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無數(shù)明日星海的修士,也如同往常一般,翻開了《智林叟日新》。于是,那驚疑不定的聲音,頓時在星海的各個角落響起:
“左流?”
“這人很重要嗎?”
“天,不會是那個左流吧?”
“真的還是假的?”
“哈哈,白銀樓只怕又有熱鬧看了?!?
“智林叟的消息,果真還是第一靈通的啊。哎,過幾天你去白銀樓不?”
……
事情,終于還是向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了。
見愁看著手中的折子,眼底一片的凝重與冷肅,好似有一層陰云覆蓋而來,壓在了她的心上。
真的是左流……
智林叟的消息,在整個十九洲都赫赫有名,如今更以這種形式出現(xiàn)在了玉折子上,想必是確定了。
“白銀樓……”
夜航船的情況,她已經(jīng)從多寶道人周鈞那邊了解過一些,但折子上提到的白銀樓,見愁卻還一知半解。
她眉頭緊緊擰了起來,繼續(xù)翻看著玉折子,試圖從上面獲得更多的有用的東西。
但是……
“西南世家辛氏少主金樽神秘失蹤,下落不明……”
“東南蠻荒英雄冢門主雍晝一戰(zhàn)惜敗新任潼關(guān)驛大司馬沈腰!”
“昨日明日星海東極海上忽現(xiàn)神秘劫云,疑有神秘元嬰期修士渡劫,目前尚未知其身份?!?
“風(fēng)流貴公子澹臺修坦面對女修告白:尷尬并享受著……”
……
一以蔽之:亂七八糟。
在那一句“雷霆消息,星海驚傳”之后,竟是半個字更多余的消息都沒有了,簡直讓見愁懷疑自己之前是看錯了。
可一回頭翻過去,有關(guān)于左流的這一條消息,依舊明明白白地寫著。
“怎么會?”
既然在最顯眼的位置標(biāo)注了這一條消息,按著智林叟這老頭子巴不得全天下人都去關(guān)注他的習(xí)慣,后面怎么會再沒有半條與之相關(guān)的消息?
見愁頓時覺得,這件事興許不那么簡單。
她站在屋中,思索了片刻,便干脆地將這一封折子收了起來,朝著袖中一揣,就要放回乾坤袋去。
可就在乾坤袋打開的一瞬,竟然有一枚灰白的石頭,從袋中飛出!
不方不圓,十分不規(guī)則。
似乎只是大路上,群山間,隨便哪里都能撿起來的一塊最普通的石頭。
可這一刻,見愁卻訝異至極:“這是?”
她的乾坤袋,自然是當(dāng)初扶道山人所贈。
從崖山到西海,到殺紅小界,到黑風(fēng)洞,到左三千小會,再到青峰庵隱界,再到極域……
袋中的東西各式各樣,多不勝數(shù),見愁心里都很清楚。
只是……
她怎么不記得,有過這樣一顆石頭?
“石頭……”
自從經(jīng)歷過極域那一場之后,她對石頭的感覺,就不那么一般了。此時此刻,忽然看見這無端端出現(xiàn)的東西,自然難免觸發(fā)了心內(nèi)一些深刻的記憶。
見愁伸出手去,想要將這漂浮在半空中的石頭握在手中。
可就在她手指尖觸碰到石頭的一瞬間,整顆小小的石頭,竟然如同感應(yīng)到了她的觸碰,散發(fā)出了一層淺淡而瑩潤的白光。
一行泛著同樣光芒的工整篆字,隨之出現(xiàn)在了見愁的面前。
“極域一遇,上天恩憫?!?
“見愁小友既歸十九洲,請履舊諾:青峰庵下,請查隱界,修陣以復(fù)之,破其禁制,勾連天地,放諸生靈?!?
“枉死城中,霧中仙謝。”
“……霧中仙……”
見愁頓時怔住了,昔日在枉死城中破舊深巷中的一幕一幕,又在腦海中閃現(xiàn)。
還記得,霧中仙接受她的求助,為她分離身魂的時候,曾提出過一個條件,但是并未明說。
只是說,“待你身魂融合,自會知曉”。
可見愁身魂融合之時,偏偏在苦戰(zhàn)之中,隨后更是很快就被卷入了亂流之中,在不知名的地方飄蕩了六十年……
直到今日,她才重新打開了乾坤袋,看到了這多出來的一顆石頭。
想必,這就是霧中仙要求她做的事情了。
“青峰庵隱界?”
眼前幾行字上的光芒,在這片刻間,已經(jīng)漸漸開始黯淡下來,眼見著就要消失,可見愁的目光,落在那價格字上,只覺百思不得其解。
“霧中仙跟青峰庵隱界能有什么關(guān)系?”
一個是極域枉死城中的神秘大能修士,一個是上古今古之交不語上人留下的青峰庵隱界……
等等,不語上人?!
這一瞬間,見愁心里突地一跳,一個可怕但又極其合理的想法,就這樣慢慢冒了出來……
十九洲傳聞,不語上人乃是得道飛升。可她卻在青峰庵隱界那一排雕像的最末,看見了一具封存的尸骨,更看見了那留在雕像旁邊的字跡。
那伴隨不語上人修為提升,出現(xiàn)得越來越早的心魔。
彼時,她心內(nèi)便有過一個十分膽大的猜測,只是從未宣之于口:若那雕像中的尸骨,真的是不語上人本人,那么飛升的是誰?
再聯(lián)想起枉死城舊巷中,那滿桌的石頭,石雕,還有此刻的“青峰庵隱界”的請求。
一切都聯(lián)系到了一起!
不語上人乃是上古與今古之交的修士,飛升之時,十九洲與極域之間的“陰陽界戰(zhàn)”還未發(fā)生。
所以,他即便有什么意外,魂魄也當(dāng)進(jìn)入極域!
這么一想,答案竟是呼之欲出!
見愁震撼不已,只有一種倒吸一口涼氣之感,直到眼前閃爍著光芒的文字消失,她都還有些恍惚。
“啪嗒?!?
光芒褪去的石頭,落到了地上,化作一片灰白的粉末。
這時候,見愁才眨了眨眼,回過了神來:“猜測終究是猜測,到底事實如何還不好說……”
好在霧中仙的要求總算是出現(xiàn)了。
雖然……
她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青峰庵隱界的陣法,本就已經(jīng)搖搖欲墜。上次她去隱界,已經(jīng)是六十年前的事情。只怕霧中仙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亂流中飄蕩那么久吧?
不知……
如今陣法是什么情況,界中諸多的靈獸,又是何處境。
這么一想,見愁頓時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實在是有些多了。她是很想立刻去隱界查看一下情況,可眼下,還有左流的事情……
還是一件一件來吧。
見愁想了想,很快就將一切的思緒收攏到了一起。
有關(guān)于霧中仙的這件事,對目前的她來說,暫時只能算個小插曲。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出去探聽探聽夜航船那邊的消息。
“呼啦?!?
她抬袖,帶起一陣清風(fēng),眨眼便將地面上灰白的粉末痕跡清掃干凈,同時身形已經(jīng)直接消失在了屋內(nèi)。
出去時與來時一般,都是乘船,但這一次,見愁沒有再在道中遇到什么人。倒是小船??吭跅5肋叺臅r候,那接待往來的小童換了一個。
見愁也沒在意,便直接出了客店。
*
明日星海很大,城鎮(zhèn)的聚落也很多。
但最繁華的幾個,都在貫穿星海的瀾河兩岸,見愁如今所在的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名為“碎仙城”。
城中消息最龐雜的地方,又以“五行八卦樓”為最。
每日都有說書的先生,在這里講談一些新聞和舊聞,丑聞和趣聞。
星海本就聚集了不少的亡命之徒,今日能生不知何日就死,既需要點樂子消遣,也需要靈通的消息,所以五行八卦樓便成了最好的地方。
久而久之,這里也發(fā)展出了一些消息的交易。
眼下的見愁,已經(jīng)翻閱過了玉簡,自然不準(zhǔn)備錯過這么個地方。
她出了客店之后的目標(biāo),十分明確——就是五行八卦樓。
離開天地逆旅之后,她便一路向東。
很快,周遭的清冷,便被繁華熱鬧取代,不多時,一座被刷成黑白兩色的高樓,出現(xiàn)在了見愁的視野之中。
的確是五行八卦樓。
五層的高樓,飛起的檐角上,都掛上了“金木水火土”五行紋飾的風(fēng)鈴,周遭的地面上則布置有陰陽兩宗出名的八卦陣圖。
時不時有光芒從陣圖上閃過,自有一番氣派模樣。
大門口蹲著兩只張著嘴的貔貅石雕,左黑右白。
大多的修士,在進(jìn)門之前,都會將兩枚靈石投入右邊白色貔貅的口中,只有極少數(shù)的修士,會將五枚靈石投入左邊的黑色貔貅口中。
這是一種“選擇”。
白色的貔貅,代表的是大堂。
也就是來這里聽一些普通消息,不會再往樓上走,進(jìn)行更多消息交易的修士。
黑色的貔貅,代表的便是樓上。
選擇這些的人,既可以在樓下聽消息,也可以選擇往樓上走,進(jìn)行更深的消息交易,買或者賣。
見愁手中的靈石,對比起大多數(shù)修士來說,當(dāng)然還是很富裕的。
所以她便直接將五枚靈石,投入了左側(cè)黑色貔貅的口中,隨后便有一點靈光亮起,見愁手掌中心多了一枚小小的黑色貔貅印記:這是之后上樓的憑證。
這一點,見愁也很清楚。
她沒有什么驚訝,看了一眼,便跟著走在自己前面的幾個修士,入了樓??蓻]想到,才一腳邁過門檻,就仿佛跨入了另一個世界。
“轟!”
喧天的吵嚷聲,簡直像是要將人的耳膜給震破,要將這五層樓都給掀翻!
“夜航船,夜航船,也太不要臉了吧?”
“哈哈,無門無派,不就是拿來欺負(fù)的嗎?”
“喂,說書的你行不行啊!”
“智林叟那種臭傻子,平白放了個消息,就屁也不肯放一個了。他是不是怕了夜航船???”
“呸,扯你娘!”
“什么亂七八糟玩意兒,就一個無門無派的修士,還驚爆星海?有毛?。 ?
……
五行八卦樓第一層的大堂里,早已經(jīng)沒了半個可以坐下的位置,不少修士都是找個地方站著,跟周圍認(rèn)識或者不認(rèn)識的人說話。
正前方則有個略高出地面三尺的平臺,上面站著個金丹中期的老頭。
白發(fā)白胡子,一身長衫,按著人間孤島說書先生的模樣打扮。
只是此時此刻,他身上半點看不到說書先生那種一口道盡天下的瀟灑之感,反而是滿臉局促,頻繁地抬手擦著頭上的冷汗。
眼看著下面的聽客們謾罵起來,他是半句話也不敢插一下。
見愁自然是從未間過這等的場面,進(jìn)來后一看,自然吃了一驚。
她聽了好半天,才知道,這五行八卦樓好像也就今天這么熱鬧。原因,自然是今天的《智林叟日新》。
按著眾人的話來講:
智林叟這個老匹夫,放了個東西上來,跟你說這是炸雷,之后就撒手不管了。簡直無恥之極,特不要臉!
但眾人又知道,智林叟一般來說,不是個無的放矢之人。
況且這件事還跟如今在星海風(fēng)頭正勁的夜航船扯上了關(guān)系,自然就有不少人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所以來五行八卦樓,看看有沒有什么更深層的消息。
誰想到,今天八卦樓的說書先生,居然跑去講澹臺修的情史!
眾修士真是白眼翻了不知凡幾,就差變點爛白菜出來扔他了:誰他娘要聽澹臺修這種千人騎萬人輪貨色的情史?。?
“趕緊講別的??!”
“你們八卦樓的消息不也很靈通嗎?就說說今天最大的那個消息唄!”
“對啊,是我孤陋寡聞嗎?那個左流,我怎么沒聽過?”
“夜航船抓這人有什么了不起嗎?”
……
無數(shù)修士在下面起哄。
那說書的,只覺得有苦難,被眾人逼迫著,只好訕訕開了口:“列位仙子,列位前輩,有關(guān)于這一條消息,在下知道得也的確不多,頂多就知道這左流的身份,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至于更多的……”
“那你就說說這個吧!”
“對啊,說說吧,這事兒怎么就能震動星海了?”
下面立刻有人開始建議。
但緊接著,就有一些疑惑的聲音響起來:“這個左流,是不是傳說中那個青峰庵隱界消失的左流???”
“您算是說對了!”
說書的耳朵靈,一下就聽見了,連忙抬高了聲音,接了一句。
“夜航船昨日抓到的左流,正是六十年前神秘失蹤在青峰庵隱界的那個左流。此人無門無派,修為也更是一般,并非左三千小會之中拔尖的人物,所以列位不記得或者忽略了,實屬正常?!?
下面頓時就安靜了一些。
見愁則是雙臂環(huán)在一起抱著,立在大堂角落一根雪白的柱子下面聽著,這時候便微微挑了挑眉,但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聽了下去。
“青峰庵隱界那件事,大家應(yīng)該都知道?!?
“當(dāng)時出事的共有三人,一者昆吾天才謝不臣,二者崖山大師姐見愁,三者便是無門無派左流。其中崖山大師姐見愁與這個左流,都失蹤了?!?
“但因昆吾崖山勢大,我們提及此時一般只說前面二人,甚少提到第三個左流。”
這都是人之常情。
說書先生,顯然很了解最近六十年來的情況,眼見眾人開始聽了,也就揮灑自如了起來。在跟眾人介紹了一番左流的情況,甚至夸獎了幾句之后,他便跟眾人分析起厲害來了。
“夜航船現(xiàn)在竟然抓了左流,這事情,其實真不算小?!?
“諸位想想啊,咱們不關(guān)注左流,失蹤了大師姐的崖山能不關(guān)注嗎?畢竟都在隱界之中,難保這左流就知道點什么!”
“這是什么?”
“這可是崖山大師姐的下落啊,這可涉及到青峰庵隱界一事的真相?。 ?
昆吾崖山,這幾年的關(guān)系可頗為微妙。
又加之那一位天才弟子謝不臣根本連半點消息都沒有,說是死了活了都不對,到底隱界里發(fā)生了什么,更是眾說紛紜。
眾人之前的確是幾乎不會注意左流。
可眼下,被這說書的一提,中間的利害關(guān)系,眨眼就鋪陳在了眾人的心底。
好呀!
一時之間,不少好事之徒都是心頭一震,恨不得拍著大腿就要大叫一聲:“好一場大戲??!”
“我懂了!”
“哎呀我的老娘,這是要出大事啊!那個左流,要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罷了,要真知道點什么……嘿嘿!”
“夜航船真是他娘的敢做??!哈哈哈,這可關(guān)系到昆吾,關(guān)系到崖山啊!”
“咱們明日星海終于要熱鬧一回了!”
天知道左流知道什么??!
要是吐出點“隱秘”來,目前關(guān)系本就有些微妙的昆吾和崖山,會不會就因為這事兒打起來?
“三日后懸價白銀樓,哈哈哈,我到時候一定要去看!”
“是啊,一定是一場好戲!”
“不知道這一回白銀樓又會用什么拍賣懸價的規(guī)則……”
……
下面又是沸騰的一片了。
見愁一眼看過去,人群中都是陌生又興奮的面孔,好像都跟著期待了起來??伤男牡?,只有一片的凝重。
明日星海本就不是崖山昆吾的地盤。
因為當(dāng)年先出過一個威震十九洲的綠葉老祖,后又接上一個殺人無算的不語上人,十九洲上諸多的勢力,都默認(rèn)了其存在和地位,所以幾乎少有勢力入駐。
到了如今,也就南域的勢力在這邊活動比較頻繁。
龍蛇混雜之地,誰也不知道有多少別有用心之輩。
而且……
轉(zhuǎn)瞬之間,他已經(jīng)想起了王卻:這個昆吾橫虛真人的真?zhèn)鞯茏?,為什么逗留此處?
越想,事情竟然還變得越復(fù)雜了。
見愁駐足又提聽了一會兒,眾人已經(jīng)猜想到回頭昆吾崖山相互翻臉了會發(fā)生什么事了,對于左流被抓這件事,卻不再有多少有用的消息。
她略一思索,便走向了邊緣角落里,那一排以黑色線條作為裝飾的小傳送陣,直接傳送到了二樓。
樓下一切嘈雜的聲音,頓時消失一空。
展現(xiàn)在見愁面前的,竟然是一排很類似于當(dāng)鋪的木柜臺,里面各坐著一名修士。外面則有幾個修士,有的正在跟里面人說話,卻沒傳出半點聲音;有的則安靜地等待。
見愁剛走過來,便有一名腰肢纖細(xì)的女修,婀娜地迎了上來。
她是五行八卦樓負(fù)責(zé)接待來客的女修,自然生得一副好樣貌,更有不俗的眼力。還沒到見愁面前,她就已經(jīng)打量了她一番。
容貌很好。
但穿著打扮,對女修來說,卻顯得“瀟灑”了一些;一雙眼平和冷靜,隱隱然竟給人一種奇異的睿智之感,暗光流轉(zhuǎn)間,又會讓人覺得她并不弱勢。
而且這修為……
負(fù)責(zé)接待的女修,一瞥之下,便是眼皮一跳:金丹后期的她看不透的修為,自然是元嬰期和元嬰往上。
在明日星海,這個等級可已經(jīng)很厲害了。
“這位前輩,您需要點什么消息呢?”
女修一念轉(zhuǎn)過,已經(jīng)到了見愁的面前,掛了滿面的笑容,輕聲細(xì)語地問著。
見愁的目光,從那些柜臺上掃過,又落回了女修身上,隨口問道:“夜航船抓左流這件事,有相關(guān)的嗎?”
“這當(dāng)然是有的。今天來十位客人,就有七位會詢問這件事呢。您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