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大年初一。
白云觀。
除夕夜,漫天雪花如細(xì)密的銀紗,落得悄無聲息,直至晨曦微露,仍未停歇。
凜冽的寒氣裹著燃盡的木香,從木門縫里鉆進來,周禾嗅了嗅鼻子,醒了。
一夜的雪,一夜的燈陣,一夜踏雪而來的香客。
周禾輕嘆一聲,二十歲了。
她簡單洗漱,穿好衣服,披了件大紅色斗篷,出了袇房,去給師父拜年。
周禾的師父是白云觀道長嚴(yán)道一,紫袍道士。
她是嚴(yán)道一死活都不愿承認(rèn)的關(guān)門弟子,也是最不成器的那個。
小年那天,周禾隨著師兄們下山布施,自信滿滿地給村里劉大媽家的病豬畫了符,拍了胸脯打了包票,兩天后那只病豬一定生龍活虎。
結(jié)果,一豬圈的豬都死了。
師父替她賠了錢,她也甘愿領(lǐng)罰。
待會拜完年,周禾就得獨自去后山的峰頂閉門思過。
峰頂上有一間尚且能住人的瓦屋,屋前有一顆百年的榕樹,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這樣的冰冰冷冷,周禾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來山上七年,有五年的生日是在發(fā)配中度過的,師父罰起她來是一點也不念情。
周禾有點想家,想過個暖和點的生日。
可自從那場記憶模糊的流蜚語后,哪里是家,她就已經(jīng)分不清了。
周禾想得分神,端著茶盤直接邁進師父的袇房中。
嚴(yán)道一身穿藍色素襖,捋著花白的胡子,專注在面前黃紙上的蓮花頭里。聽到腳步聲,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并未發(fā)聲。
周禾腳步一頓,側(cè)頭看見旁邊的木椅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
她抿了抿嘴唇,哎,有客人,自己又冒失了。
男人穿著一身亞黑色西裝,外面套著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看上去冰冷,沒有溫度。
他眉間舒展,不急不躁,似乎并不覺得被打擾。
周禾語調(diào)很輕,說話軟軟的:“師父,我一會再來給您拜年。”
能讓師父大年初一親自接待,必定是貴客,她覺得得有禮貌,也跟男人淺淺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男人紳士點頭,嘴角掛上似有若無的笑意。
周禾離他很近,忍不住打量著他。
他臉部線條清晰分明,高挺的鼻梁帶出骨相里的力量與立體,瞳色是剛?cè)胍沟挠暮?,藏著獨特的深邃?
這種溫潤如玉又權(quán)貴凜然的氣質(zhì),應(yīng)該是位不可打聽的人物。
周禾定神疑惑,這人看著是比她大些,但也算年輕,得是遇到多大的事需要請動師父親自操持?
嚴(yán)道一見她又在游神,淺咳兩聲:“初一,去外面等?!?
周禾忽閃了兩下眼皮,徹底收了神,退了出去,在門口臺階上坐下。
她輕輕吐了口氣,還是先管好自己吧,傳里她可是個活不過二十四歲的人。
雪歇之后,山上的氣溫悄然下滑,寒風(fēng)穿梭,卷起了漫山的浮雪,掀起陣陣白沙。
周禾扎著丸子頭,面朝東方,仰起精致的小臉,閉上眼,用最誠摯的敬意迎接新年的曙光。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化作一縷縷輕盈的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緩緩升騰,交織纏綿在飛雪里,最終一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