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未來的……
碎片?
見愁聽聞此之后,微微皺了皺眉,可眸底露出的竟然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果然如此”的平靜。
月白的衣袍上綴繡著深深淺淺的藍(lán)色云雷紋,古拙的、鑄著寶相蓮花圖案的燃燈劍便被她執(zhí)在掌中,大約是感知到了從后方圣者殿來的一縷屬于危險(xiǎn)的氣息,它自動地散發(fā)出一圈暖黃如燈的光芒,輕柔地震顫、閃爍起來。
寂耶望著她,到底是有些意外的。
因?yàn)橐姵畈⒉灰馔狻?
一般來說,所有與所謂“窺看未來”相關(guān)的事情,在尋常人看來都應(yīng)該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可見愁的反應(yīng)卻太過尋常,甚至太過冷淡,好像這在她看來并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情一般。
“為什么你看起來一點(diǎn)也不驚訝?”寂耶微微有些迷惑,隨即卻想到了那些碎光一樣的未來片段里曾出現(xiàn)過的某一位大妖,于是又轉(zhuǎn)成了了然,“是我忘了,你的另一位朋友,借助于是比目宇宙雙目,也可窺看未來……他曾為你看過嗎?”
連傅朝生都知道。
見愁不由在心里佩服這一位圣子的奇妙本事,也想起二十年前在這湖畔初見時(shí),對方也是輕而易舉地稱呼她為“恰果蘇巴”。傅朝生之事,對旁人她或可還有隱瞞之心,但對于寂耶來說,恐怕就沒有那個(gè)必要了。
所以她笑了起來:“朝生道友確有這個(gè)本事,或許也的確窺看過廣闊不定的未來,但從沒有告知過我。如今曾對我說過什么預(yù)的,或恐只有圣子一人。八十一年前在極域,圣子便托了宗圖之口,告訴我,八十一年后我將成為圣子的摯友,成全圣子的涅槃。既然圣子敢,必然會窺看過未來的。所以如今圣子告訴我,曾經(jīng)在無數(shù)未來的碎片中看見過我,又有什么好驚訝的?”
“那你相信我所是真?”
寂耶看她的目光,又奇異了幾分。
少年的身量,其實(shí)還差見愁幾分,此刻赤足踩在地上,說話時(shí)也朝著她走近了一步,身后圣湖的波光落在他如白雪織就的僧袍上,有一種蕩漾開的溫柔。
見愁卻搖了頭:“這話當(dāng)然不真。天下間同路人或許很多,萍水相逢更是不知凡幾,可能成為朋友的都不多,何況乎摯友?便是圣子對我知之甚詳,我對圣子也所知不多。或恐圣子視我為摯友,可于我而,圣子不過是這天地間匆匆一面的過客?!?
“過客為何不能是摯友呢?”聽著她顯然藏有反駁的話語,寂耶竟也沒露出半點(diǎn)的不悅,反而是勾著唇角莞爾,“天地間,話不投機(jī)者,認(rèn)識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也未必能成為朋友;志同道合者,便是如你所,僅有一面之緣,萍水相逢,也是摯交?!?
志同道合?
若說先前只是隱隱約約的猜測,那么現(xiàn)在見愁就可推測出那么一二分的端倪了。
只是這時(shí)候,她也察覺到了旁人的靠近。
寬闊的、在這無垠夜空下鋪展開的圣湖,呈現(xiàn)出一幅瑰麗而奇幻的異象,湖底的女妖或者神明,始終只是沉在湖底,有時(shí)候看看他們,有時(shí)候看看天上被沖散的云層。
在見愁的眼底,她的存在是如此明顯。
只是此刻從圣殿后方走過來查看情況的人,卻仿佛一點(diǎn)端倪也看不見一般。
寶瓶法王來得很快。
二十年前在這圣殿上大打出手的時(shí)候,見愁曾見過他,所以此刻察覺到他靠近的氣息,轉(zhuǎn)頭一看便認(rèn)了出來。
眨眼間,人已經(jīng)近了。
被頭頂恢弘陣法照得一片暗紅的冰原上,身著紅色法袍的寶瓶法王,身影看上去格外沉黯。
風(fēng)一吹,衣袍都鼓蕩起來。.166xs.
那感覺就像是吹鼓了一只破麻袋,非但沒有顯出他格外的威嚴(yán),只讓人覺出一種難受而詭異的枯瘦。干老的皮膚,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具曬干多年的行尸走肉。他那一雙陰沉而銳利的眼眸轉(zhuǎn)著,緊緊盯著湖岸的位置,灰白的眉毛幾乎皺成了一團(tuán)。
見愁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看見他的一舉一動,可在他的眼中,圣湖依舊是昔日的圣湖,既沒有湖底那澄澈的眼眸,也沒有那絲絲縷縷沉在水中的長發(fā),不存在分辨不清到底是湖妖還是神明的女子,當(dāng)然更沒有堂而皇之站在湖岸邊說話的兩人。
圣子寂耶的手段,到底超凡。
見愁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身周到底有什么樣的變化,也不知寂耶到底用了什么樣的方法,才能讓一位大能修士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
但是,她悄然握緊了燃燈劍。
寶瓶法王對前方虛無中潛藏的危險(xiǎn),卻依舊一無所知,他緊緊皺著眉頭,掐了一道法訣,森白的光芒便一下從他掌中那一串人骨佛珠上散發(fā)出來,毫無阻礙地穿透了見愁與寂耶所立之地。
沒有任何異常。
于是見愁忽然意識到:對她來說,這是一個(gè)再好不過的、絕佳的,動手的機(jī)會!
如今雪域密宗也就剩下兩位法王,來的這個(gè)寶瓶法王,實(shí)力比起當(dāng)年的寶鏡法王更高一籌,可她也不僅是當(dāng)年的見愁了。
寶印法王沒出現(xiàn),必定是在主持陣法。
若她能趁此機(jī)會,先滅掉其中一個(gè),那么無論圣子寂耶幫忙不幫忙,憑借他們此行四位大能的本事,再殺寶印,不在話下!
陡然變得幽深冰冷的目光,并未從寶瓶法王逐漸靠近的身影上移開,見愁頭也不回地笑著詢問寂耶:“整個(gè)雪域都傳聞,圣子乃是百世輪回中出來的佛子,擁有凌駕于整個(gè)雪域的實(shí)力與地位。今日見愁非為與圣子‘?dāng)⑴f’而來,而是為覆滅新密而來。早年圣子站在舊密一派,不知如今可有改悔?”
“我生有命,既然現(xiàn)身來見見愁道友,自然不會改悔立場。只是……”寂耶看見了她隨著寶瓶法王逐漸靠近緊繃的身體,也看見了她搭在燃燈劍上的、慢慢緊握的手指,忍不住問她,“你不好奇,我從萬千未來之中看見的你,是什么模樣,又是什么身份嗎?”
“有必要好奇嗎?”
尤其還是在這種時(shí)候好奇。
在見愁的心里,事情從來是分輕重緩急的,所以此刻她對寂耶提出的這個(gè)問題,只表現(xiàn)出了一種驚人的、近乎于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回答道:“在將宙目借給我那一位大妖摯友之前,我也曾因機(jī)緣窺見過宙目所展示給我的場景。你所能見者,近乎于沒有窮盡。若未來如同機(jī)杼上一條固定的線,早在八十余年前,我已然見過了自己的未來,無需再問;若未來并不確定,你所看見的我,也未必是將來的我,問有何用?我只成為我想要成為的人,并不成為你希望我成為的人?!?
“……”
寂耶突然沉默。
少年的目光里,充滿了一種純粹的思辨,這一刻竟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見愁的身上移開。
“而且……”見愁聲音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若在下沒猜錯(cuò)的話,這所謂的‘八十一年后’的預(yù),不過是圣子想要與我有所交集,或者說,想要達(dá)成這個(gè)預(yù),所使用的一種方法?!?
“哈哈哈……”
寂耶一下也跟著笑了出來,一張少年的臉上已經(jīng)是完全掩飾不住的驚嘆了。
因?yàn)樗f的,全部屬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