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所,不無道理。”
裴文宣問話,裴禮明立刻接了話匣。
他本是偏房,和裴禮賢多有不和,裴禮之死前他官路亨通,裴禮之死后,他一直被裴禮賢打壓,直到裴文宣和李蓉成婚,他才從刑部侍郎升任到尚書。
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裴禮明剛剛開口,早和裴文宣通氣過的族人便站出來,一一陳述利弊。
裴氏早和太子綁在一起,打從裴文宣坑了柔妃開始,便和柔妃是死敵,若是李誠登基,對于他們來說怕是滅族之禍。
裴氏內(nèi)部爭執(zhí)起來,許久之后,裴玄清終于出聲:“停下吧?!?
裴禮賢和裴文宣同時朝著裴玄清看過去,裴玄清抬起渾濁的眼:“文宣,若今日家主令不給你,你當(dāng)如何?”
“回祖父,太子乃我妻弟,我自然是不能離開的。”
裴文宣不走,無論太子勝負(fù),裴家都脫不了干系。
“那么,你有多少把握?”
裴玄清盯著裴文宣,裴文宣輕聲一笑:“祖父,肅王已經(jīng)死了?!?
“那宮里那個?”
“是假的?!?
裴文宣聲音很輕:“這件事不止孫兒一個人知道,他們瞞不了多久,祖父覺得,妖妃混淆皇室血脈,太子有幾成把握?”
裴玄清沉默著,好久后,他笑起來:“當(dāng)年,你父親也是這樣?!?
說著,他轉(zhuǎn)過頭,看向眾人:“大家如何選?”
“我等以為,文宣甚為有理?!?
一群人齊聲開口,中間夾雜著一些為裴禮賢說話的聲音,卻都被掩蓋了下去。
裴玄清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向裴禮賢:“把家主令、庫房鑰匙都給他。”
“父親?!迸岫Y賢著急起來,“他一個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
裴玄清聲音重起來:“這不是他的決定,是我的決定,家主令,給他?!?
裴禮賢抿緊唇,裴玄清見裴禮賢忤逆,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大喝出聲:“給他!”
裴禮賢不說話,氣氛瞬間緊張起來,裴玄清皺起眉頭:“老二。”
“父親,我不能看著他重蹈他父親的覆轍,裴氏不能參與此事,如今應(yīng)當(dāng)將裴文宣立刻拿下,送交宮中!來人!”
裴禮賢大喝一聲,一群持刀的侍衛(wèi)破門而入,猛地沖了進(jìn)來,便將整個祠堂團(tuán)團(tuán)圍住。
裴禮明冷下臉色:“裴禮賢,祠堂動刀,你是做什么?!”
“收拾不肖子孫罷了。裴文宣,你犯上作亂,意圖謀逆,今日我大義滅親,將你就地正法送入宮中,看看陛下如何評判!今日誰都不許動!”
裴禮賢抬手一劃,面露冷色:“否則視為同黨,以謀逆罪論?!?
在場人聽到這話,臉色都極為難看,裴文宣卻是笑著在堂中找了個位置,從容坐下,童業(yè)給他沏茶,他朝著裴玄清微微一笑:“祖父,二叔在祠堂前動刀,文宣可否替祖父解憂?”
裴玄清得話,猶豫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裴禮賢冷笑出聲:“秋后螞蚱,裝什么鎮(zhèn)定。來人,將他拿下!”
裴文宣笑而不語,從容端茶,院中侍衛(wèi)朝著裴文宣揮刀沖來,也就是那一刻,箭從四面八方如雨而落,瞬間祠堂中的沖在前方的侍衛(wèi)直接射殺!
離裴禮賢最近的侍衛(wèi)血直接濺到裴禮賢臉上,逼得裴禮賢閉上眼睛。
隨后就聽大門外喊殺之聲響起,眾人都在祠堂前,蒼白著臉色,不敢說話。
獨(dú)有裴文宣,悠然坐在原位上,聞香品茶,末了,抬起頭看向裴禮賢:“二叔坐著等吧,等一會兒上了黃泉,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說著,裴文宣茶碗碗蓋一抬,輕笑,“別累著?!?
裴禮賢蒼白著臉,沒有說話,等了許久,院外終于安靜下來。
趙重九提步入內(nèi),跪在裴文宣身前:“大人,罪臣均已伏誅,一共一百四十二人,請大人清點(diǎn)?!?
裴文宣點(diǎn)點(diǎn)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童業(yè),童業(yè)端著早已被好的酒送到裴禮賢面前,恭敬道:“二爺,請?!?
裴禮賢看著面前的毒酒,裴文宣微微一笑:“二叔,這杯酒是文宣的心意,不喝就灌了,還是自己喝,體面一些?!?
裴禮賢手微微顫抖,還未說話,人群中就傳來幾聲驚叫,過往一直跟著他的幾個裴氏子弟都被拖了出來,手起刀落間,血就濺了一地。
裴禮賢面色發(fā)白,裴文宣站起身,將酒端起來:“二叔,”他聲音很輕,“我父親那杯酒,他喝了,您這杯,您也該喝了?!?
聽到這話,裴禮賢抬眼看他,好久后,他才顫抖出聲:“狼崽子……”
“再不喝,”裴文宣聲音很輕,“就不是您一個人喝了。”
聽到這話,裴禮賢終于妥協(xié),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酒一飲而盡,轉(zhuǎn)頭就往堂外沖了出去。
裴文宣喊了一聲:“慢著?!?
裴禮賢頓住腳步,裴文宣抬手:“家主令。”
裴禮賢不動,他感覺疼,肺腑都在疼。
裴文宣親自上前,從他腰間取下了家主令,剛剛拿到,這人就一口血噴出來,直直倒了下去。
血濺到裴文宣身上,他拿出手帕,擦拭過白凈臉上的血滴,轉(zhuǎn)過頭去,直接吩咐:“調(diào)裴氏所有家兵集結(jié),裴曉令護(hù)城軍南城等候?!?
裴家亂成一團(tuán)時,蘇府院內(nèi),到呈現(xiàn)出一種額外的安寧。
蘇容卿步入蘇閔之臥室之中,蘇閔之正在練字,蘇容卿進(jìn)屋來,端端正正跪下:“父親?!?
“知道我叫你來,是為什么嗎?”
蘇閔之沒有抬頭,筆尖在紙上緩緩畫出一橫。
蘇容卿聲音很輕:“知道?!?
“你的事兒,你大哥同我說了,你以往一貫是個知道分寸的孩子,我想不明白,”蘇閔之抬眼,看向蘇容卿,“你怎會還不如你大哥懂事?”
蘇容卿不動,蘇閔之見他神色并無悔改,他皺起眉頭:“太子是中宮嫡長子,論長論嫡,都為正統(tǒng)。品學(xué)氣度,都無可挑剔。柔妃什么出身?肅王什么品性?你這是在做什么?”
“之前你朝堂上與裴文宣爭執(zhí),我已覺有異,但我當(dāng)你是……”蘇閔之抿了抿唇,將筆一甩,只道,“年少沖動。你對平樂殿下的心思我知道,可人已經(jīng)嫁了,你如今這是做什么?”
“父親?”蘇容卿愣愣抬頭,他從不知,自己的心思竟是家里人都知道的。
蘇閔之似是覺得愧疚,放輕了聲音:“你在學(xué)院三年,年年考校,平樂殿下只要在場,你都要特意表現(xiàn)。每次入宮,只要平樂殿下在,都要特意打扮,容卿,我是你父親,知子莫若父,你與殿下不合適,我也想你不會出格,未曾點(diǎn)醒??赡愕降资窃趺戳?,我如今,已經(jīng)看不明白你了?!?
“是我,愧對父親教會?!?
蘇容卿深吸一口氣:“只是兒子以為,李川,的確不適合當(dāng)皇帝。”
“那肅王就適合嗎?!”蘇閔之見蘇容卿不肯妥協(xié),不由得帶了怒意,“哪里有完全適合的君主,君主,是鎮(zhèn)國之器,不在于強(qiáng),只在于穩(wěn)?!?
“可他不穩(wěn)?!?
蘇容卿神色平靜:“父親,其實(shí)平樂殿下所作所為,皆為太子指使,就連柔妃提出稅改,其實(shí)也是太子為柔妃設(shè)套,父親說的,兒子以為甚是。君主在穩(wěn),臣子在才,肅王雖然品性不好,出身不正,但他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商幽兀俊?
蘇容卿抬眼看向蘇閔之:“如今太子,還未登基,已將朝堂攪了翻天覆地。若他登基,父親何以可制?”
“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
蘇閔之低喝出聲,正說話,蘇容華便從院外走來,他聽里面爭執(zhí),便悄悄繞到了后窗,躲在后窗看蘇容卿和蘇閔之說話。
他雖然告了蘇容卿,但也擔(dān)心蘇容卿被蘇閔之打死,蘇閔之對蘇容卿之嚴(yán)厲,他從小知道,而這份嚴(yán)厲,還有幾分因?yàn)樗@個老大不成器害怕小兒子重蹈覆轍的恐懼在里面,所以蘇容華對蘇容卿,總是多了那么幾分愧疚。
他在窗戶偷偷聽著他們的話,就等著蘇閔之出手去攔。
蘇閔之罵完蘇容卿,他氣不打一出來,伸手就去端旁邊的茶水,還未碰到茶杯,就聽蘇容卿出聲:“我想助李誠登基?!?
“你說什么?!”
蘇閔之驟然回頭,衣衫打翻了茶杯。
蘇容卿站起身來,去給蘇閔之倒茶,他一面倒茶,一面道:“問問父親的意見?!?
“我絕不同意,”蘇閔之氣得懶得再說,指了門道,“你自己去領(lǐng)罰,這種念頭你想都不要想!”
“那,”蘇容卿端著茶,跪到蘇閔之面前,將茶舉過頭頂,“兒子不想了,還請父親息怒?!?
蘇閔之看著蘇容卿的模樣,他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放軟了態(tài)度,舉起茶杯,抿了一口,緩慢道:“你想明白就好,容卿,不管如何,太子殿下是君,我們是臣,只要太子殿下沒有做出什么違背天德之事……”
蘇閔之說著,舌頭便有些僵硬了,他感覺周邊漸漸暗下去。
“容卿?”
蘇閔之有些慌起來,蘇容卿趕忙起身扶住他:“父親?!?
“我……我怎么看不到了?”
蘇閔之慌亂起來:“快,叫大夫?!?
他說著,也慢慢開始聽不到周邊,蘇容卿扶著蘇閔之,提了聲:“父親?”
蘇容華躲在窗外,這時他已經(jīng)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隱約聽見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他屏住呼吸,退到假山后的林木之間。
蘇容卿將蘇閔之扶到床上,等蘇閔之倒在床上時,他已經(jīng)徹底不能說話了,
“父親,”蘇容卿抬手將他被子掖好,聲音溫和,“您休息一會兒,等我辦好事,我就回來?!?
說完之后,蘇容卿臉色瞬間冷下來,他抬手從蘇閔之身上取了家主令,起身走了出去,他剛出門,就看院內(nèi)已經(jīng)長廊上都布滿了他的人。
“守住內(nèi)院,不讓任何人靠近。父親病重,我代任蘇氏家主,”蘇容卿將家主令掛在腰間,“找到大公子禁足,其他無關(guān)族人立刻安排分批出華京,吩咐蘇氏家兵集結(jié),護(hù)城軍暫留南門。趕赴天守關(guān),通知蘇平,華京有變,帶八千精兵過來?!?
蘇容卿說完,便提步走了出去。
等周邊腳步聲漸遠(yuǎn),蘇容華尋了個機(jī)會,便急急沖了出去,一路順著墻沿往無人處去,到了蘇府后院的狗洞。
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彎下腰,頂著一頭狗毛鉆了出去。
蘇裴兩家關(guān)起來鬧的動靜,在整個華京像是兩滴水珠落入海里,并沒有泛起什么波瀾。但是敏銳的人還是察覺到了異常,等到下午時,出城的人數(shù)突然增多,而這時候,宮里的人也帶著圣旨到了太子府中。
李川早已梳洗完畢,跪坐在榻前,看著橫在面前的長劍,一不發(fā)。
福來領(lǐng)著人進(jìn)了太子府,在門口恭敬出聲:“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李川抬起頭來,看向門口的福來,他目光很冷,福來神色不變,許久后,李川拿起長劍,抱劍起身,朝著屋外走去:“走吧?!?
李川上了馬車,這時趙重九也回到公主府,領(lǐng)著李蓉上了馬車。
李蓉坐在車?yán)?,看著周遭,明顯察覺街上氣氛有些異常,往城門去的人多了很多。
路上還有一些小叫花子仍舊堅(jiān)守在原地,他們看著李蓉的馬車走過,又移開目光。李蓉知道,這都是裴文宣的耳目,裴文宣立身之本,就在于他收集消息的能力。
李蓉看著街上的行人,看著他們皺眉奔走。她突然想起裴文宣和李川都提過的北方,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向一旁坐著的趙重九:“重九。”
“殿下?!?
趙重九以為她有什么吩咐,立刻出聲,李蓉想了想:“我記得,你是西北人。”
“是?!壁w重九恭敬道,“西北宿州人?!?
“你看西北的百姓,在開戰(zhàn)之前,和華京這里的人一樣嗎?”
李蓉端詳著街上的百姓,趙重九笑了起來,李蓉回頭,頗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殿下,”趙重九低頭,“北方的軍隊(duì),擅突襲和騎兵,開戰(zhàn)之前,百姓是不會知道的。都是在入夜時突然攻城,要么攻不下來大家都跑了,要么就攻下來,根本來不及想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