莫名哭泣,需要游余不斷地安慰她……池唐真的厭惡這種脆弱,她厭惡自己。
天黑了,廣場這邊的各種燈亮了起來,不遠(yuǎn)處有人擺出了音箱和樂器,準(zhǔn)備表演。廣場上總是有這樣的音樂人,大部分人都不會為他們駐足,但是也有一些路人會停下來聽一聽。
池唐在那里坐了很久,看著那邊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擺弄樂器,然后一首接一首地唱歌。他唱了幾首暫時休息,坐到了池唐身邊。
“小妹妹,看你在這里坐了很久了,怎么,跟家里人吵架嗎?”年輕人問她。
換做從前,池唐被不認(rèn)識的人搭訕,她懶得理會,會直接站起來走人,可是她現(xiàn)在實在沒什么力氣起身離開,只坐在原地瞧了這年輕人一眼,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