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往事,與蘇容卿告訴我的,有什么不同?”
李蓉艱難笑起來:“不是他們過得不好,就可以讓我理解他們。若論過得不好,誰又過得好了?”
“殿下說得是。”裴文宣輕輕頷首,“那明日,我隨殿下一起去看看太子殿下,然后我送殿下去找蘇容卿吧?!?
“你愿意我和他合作?”李蓉盯著裴文宣,裴文宣從容一笑,“殿下做什么,文宣都愿意追隨?!?
說著,他傾身上前,抱住李蓉:“只要殿下,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后悔就是。”
“這個夢,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驗過了,”蘇容卿垂眸,“真的?!?
“所以這就是你和柔妃聯手的理由,為了阻止太子登基?”
蘇容華抬眼看向蘇容卿,蘇容卿應聲:“是?!?
“因為你殺太子殿下,注定和平樂殿下為敵,所以你放棄了平樂殿下。”
蘇容華肯定開口,蘇容卿捏起拳頭,許久,他還是應聲:“是?!?
“不可惜嗎?你都知道了未來,為什么不試著改變?”
“怎么改?”蘇容卿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大哥,我怎么改?是我蘇氏對不起李川嗎?還是我蘇氏權勢太過?是李川身為君主,空有野心,卻莽撞無知,肆意妄為!”
“他好大喜功,上來就要北伐,群臣主和,他當臣子貪生怕死,卻不知是因為我等深知朝廷內垢,不清空弊端,莽撞開戰(zhàn),豈有獲勝之可能?但他執(zhí)意要戰(zhàn),最終國庫耗空,戰(zhàn)至一半便無軍餉,之后南方照例水患,再無賑災銀兩,尸橫遍野易子相食?!?
“他不思悔改,只當是世家積弊,盲目推行改制,又致連年烽火。寵幸寒門佞臣,肆意妄為,他登基之時,大夏在冊人口一億三千萬,八年后,在冊人數不足八千萬,五千萬人,”蘇容卿看著蘇容華,“要從哪里開始改?”
“當年他也是這個脾氣,看似賢德仁善。大哥,我是愛平樂殿下。”這句話說出來時,蘇容卿定定看著蘇容華,“可我也有我的底線。”
蘇容華不說話,他端起茶,輕抿了一口。
“容卿你去過北方嗎?”
蘇容卿不知道蘇容華為何突然這么詢問,他愣了愣,蘇容華放下茶碗,聲音很輕:“你打小在華京,沒去過其他地方,人命于你而,不過是數字,一百萬,一千萬。我去過北方,當時我過去,我親眼看見戰(zhàn)場,看見老百姓如豬狗一般被屠殺,我心里其實和太子殿下是一樣的想法,大夏必須立起來,必須北伐?!?
“可不能這么急?!?
“什么時候不急?”蘇容華看著蘇容卿,神色平穩(wěn),“你說太子殿下不顧實際,那你告訴我,實際是什么?”
蘇容卿沉默著,蘇容華通透一笑:“實際就是,世家林立,大家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愿出兵,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愿意出錢。家族關系盤根錯節(jié),以至任人唯親,貪腐難治。北伐失敗,我猜最大的原因,就是錢到了北方根本到不了士兵手里,可這是誰的錯?太子殿下的嗎?”
“容卿,其實不必將我們的理由說得多么冠冕堂皇,”蘇容華看著蘇容卿的眼里帶了幾分悲涼,“承認吧,世家就是大夏的毒瘤,早晚一日,我們會淹沒于歷史的長河,我們所謂高貴的血統(tǒng),生來便是原罪?!?
蘇容卿看著蘇容華,兄弟兩對視許久,蘇容卿終于出聲:“那大哥的意思,還是會輔佐李川上位,是嗎?”
“我不輔佐任何人,”蘇容華放下茶杯,“我只是不希望你摻和進這些事太多。你若有空,便出華京走走,去北方看看戰(zhàn)場,去南方看看水患,容卿,親眼看到,和聽別人說,是兩回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你先休息,”蘇容華站起身來,轉身出去,“我去找父親?!?
蘇容卿低著頭不說話,等蘇容華到門口,他輕聲詢問:“能晚兩天嗎?”
蘇容華不,蘇容卿輕咳出聲:“我身上還有傷,大哥,我怕父親怒氣太盛,我熬不過去。”
蘇容華知道蘇閔之的性子,他立足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才輕聲開口:“先休養(yǎng)吧?!?
說完,蘇容華便提步走了出去。
蘇容卿坐在屋中,許久后,他端起桌上涼茶,一飲而盡。
李蓉和裴文宣好好睡了一覺,等到第二日清晨,還未睜眼,就聽靜蘭在門口敲了房門。
“殿下,”靜蘭喚著李蓉,“殿下起了嗎?”
“何事?”
先醒的是裴文宣,李蓉聽著裴文宣的聲音便睜了眼,隨后就聽靜蘭低聲道:“殿下,宮里傳來消息,肅王已脫離危險,無恙了?!?
聽到這話,李蓉緩慢睜開眼睛。
裴文宣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至多不過今夜,陛下當有動作。”
“嗯?!?
李蓉應聲,裴文宣抱著她,小聲道:“現下去看太子殿下嗎?”
李蓉沉默著,許久,裴文宣提醒她:“現下不看,或許未來,就再沒有看的時候了?!?
“你已經這么說了,”李蓉苦笑,“還由得我選擇嗎?”
說著,李蓉就要起身,裴文宣抬手按住她:“我去取衣服,別受了寒。”
裴文宣說完,去柜子里拿了衣服,吩咐外面進來,伺候李蓉洗漱。
今日他頗有閑情逸致,他親手給李蓉穿上衣服,替她挽發(fā),準備上妝時,他動作頓了頓,李蓉抬眼:“怎的了?”
“無事,就是覺得殿下清水出芙蓉,不必過于裝飾?!?
說著,裴文宣將眉筆放下:“就這樣吧?!?
李蓉只當他急著去見李川,也沒多想,同他一起出了屋
兩人一道去了東宮,通報之后,裴文宣送著李蓉到了門口。
天有些冷了,昨夜下了雪,庭院里還有人在打掃著積雪,李蓉站在門前,聽著里面李川輕輕咳嗽,她一時有些恍惚。
裴文宣抬手握住她,聲音很輕:“太子殿下為了救您前日受了點傷,等一會兒進去,您就當閑聊就是,不必緊張?!?
李蓉聽到這話,轉頭看他:“救我?”
話音剛落,里面就傳來李川的聲音:“阿姐來了?快,讓阿姐進來?!?
這聲音和她記憶里不一樣,李蓉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敢進了。
她抓著裴文宣的手,裴文宣知道她緊張,吩咐了旁人:“太子殿下現下不宜見客,男女有別,安置一個屏風吧?!?
下人得令,將屏風放在了屋中,裴文宣扶著李蓉進去,一進屋,看見那個屏風,感知到屏風后的那個人,李蓉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裴文宣扶著李蓉坐在椅子上,李蓉和李川隔著屏風坐下,那一瞬,李蓉仿佛回到上一世,李川宣布讓她監(jiān)國,自己修仙問道前那一夜。
她雙手扶在扶手上,低著頭。
裴文宣為她蓋上毯子,蹲在她身前,仰頭看她:“殿下,有些路得自己一個人,微臣在外等你?!?
李蓉捏緊了扶手,她看著裴文宣,裴文宣抬手放在她的手上,輕聲開口:“莫怕?!?
說完之后,裴文宣站起身,便告退下去,關上了門。
房間里突然就留下了李蓉和李川,兩個人都很安靜,李蓉慢慢抬頭,看著屏風上的剪影,李川似乎坐了起來,他隔著屏風,像越過兩世而來的亡魂,就停留在屏風之上。
李蓉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紅了眼眶。
兩人靜默著,好久后,李川輕咳著出聲:“阿姐可還好?可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