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沒有破解的懸案,都是還沒完成的抓捕,都是還有沒完成的審訊和刑罰,都是——
漏網(wǎng)之魚!
那些卷宗里,他最在意的,無非是那最厚、最陳舊的一卷。
卷宗的邊緣,都因為長期的翻閱,變得很是毛糙,像是很多年之前的,張湯很清楚地知道,其實它并不陳舊。
自打從殺紅小界回到大夏之后,這個名字幾乎已經(jīng)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記憶之中。
后來,每一位經(jīng)辦此案的官員,在向大夏皇帝寫卷宗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地提到她。
謝氏見愁。
或者“夫人謝氏”……
見愁,這樣一個名字,總在謝不臣名字的不遠(yuǎn)處,如影隨形,竟給人一種生同寢、死同穴的微妙感覺。
在大夏所有了解內(nèi)情的官員們看來,這兩個人關(guān)系緊密,同生死,共患難,即便流亡,是誰的拆不散的患難夫妻,神仙眷侶。
后來兩個人離奇的失蹤,更為此蒙上了一層難以解釋的迷幻面紗。
然而,唯有張湯,或恐是這所有人之中,唯一窺見了冰山一角的那個人。
此刻,這個名字,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他毫無準(zhǔn)備。
在目光觸到這名字的一剎那,一切的一切,便飛快從腦海之中閃過……
神秘出現(xiàn)的鬼門關(guān)的鬼斧,還留存著的靈識印記,秦廣王對鬼斧主人的判斷,小頭鬼那忽然完成的《天命抄》,還有近日來節(jié)節(jié)攀升的修為……
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竟然在這一瞬間,全數(shù)拼接了起來!
她不僅就在附近,甚至就暗暗地潛伏在他們的身邊,竊取著他們籌備著的一切計劃……
“枉死城……”
張湯那僵硬的手指,終于慢慢地松了下來。
眉目清俊,眼神卻冷漠,帶著一種審視之感,刻刀一樣地尖而且薄。
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藏在了眼底最深、最深之處,不著半點痕跡。
他抬眼看向了早已經(jīng)嚇得腿軟的小頭鬼,聲音卻莫名地沙啞:“看來,你不曾對她提過我的名字……”
“……”
腿軟的小頭鬼,在聽清楚這一句話的瞬間,終于沒撐住,徹底地跪了下來。
***
村落小屋。
夜幕已開始降臨。
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次失敗之后了。
一開始見愁還能在心里計算次數(shù),可到了后來,疼痛一次比一次強(qiáng)烈,險些讓她昏厥,連記憶都出現(xiàn)了短時間的輕微錯亂。
她終于還是數(shù)不清了。
衣襟之上沾滿了鮮血,因為一次次疼痛的折磨,她背后已經(jīng)被冒出的冷汗浸濕,就連額頭邊垂落的幾縷烏發(fā),也都帶著潤濕的痕跡。
見愁再次吞服下了一枚丹藥,重復(fù)著治療的過程。
抬眼一看外面,見愁一顆心便漸漸地沉了下去。
“快來不及了……”
養(yǎng)神境就想要沖擊化珠,與煉氣期要結(jié)丹一樣,幾乎等于癡人說夢。
見愁唯一的依仗,是掌控力。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低階修士,曾經(jīng)接觸過更龐大力量的她,擁有對力量的完全掌控,遠(yuǎn)超過尋常的同境界修士。
即便此刻換了魂力,也是一樣。
一次一次的失敗,已經(jīng)為她使用魂力,積累夠了足夠的經(jīng)驗。
時間已經(jīng)不多,沒一會兒小頭鬼跟大頭鬼就要回來,可能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也可能帶回來一個壞消息。
不管怎樣,她都要做好迎接這個消息的準(zhǔn)備。
在重新將雙手放在地面之上,開始抽取地力陰華的時候,見愁暗暗地告訴自己,這就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這一次也失敗了,只能等待下一次修煉的機(jī)會。
也許是因為失敗了太多次,現(xiàn)在見愁的心緒進(jìn)入了一種奇異的平靜之中。
甚至,之前太多次的實驗已經(jīng)幾乎耗盡了她的精力,此刻的見愁,還有那么一點點輕微的走神。
抬手,掐訣,結(jié)印。
是熟悉得幾乎要刻入骨骼之中的動作。
見愁完全是習(xí)慣性地,便完成了這一切。
頭頂,十點靈光依舊閃爍。
她垂下的眼睫,忽然就顫了那么一下。
心神世界之中,那魂力的漩渦,便這樣卷起了滿屋子的地力陰華,徹徹底底將小屋之內(nèi)的一切都攪動。
十點靈光都受到這漩渦之力的牽引,像是閃爍的星星。
見愁可以清楚地看到漩渦,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十顆“星星”。
于是,那一瞬間,一種奇妙的幻覺,便出現(xiàn)在了她腦海之中。
地力陰華的漩渦,像是要將一切吞噬一樣,甚至要吞噬那十點魂魄之中散發(fā)出來的光芒。
星辰在她的頭頂閃爍,一如發(fā)動一人臺那隱藏攻擊的一刻。
漩渦繼續(xù)旋轉(zhuǎn),每旋轉(zhuǎn)一圈,吸力便都加重一分。
顫抖的靈火,終于堅持不住,分出了一縷微弱的光芒,像是絲線一樣,飄飄搖搖地被漩渦牽扯著,朝著中心投去。
這場面……
就好像是那一日一人臺上,忽然抽出了一條光線,串聯(lián)起了天上一顆又一顆的星斗,連成一個玄奧的符號。
符號……
那一瞬間,見愁靈臺之上,忽然光芒大放!
在她想到那一枚符號的瞬間,那一枚符號也在她心神之中亮起!
于是,一縷星光般璀璨的金色線條,便從見愁靈臺的深處抽離出來,如同抽絲剝繭,不斷地拉長,拉長……
漩渦的力量一卷,這一根星光般的金色絲線,竟然跟著著那三青七赤十條光芒,朝著見愁掌心漩渦處鉆去!
十點靈光之中抽離出來的光線要稍早一些,所以在金色光線朝著漩渦投去的時候,它已經(jīng)到了半路上。
即便是此刻金色絲線出現(xiàn),也無法追趕上它們的速度。
所以,它們率先抵達(dá)了那漩渦。
“嗡!”
十道細(xì)如游絲的光芒,在接觸到漩渦的一瞬間,整個漩渦便像是受到了什么沖擊,猛烈地顫抖了一下。
于見愁而,這是何等熟悉的顫抖?
之前的每一次,只要十道光線一抵達(dá)漩渦,立刻就會出現(xiàn)崩毀,沖擊化珠,便會立刻失敗。
在感覺到這一股震顫的剎那,見愁的心便狠狠一沉……
多半,又是一樣的結(jié)果。
來自靈魂的震顫,讓她整個人面色瞬間慘白,毫無血色,幾乎又是險險一口鮮血就要吐出來。
可她兩只合攏的手掌,卻極力地維持著原來的手印。
只要撐住……
只要能不再繼續(xù)崩毀,等到十道光線都匯入漩渦之中,魂珠也就算是凝結(jié)成了。
她,還不想放棄!
五指已經(jīng)流出了鮮血,血肉也瞬間崩碎,露出森然的白骨。
見愁掌心撐著的漩渦,整個邊緣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潰散,即便是她竭力維持,也無法阻止……
可就是在這種時候,在整個漩渦都要崩潰的時候。
那一道隨后從見愁靈臺之中冒出的金線,終于抵達(dá),就像是忽然有一道璀璨的星光,投入了漩渦之中。
霎時間,整個漩渦都被星光點燃,瘋狂燃燒!
轟!
那是猛然在見愁掌心之中炸開的火焰,星光的火焰!
金色的絲線與其余十條絲線纏繞了起來,盤結(jié)了起來,像是抱團(tuán)一樣,重新裹成一枚繭,緊緊地!
見愁頭頂?shù)氖c靈光,終于被那十條絲線抽光了力量,徹底消失。
與此同時,金線的尾巴也鉆入了那小小的一枚繭中。
“咔咔咔……”
幾聲緊致到了幾點的異響!
所有的光芒瞬間消失,原本拇指肚大小的一枚光繭,竟然瞬間壓縮到了極致,只如一粒渾圓的塵埃一樣細(xì)小!
這一枚“塵埃”表面,有著水墨暈染開的色彩。
三分是青,七分是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融,又涇渭分明。
一條金線彎出柔和的曲線,在這一枚渾圓的“塵埃”表面,勾勒出一個玄異的圖案,像是一枚陌生的印符。
它就靜靜地懸浮在見愁雙掌之間,色彩迷幻,小得讓人不敢相信……
見愁睜著眼,看著它,現(xiàn)在還有一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三青七赤,通體渾圓,有著與之前三魂七魄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魂珠!
這竟然是一枚魂珠!
見愁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成功了!
她用一團(tuán)小小的泥,捏出了一個雖然小,卻依舊顯得精致的泥人!
那是一種心神相連的感覺。
它就是她的一部分,她的魂魄……
兩只手依舊伸著,呈結(jié)印的手勢。
見愁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那一枚放出去可能會讓人笑掉大牙的魂珠,就這樣靜靜地懸浮著,隨著她的心意,一會兒旋轉(zhuǎn),一會兒停止……
“篤,篤篤?!?
寂靜中,敲門聲忽然響起。
還在出神之中的見愁,猛地一怔。
她下意識抬頭,想要開口說“進(jìn)來”,可腦子里電光火石地一下,卻是瞬間想起:大頭鬼小頭鬼回來,哪里還需要敲門?!
卓絕的戰(zhàn)斗天賦,賦予了見愁超乎尋常的迅速反應(yīng)。
幾乎是在抬頭看向門口的一瞬間,見愁已經(jīng)一手將那魂珠握了,另一手毫無花俏地直接向著大門的方向,隔空劈去!
魂珠之中,立時有一道精粹的魂力奔涌而出,同時魂珠之上金線一閃,一縷金光悄無聲息地混入了魂力之中,瞬間轉(zhuǎn)移到了見愁另一只手上!
一掌劈去,掌帶魂力如刀刃!
那一點朦朧的金光,更有一種令人心顫的威嚴(yán)!
恍如,神祇!
“轟!”
亂飛的木屑朝著四面八方瘋狂濺落,甚至釘在了地面之上!
強(qiáng)橫霸道的鋒銳掌力,瞬間擊穿了兩扇破門,露出了那站在門后的玄黑色身影。
呼啦!
掌力帶著狂風(fēng)掃過,那人竟然站在風(fēng)中,站在掌力的狂浪之中,一動不動!
唯有他那一身有些簡單的官袍,隨風(fēng)飄舞……
熟悉。
即便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之中,根本看不清這人的臉,可見愁卻敢肯定,她見過這個人!
即便就是這樣站著,都帶著一種近乎刻薄的冷冽。
仿佛站在刑堂之上,隨手投下令簽……
是剝皮酷吏,也是劊子手。
沒有被見愁這一掌傷到,他眉心處有一道淡淡的青芒閃過,起了一片漣漪,又緩緩地隱沒,重新變成一道豎痕,回到眉心。
一步,從門外,邁入門中。
于是,見愁一下就能看清楚了。
近了的身影,有些熟悉的身形,還有……
這印象深刻的冷峻眉眼!
張湯!
大夏那個年紀(jì)輕輕便手握重權(quán)的權(quán)柄酷吏,張廷尉!
竟然是他!
那一瞬間,她一顆心都忍不住冷了一下,凍得發(fā)抖。
張湯不是一個人來的。
左右兩手拎了兩個垂頭喪氣又悲憤無比的小矮子,在邁入屋中站定之后,他便一手一個,隨手將這兩只小鬼扔到了見愁面前。
“砰砰”兩聲,灰塵四起。
張湯的眸光,冷淡而晦澀,老神在在地將兩手相互朝著袖子里一揣,平靜道:“夫人,張某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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