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道君徹底愣住了。
是非因果門內(nèi),多少人困囿于此,不得真門而出?
如今竟然叫她聽說這樣的一句話。
謝不臣的身影,已經(jīng)化作了無盡業(yè)火之中的一部分,再也分不清到底哪個是他,哪個是業(yè)火。
也或許,他便是見愁的業(yè)火。
而她就被業(yè)火包裹,似乎難以掙脫,只有那一雙眼眸,像是早已經(jīng)看穿了世事的變幻,波瀾不驚,喜怒不定。
虛空之中隱約露出一點(diǎn)翠色的輪廓。
見愁的目光,便移了過去。
那一瞬間,因果道君看見了見愁的笑容。
無盡的業(yè)火頓時小了,漸漸退去,重新凝聚成江面之上的點(diǎn)點(diǎn)漁火。
一艘小小的行船,也重新出現(xiàn)在了見愁的腳下。
只是這場景之中沒有了謝不臣。
“咳咳……”
船篷之中,隱約出現(xiàn)了幾聲咳嗽,壓抑著,又像是人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發(fā)出。
見愁站在陳舊的船上,冷淡地看著船內(nèi)。
可就在聽到這聲音的同時,卻有一道身影從她身體之中走出,像是另一個她,忽然從她站的位置走了出去,臉上帶了幾分憂心和焦急,很快進(jìn)入了船篷之中。
船篷里有一個側(cè)臥的身影,蜷縮在狹小的空間之中。
略帶著幾分潮氣的棉被裹住了他的身軀,謝不臣蒼白的臉色在一片昏暗之中也如此明顯。
清雋的眉緊皺,人并沒有醒,只是咳嗽。
“見愁”蹲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眼底便露出了幾分隱忍的淚意。
“還在燒……”
得去取清水來,這樣燒下去不是辦法。
她一下就想要撤回手離開,沒想到,卻被一只忽然伸出來的手握緊,滾燙的掌心,一下灼得她再也動不了。
緊閉的雙目張開了,疲憊和病弱之感并未消散去,只是眼底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笑意。
他一用力將她拽回來,讓她朝著自己跌倒過來。
“見愁……”
呢喃聲。
“你……”
見愁被他抱在懷里,他尖尖的下巴,卻擱在了她溫暖的頸窩上,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謝不臣臉頰上滾燙的溫度,像是一只火爐抱著她一樣。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沉沉地搭下了眼皮,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見愁就站在船外面,而另一個她,就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一樣,開始忙碌了起來。
慢慢撥開了謝不臣的手,她起身來,走到外面從水壺里取了干凈的水來,擰了濕的綢巾搭在他額頭上,守了整整半夜,見得他燒退了,才在黎明時分撐了船篙,朝著不遠(yuǎn)處的漁船靠去。
一家一家地問,她用身上微薄的積蓄換取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那是一些還算是活泛的鮮魚,一些破舊的鍋碗瓢盆,被她一一洗凈了,打理干凈,仔細(xì)地熬了一鍋不算很精致的魚湯。
分明也是一身虛弱疲憊,可她也不過只嘗了魚湯兩口,便端進(jìn)了船篷。
……
分明一俗世生活的場景。
昆吾上空,圍觀的人們,都有些不明白。
她在照顧誰?又為什么要照顧?
這是崖山大師姐踏入修行路之前的經(jīng)歷嗎?
……
疑問不但沒有減少,甚至越發(fā)多了起來。
旁側(cè)的吳端,已經(jīng)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第一眼便覺得熟悉。
而在那男子將手探入江水之中的時候,一幅畫面便從吳端腦海之中奔涌而出——
那是在九頭江的江心之上,謝不臣抽江流為劍!
還能是誰?
還能有誰?
吳端已經(jīng)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可又不敢確定:沒有人知道六扇是非因果門之中發(fā)生的到底是什么事,可能是過去,也可能是將來……
懷疑又不敢確定,吳端終于還是忍不住,將目光投向還站在諸天大殿臺階之上的橫虛真人。
一道電光,忽然由遠(yuǎn)而近,噼啪作響,一下朝著橫虛真人飛來。
周圍頓時有不少人驚訝地看了過來。
雷信。
扶道山人瞥了一眼,臉色如常:“你們昆吾的弟子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竟然敢對你發(fā)雷信,真是嫌命長……”
附近有昆吾長老聽見,忍不住對扶道山人翻了個白眼。
也不知當(dāng)初是誰把雷信發(fā)到了諸天大殿上,險些炸翻天。
現(xiàn)在還有臉說別人!
橫虛真人自己倒是并不介意,只是將手中那小小的電蛇一碾,霎時間雷信成形。
一封書信的內(nèi)容,于是了然于心。
只是……
在看完之后,他的臉色卻忍不住沉了下來,帶著一種霜寒的凝重。
與此同時,天邊竟然飛來了密密麻麻的雷信。
場面壯闊!
因為左三千小會的舉行,整個中域各大門派的掌門和長老,幾乎都在此處,此刻無數(shù)的雷信,分別飛向了不同的人,有的早,有的晚。
只在碾開雷信的瞬間,無數(shù)人面色大變!
中域中等宗門剪燭派被屠戮大半,生者寥寥!
仗劍行兇者,崖山,曲正風(fēng)!
一時之間,整個云海廣場上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其余人等為這場面所駭,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人群之中,一名一身白衣的修士,不由得沉思了起來。
他眉宇之間帶著幾分英挺之意,又給人一種陽剛之感。
右眉染著幾許灰白,正是見愁等人之前在飛天鎮(zhèn)偶遇的北域修士裴潛。
眼見得周遭震悚,紛紛議論了起來。
他凝神細(xì)聽一會兒,便見所有人似乎都若有若無地看向扶道山人,心中便有了猜測。
唉……
中域竟是這樣一個是非之地。
裴潛思索片刻,悄無聲息地向著四周看去,便瞧見了不遠(yuǎn)處聚在一起的崖山弟子。
手一翻,一只乾坤袋便已經(jīng)被他勾在指間。
身形一閃,他化作了一道風(fēng),向著那邊還在談笑之中的崖山眾人而去。
崖山戚長老之子戚少風(fēng),看著前面的情況,也疑惑地眨了眨眼。
顏沉沙站在他身邊,手中把弄著那一柄簫,也是眉頭緊皺,正待說話,前面一道殘影忽然卷了過來:“什么人!”
他一聲斷喝,便要出手。
沒想到,那一道影子,竟然只是從戚少風(fēng)身邊一晃,便飄然而去。
“咦?”
戚少風(fēng)有些怔忡,只覺得自己手中像是被塞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只乾坤袋,看上去平平無奇,普普通通,不過袋口系緊,卻沒有任何的神識印記,竟是無主之物。
“這是什么?”
他疑惑了起來,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看看。
顏沉沙早已經(jīng)沒了人影,顯然追著那一道殘影而去。
只是……
某個角落,正注視著六扇是非因果門的唐不夜,也忽然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眼底閃過一道精芒,霎時間回首看去,而后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半年多的找尋,沒想到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那不是叛徒裴潛,又是何人?
唐不夜頓時一陣?yán)湫?,再顧不上看什么熱鬧,直接化作了一道弧線,投向遠(yuǎn)處……
此刻,正西方的大門之上,那一片近乎遼闊的瓜田場景,忽然消失。
巨門之上,光華一陣閃爍。
依舊身穿獸皮短褂,赤著腳,小金竟然從那巨門之中走了出來。
一枚巨大的西瓜的虛影,也緩緩從巨門的這一側(cè)浮現(xiàn)出來,并且隨著小金踏出的腳步,慢慢凝實,而后竟然猛地從門上一拔,竟然憑空出現(xiàn)在了小金頭頂兩丈高的地方。
那是一只……
巨大的西瓜,上面竟然還有兩只眼睛,一張小小的嘴巴!
“靠,那是什么?”
“難道這是他的幻身?”
“我的老娘啊,這不會是西瓜精吧……”
……
整個昆吾之上,氣氛原本有些詭異的沉重,可在這大西瓜出現(xiàn)的一瞬間,便有修煉已久的長老嘴角狂抽,腦子里有再復(fù)雜的念頭,這會兒也消失了個一干二凈!
小金也抬起頭來,好奇地看著頭頂?shù)拇笪鞴稀?
只有眼睛和嘴巴,卻沒有手腳。
“天啊……好大的西瓜……”
那巨大的“西瓜精”,在半空之中轉(zhuǎn)過碩大的身子,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
“呸!”
嘴唇一歪,嘴巴一張。
撲哧撲哧!
一蓬黑色的西瓜子竟然從那巨口之中噴吐而出,暴雨一樣落到了小金的身上,頓時砸得他哇哇大叫起來!
“媽呀!好可怕!”
小金萬萬沒想到可愛的大西瓜竟然會變成這樣,再仔細(xì)一看,那大西瓜眼睛一錯,竟然又朝著自己看來。
那一瞬間,他后背寒毛都豎了起來,怪叫了一聲,毫不猶豫開始了逃命!
大西瓜一轉(zhuǎn)身,便追著他去了。
“……”
“……”
昆吾之上,無數(shù)人慢慢將難以喻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險些被雞腿給噎著,再一看,連橫虛真人都看向了自己。
他咕嘟地吞了一下口水,眼珠子朝天轉(zhuǎn)了轉(zhuǎn),咳嗽著解釋道:“這個……想必是他平日吃多了西瓜,所以頭頂上這個西瓜精幻身,是他的報應(yīng)吧……”
這也行?
不少人簡直被他這樣的解釋氣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