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因為喜歡,可能,只有裴之是吧。”林朝夕很誠實地回答。
“別拿你和裴之你們這些特例來要求所有人!我教了這么多年,我知道那么多孩子為什么辛辛苦苦要學奧數(shù),不過是因為爸爸媽媽覺得這玩意考試能加分,學了能聰明,學了能數(shù)學好,還有什么?”
“能忍受得了枯燥乏味被淘汰痛苦的人有幾個?”張叔平問,“這只是安寧市、晉杯、小學奧林匹克、小高組比賽……”
張叔平用了幾個停頓,突出這種微不足道感。
“在你們上面,還有那么多哥哥姐姐,整個安寧晉杯夏令營就有三百七十八人,你放到整個江省想想會有多少人,再放到整個國家呢?我可以告訴你全國那么多人上奧數(shù)班,真正上到國家集訓隊只有六十個,而這六十個人里,真正能出賽的只有六個人!”
林朝夕看著他,知道張副校長是氣急了,才會說這么多話。
但他說的那些,她也回答不上來。因為她很清楚,張副校長說的是某種意義上的人間真實。
夜風再次穿堂而過,蓬勃涌動。
她鼓起勇氣,說:“但……能代表國家出賽這種事,我們想都沒想過,只是想……多學一點,學的愉快一點,呆的久一點,這也不行嗎?”
“想愉快就不要走競賽這條路!”張叔平愈加嚴厲,“真正的數(shù)學研究到后期都是艱深困苦,前進一小步都要花上很多人一輩子的工夫,那不是陽春白雪,是渾濁的泥潭,走一步都費勁,那么多人、那么多孩子,你確定要把他們都拖下這攤泥水?”
“我……”
“你很聰明。”張叔平問她,“你以為,你最討厭的那些東西,為什么我要設置那些?小組淘汰賽、扛東西上樓、還有可能會發(fā)生的那么多環(huán)節(jié)?”
“為什么,我不明白?”
“都是借口?!?
林朝夕猛地抬頭。
“爸爸,我回來是因為樓梯爬的太累了,沒力氣考試;媽媽,因為我們小組某某考試太差,所以我才被淘汰的;奶奶,夏令營那個老師特別兇,我受不了……相信我,每個孩子回去,都會這么說的?!?
張叔平聲音很輕,像孩子唯唯諾諾的音質(zhì),林朝夕的心都揪起來了。
“大家都需要借口,孩子需要,父母需要,都是借口。”張叔平這樣說道。
林朝夕說不清內(nèi)心是什么感覺,那瞬間,仿佛有人打開強光,照進她心中最最陰暗的角落,一切無所遁形。
她甚至覺得,張叔平只是某一部分夸張化了的她,把她的真實想法用一種直白殘酷的想法明確講了出來。
在那個世界,她就是找了某些借口而放棄數(shù)學,因為她深知道路的艱難和鴻溝的難越。
她深深望著面前的中年人,看著他的地中海,和微駝的背。
現(xiàn)在情況就有些可笑。
她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回去之后要拋下一切去念數(shù)學,她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可她真的不會再找借口嗎,太難了、太累了、她基礎太差了……甚至是很簡單的,她覺得自己做不到了……
只要想放棄,人總能找到借口去支持放棄的理由。
是啊借口,人太需要借口了。
林朝夕哽咽了,好像全世界都變得漆黑一片,只有她心中寫滿軟弱、怯懦、逃避的那個角落還亮著。
再來一次,她還是她。
不會變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彼龁?,“跟不上的、想放棄的,就讓他們放棄吧?”
“因為他們總會放棄,早晚而已。”張叔平說。
林朝夕再沒有說話,她現(xiàn)在,好像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所以,既然你主動表示你是帶頭者,那我把你開除出夏令營,你還有異議嗎?”
林朝夕低著頭,腳下是一片白到反光的大理石地面。
張叔平問:“那么,你找來的那位老師現(xiàn)在在哪?”
林朝夕覺得自己開口說了什么,但她已經(jīng)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那之后,張副校長應該囑咐解然將人請走,他們好像拍了拍他的肩,讓她上去休息。
林朝夕眼里都是淚水,不敢抬頭。
黑色皮鞋漸行漸遠,即將消失在門的盡頭。
沾著些泥的褲腳,卻在跨出去的剎那,停了下來。
有聲音響起。
“不過我由衷的希望,你不要放棄數(shù)學學習。因為在真正想要堅持下去的人眼里,像我這么討厭的老師,是不存在的?!?
張副校長,最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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