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傅長陵笑起來，“師兄上輩子一定過得不好?！?

“沒有……”

“所以才會聽聞我要經(jīng)歷師兄要經(jīng)歷的事時，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

秦衍愣了，他聽著傅長陵的話，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

傅長陵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上一世，他內(nèi)心深處，卻當(dāng)真不覺得悲哀。

傅長陵看著他的神色，低頭笑起來：“但我也明白師兄為什么會覺得自己過得不錯，因為師兄那時候，”他聲音很輕，話語在唇齒之間，便帶了幾許繾綣，“應(yīng)當(dāng)和我一樣。”

“什么……一樣？”秦衍抬眼看他，傅長陵抬眼，目光落在他臉上，緩緩笑起來，“我一想到，若我受了這些罪過，師兄就不用受了，我便覺得一切其實都很好，也沒什么。”

“你不當(dāng)走的?！鼻匮芫徛雎暎K于回到那天，他把他拋下的事來。

“我就猜到你要找我算賬，”傅長陵嘆了口氣，“早知道就不回來了?！?

“你不能不回來。”秦衍繼續(xù)說得一本正經(jīng)，傅長陵點著頭，“我知道，那天我不該拋下你，我給你認錯，行不行？”

“你沒覺得自己錯了。”

秦衍繼續(xù)揭穿，傅長陵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認錯，你說我覺得自己沒錯。我不認錯，你又要生氣。師兄，你要我怎么辦？”

“你以后不能這樣。”

傅長陵聽著這話，收斂了笑，他想了想，只道：“師兄，你是想我騙你呢，還是惹你生氣呢？”

秦衍皺起眉頭，傅長陵靠在床欄上，平靜道：“再來一次，我還是要走。再來一百次，我都會護著師兄?！?

“師兄你也不用覺得負擔(dān)，其實本來這一切，也應(yīng)該是我來承擔(dān)。璇璣密境里的封印是我開的，是我犯了錯，引了業(yè)獄的人過來，本來這一切，都該我來負責(zé)，上一世勞煩師兄，這就是我的錯，這一輩子，還望師兄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贖罪?！?

“這不是你的錯?！?

“這就是我的錯。”

兩人靜靜對視著，緩了片刻后，傅長陵知道這個話題他們其實聊不下去，傅長陵笑了笑，轉(zhuǎn)過頭道：“話說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三個封印我們都已經(jīng)封印了，為什么還會有這么多魔修？難道是地四個封印開了？”

“太平鎮(zhèn)那個封印是提前開的，”秦衍解釋道，“早在之前，太平鎮(zhèn)的封印開了之后，業(yè)獄就往云澤不停送人過來。這些人在云澤扎根經(jīng)營，有今日這樣的規(guī)模，也不奇怪?！?

“如今靈氣稀少，他們那套功法，怕是越來越多人會投奔他們?！?

傅長陵思索著，頗為憂慮，秦衍看了他一眼，安撫道：“你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他們畢竟數(shù)量有限，你把第四個封印徹底加固，我們再合力圍剿現(xiàn)有的魔修，便無大礙了。”

“靈氣的問題一日不解決，”傅長陵搖了搖頭，“就一定會有人修他們的功法，哪怕業(yè)獄不過來，我們也很難讓這些魔修不復(fù)存在?！?

秦衍沒說話，很久后，他才道：“所以當(dāng)年，我死之后，靈氣的問題并沒有解決，是嗎？”

“是。”傅長陵低聲道，“靈氣的問題，似乎并不是業(yè)獄造成的。”

“也許是業(yè)獄搶了靈氣呢？”秦衍思索著道，“你看那些氣脈附近，靈氣都會被不停侵蝕，比如說太平鎮(zhèn)的那個氣脈，就明顯會吸食靈氣，或許云澤這些年靈氣消退的原因，就是這個。上一世我們雖然斬殺了魔尊，卻沒有封印氣脈，所以靈氣還是源源不斷漏往業(yè)獄，導(dǎo)致了最后云澤靈氣枯竭之災(zāi)?！?

傅長陵聽著秦衍的話，突然發(fā)問：“魔尊？”

他問完，沒等秦衍回話，便道：“我之前其實就想問你，你既然只是為了打探消息，一直心在仙道，為什么你都當(dāng)上無垢宮的魔君，統(tǒng)帥魔修了，還不停手？其實你完全可以想辦法配合我們，給那些魔修設(shè)計，一網(wǎng)打盡，不是么？”

“我是魔君，”秦衍搖搖頭，“可無垢宮的掌控人，實際另有其人。”

“你以前給的消息似乎沒有說過這件事？”

傅長陵推斷著：“你以前給仙盟遞消息，你的內(nèi)應(yīng)會把這個消息想辦法傳給我?！?

“是，因為這個消息，我也不確定。我當(dāng)上魔君之后，這些魔修告訴我，他們業(yè)獄有一座尊神，是他們整個業(yè)獄人的信仰，所以污垢宮中，有一尊神像?！?

“我記得，”傅長陵點頭，思索著道，“那尊神像沒有臉。”

“業(yè)獄那些魔修，有一個最終的目的?！?

“什么目的？”

“他們要打開業(yè)獄之門，將業(yè)獄里所有的人都帶到云澤。他們說，等業(yè)獄之門打開的時候，那尊神像的臉就會出現(xiàn)?！?

“那時候我是魔君，但是無垢宮所有大小事務(wù)，其實很多時候都要依靠占卜。我會按照他們的要求，在神像前問卦，這個卦的最終結(jié)果，就是無垢宮的行動方案。所以以前我一直不確定，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么一個魔尊。因為如果說有，其實誰都沒見過。可如果說沒有，實際上，很多決定，的確是他在做?！?

傅長陵靜靜聽著，秦衍繼續(xù)回憶道：“直到后來，有一日宋子昭突然找我，說魔尊要準(zhǔn)備打開業(yè)獄之門?，F(xiàn)在想來，其實應(yīng)該是他們暗中打開了四個業(yè)獄封印，所以走到了打開業(yè)獄之門的最后一步。我不可能讓他們打開業(yè)獄之門，所以在他們準(zhǔn)備的時候，我暗中布置了人手，并且通知了你們?！?

“所以當(dāng)時攻打無垢宮的消息，是你給的？”

傅長陵將上一世的記憶連起來，秦衍點頭道：“是，我刻意調(diào)開了他們的人手，留了自己的人，又暗中做了準(zhǔn)備，然后在他們舉行儀式的時候，準(zhǔn)備動手。”

“我本以為自己一個人可以搞定，結(jié)果那一天，人群里，魔尊出現(xiàn)了?！?

“什么修為？”傅長陵最關(guān)心這一點，秦衍搖了搖頭，“遠在你我之上，不可測?！?

傅長陵有幾分驚訝：“那時候，連你都看不出他的修為？”

“接近于天道，”秦衍回想著那時候的場景，緩聲道，“渡劫后期，即將飛升?！?

傅長陵聽著，暗中掂量了一下，差不都感覺出來，或許就是他上一世臨死之前的水平。

那時候他距離飛升，便是一步之遙。

秦衍繼續(xù)說著：“他出現(xiàn)之后，所有人都跪下來，叫他魔尊，他帶了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臉。他讓我為他護法，然后他在眾人朝拜中，開啟了業(yè)獄大門?！?

“開啟業(yè)獄大門其實十分不容易，哪怕是他那樣的修為，在開啟前一刻，都近乎力竭，我也就是那一刻出手殺他。他反應(yīng)很快，我出劍的時候，我看見他出劍了，其實他本來能殺了我?！?

“為什么沒有呢？”傅長陵聽著，帶了些好奇，秦衍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回頭的時候，手上的劍出現(xiàn)了破綻，所以我就殺了他，他被我殺了那一刻，就變成了碎片，消失在我懷里。而后無垢宮內(nèi)部血戰(zhàn)，我強行關(guān)閉了業(yè)獄大門，你帶著人殺上無垢宮時，一切已經(jīng)差不多了?！?

傅長陵消化著秦衍的話，他想了片刻，忍不住道：“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說呢？”

秦衍動作頓了頓，過了會兒后，他轉(zhuǎn)頭道：“你想吃什么嗎？我給你弄。”

“師兄，”傅長陵不由得苦笑：“你轉(zhuǎn)移話題的方式，太硬了?！?

秦衍停下來，好久后，他才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說就是了?！?

傅長陵聲音平和：“其實你說得沒錯，如今的你，和上一世的你，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了。你說別人的故事給我聽，沒什么的?！?

“你為什么一定要知道？”

“因為我得清楚，”傅長陵回得認真，“我擁有過什么?！?

秦衍坐在床邊，背對著傅長陵，他透過圓拱門看著天邊明月，他似乎是回想了很久，才道：“因為，我覺得不說，會更好一點?！?

“那時候，我什么都不剩了，我還欠著你那么多。你恨我，想殺了我，我覺得，能讓你如愿，高興一點，也好。”

“你不說，就是為了讓我殺了你，能開心一點？”傅長陵聽著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覺得有幾分荒唐，秦衍看著窗外的月亮，聽著傅長陵的話，低聲道：“或許吧?！?

“不過，當(dāng)時我本來也不想活了。只是覺得，我死了能讓你高興幾分，就更好了。”

“你看，我殺了你的家人，我干了這么多壞事，無論再多的理由，我手上染了很多人的血，這是事實。你恨我，等殺了我，你內(nèi)心就能得到釋懷和安寧?？扇绻颜嫦嗾f出來，你就會知道，原來你的家人不愛你。世上那么多人都想害你?！?

“要承認這樣的事，多難過啊?！?

一面是十幾年的家人，一面是素昧平生的魔君，如果有一個人要傷害他，那么外人的傷害，總比家人的傷害要好得多。

傅長陵聽著，他也沒說話，他低著頭，靜靜想著秦衍的話。

他滿腦子就秦衍一句話。

——當(dāng)時我本來也不想活了。

那句話在他心里回蕩，翻滾，他緩了好久之后，他想問他，為什么不想活了。

可是他問不出口，那么多的理由，他都知道，也猜到，若讓秦衍再同他說一次，就像是傷口被活生生撕扯開，太疼了。

他想擁抱秦衍，想對他說幾句安慰，多說幾句對不起。

可他知道不能。

秦衍已經(jīng)為他低頭將就了一生，他不想秦衍再照顧他，委屈了自己。

他們兩靜靜坐著，秦衍其實不習(xí)慣這樣的傅長陵，他在床邊坐了片刻，終于道：“你想吃點什么嗎？”

“不用?！?

傅長陵笑起來，隨后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在秦衍床上，他忙道：“你看我都忘了，我回自己……”

話沒說完，秦衍就按住了他的肩，平和道：“在這里歇息吧，你先睡?！?

說著，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傅長陵愣了愣神，見秦衍進來凈室，他一時竟不知是該走，還是不走。

他在床上忐忑著，一面貪戀于躺在這里，一面又不安于自己是不是又在得寸進尺。

他腦子里一片昏想，沒了一會兒，就聽凈室里的水聲停了下來，而后秦衍便穿著一身單衫，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他用法力烘干了頭發(fā)，徑直走到床上，在傅長陵震驚的神色里拉開被子，在傅長陵旁邊躺下。

等秦衍蓋上被子的時候，傅長陵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他慌忙起身，要往外走，急道：“我不打擾師……”

話沒說完，秦衍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秦衍什么都沒說，他就靜靜拉著他，兩人僵持著，傅長陵不敢動，秦衍也沒挽留，他就只是拉著他，一不發(fā)。

許久之后，傅長陵艱難笑起來：“師兄，不必如此的?！?

說著，他垂下眼簾：“你別這樣，做這些讓你不喜歡的事，我心里難過。”

秦衍不，傅長陵繼續(xù)道：“我知道你是愧疚，可是本來我就有很多罪名，如今你我之間若要有一個叛道，我也比你合適太多。你不用為了讓我高興，就這樣做。我希望你能真正活成自己，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太考慮他人?！?

“我沒考慮他人?！?

秦衍平靜開口，傅長陵正要出聲，就聽秦衍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愿意的呢？”

傅長陵愣在原地，秦衍垂下眼眸，緊拽著傅長陵的袖子，低聲道：“別走。”

傅長陵背對著他，他有些無法理解：“師兄，你是斬了第四魂的人……”

“我知道?！?

秦衍低啞開口：“可是，你不是讓我隨心嗎？”

“我想隨心?！?

“我想讓你留下來，像以前一樣，同你在一起的時間里，我很高興，傅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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