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代盧氏家主盧道林的族弟盧玄朗坐在書房中,面色陰沉,一名女婢站著揉肩,另外一名則跪著敲腿,輕重恰到好處,兩名姿容出彩的女婢竟是一對九分相似的并蒂蓮,姐妹兩人單獨而便已明艷動人,呆在一起更是分外誘人。盧玄朗是泱州極富盛名的清談名士,盧氏他們這一輩家族嫡系成員共計六人,相比泱州同等族品的幾大世族,倒也不算太枝繁葉茂,不過盧氏可謂英才輩出,先皇巡游江南時曾親口稱贊觸目可見盧氏琳瑯珠玉,君王一,便奠定盧氏在泱州的領袖地位。
家主盧道林如今已是京城國子監(jiān)的右祭酒,盧玄朗坐鎮(zhèn)家族根基所在的泱州,當年他在白馬寺舌戰(zhàn)群儒,折服群賢,再與來江南省微服私訪的老首輔展開六經是否皆史的經史之爭,論辯酣戰(zhàn)至夜半三更還不罷休,與盧玄朗對壘的辯手當時還未彰顯名聲,如今再看,簡直就是可怕,除了如今貴為國子監(jiān)左祭酒的桓術,其中更有當朝首輔張巨鹿!盧玄朗當年崢嶸可見一斑,如今年歲大了,雖說再做不來散發(fā)裸裎閉室酣飲的曠達舉止,仍是江南道上交口稱贊的半圣碩儒,可最讓盧玄朗私下視作此生第一恨的是迎娶了那名寡婦,害死了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兒子不說,還給盧氏蒙上無數(shù)的恥辱,近段時間中給當年不顧反對力爭要將那放浪寡婦納入家族的兄長書信中,頗有憤懣怨,但兄長卻執(zhí)迷不悟,就是不肯將那女子趕出盧氏。
泱州四大家族,如今排名依次是江心庾、伯柃袁、湖亭盧和姑幕許,本來以盧氏的家底,實力穩(wěn)居第二,可正是因為這個從不被他當作兒媳婦的放-*子,才讓伯柃袁氏的名聲趕超。
這下可好,那北涼世子要來泱州了。
盧玄朗惱恨之余,夾雜著晦暗難明不方便與人訴說的苦水,原先那江心郡后生劉黎廷的妻子,怎會有本事驚動宮中那位寫《女戒》的娘娘,這里頭有他不為人知的安排,本意是忍痛也要刮骨療傷,將那害群之馬逐出家族,再不能由著她興風作浪,將盧氏的數(shù)十代辛苦積攢下的口碑糟蹋殆盡,但是他哪里能料到宮里的娘娘尚未施力,就得到驚人消息,娘娘竟然被皇帝陛下驅逐到了長春-宮,徹底打入了冷宮!
手捧一本圣人典籍的盧玄朗將書砸在桌上,嚇得姐妹花女婢纖手一抖,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更惹來年輕時好養(yǎng)性服石之事的盧玄朗一陣疼痛,這名大儒以前服餌過當,至今不說夏日,便是冬天都要袒身吃冰來散氣,所幸比起其余三大家族一些服食五石散后癰瘡陷背脊肉潰爛的清談名家要好上許多,只是對江南道士子來說,這些到底不算什么。盧玄朗因服散而吃痛,可以咬牙去忍,但卑賤婢女服侍不當,馬上就各自挨了他一記耳光,她們的滑-嫩臉頰頓時浮現(xiàn)出一個手掌印,盧玄朗這才心情略微好轉,示意一名女婢去拿回書籍,攥在手中,冷聲道:“香爐,真是再應景不過的說法!”
房門口傳來冷哼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兩位婢女臉色雪白,映襯得那手印愈發(fā)鮮紅。
盧玄朗煩躁地揮揮手,她們趕緊低頭離去,甚至不敢喊出敬稱,只是閉嘴逃離。因為那人素來不喜她們說話,說會污了她耳朵。
門口站著一位韶華早已不再的老婦,神情陰冷,長著一張毫無福祿面相可的臉,看著便陰森。
老婦陰陽怪氣說道:“來這里的時候碰到那賤貨了,還跟我有模有樣請安來著,這樣賢惠的兒媳,盧玄朗,也就你挑得出來!真是好大的福氣!”
盧玄朗冷淡說道:“長兄為父,我有何辦法。”
老婦桀桀冷笑,嗓音如同厲鬼,“好一個輕描淡寫的沒辦法,我兒便是被你這等識大體給害死的!”
盧玄朗怒道:“泉兒一樣是我兒子!”
老婦譏笑出聲道:“盧玄朗,你可是有好幾個兒子,我卻只有泉兒一子!”
盧玄朗頹然道:“我要看書?!?
老婦死死盯著這本該是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男子,臉孔扭曲,轉身丟下一句,“盧玄朗,別忘了我父親是誰。當年你沒攔下那骨頭沒幾兩重的寡婦進門,也就罷了,這次要是你還敢讓那姓徐的小雜種入了家門,我跟你沒完!”
盧玄朗等她走后,將一本圣人經典撕成兩半,氣喘吁吁靠著椅子。
管家急步而來,神情慌張敲了敲門,顧不得平常禮儀,只見他嘴唇青白,彎腰附耳說了一個轟動全城的駭人消息。
聽完后盧玄朗陰晴不定,十指緊緊抓住椅子,這位曾被先父贊許每逢大事有靜氣的江南名士露出一抹驚恐,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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