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花甲的說書老人搖頭道:“這有什么好怕的,如今這世道,想比同行多掙點錢,總是怕不得麻煩的?!?
徐鳳年看見老人端碗手背上傷痕縱橫,問道:“老先生曾是北涼士卒?手背當(dāng)年刀傷可不輕吶。”
老人估計年輕時候也是火爆脾氣,如今說話仍是半點沒有顧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會兒疼得只差沒有哭爹喊娘,那時候才入伍北涼軍,被老伍長笑話得不行,后來幾次受傷要更重,不過反而咬牙忍忍,也就忍下來了,年老了回頭再想,還真挺佩服自己,不過公子可能不清楚那會兒北涼軍,嘿,你要是沒點傷疤,哪里好意思去跟肩并肩殺人的袍澤打招呼,是要被當(dāng)作小娘們的,說來好笑,入伍幾年后,恨不得多被砍兩刀才好,咱們老伍長死前就說過,誰他媽的想篡老子的位,行,脫光了衣服,誰傷疤比老子還多,誰去當(dāng)這個伍長,一句話,誰砍下腦袋比老子多,兔崽子撒尿都要老子來解褲子,都么的問題!”
徐鳳年喃喃道:“老先生為何說是那會兒的北涼軍?”
說書人喝了口酒,猶豫了一下,再喝一大口后,緩緩苦笑說道:“這些話也就只能與公子這般外人說了,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更算不上家丑。當(dāng)年咱們大將軍打贏了西壘壁,滅了幾乎與當(dāng)時離陽勢均力敵的西楚皇朝,北涼軍上下都憋著口怨氣,想著他娘的京城那幫文官老爺站著說話不腰疼,連皇帝老兒都百般猜忌大將軍,要不咱們干脆就反了?!讓大將軍自己當(dāng)皇帝去,大將軍坐龍椅穿龍袍,誰不服氣?可惜大將軍不肯啊,其實這也沒啥,對于我們這些當(dāng)小卒子的遼東老人來說,只要給大將軍鞍前馬后都成,不做皇帝就不做皇帝,后來老頭兒我就跟著到了北涼,這味道就變了,大將軍還是那個大將軍,沒誰有半句怨,可大將軍也不是四頭六臂的人啊,底下一些個將領(lǐng)估摸著是覺著天下太平,該撈銀子回本了,后來許多沒打過仗的文官也爬上去,老頭兒與一些個老兄弟也就心灰意冷,尤其是我,瞎了眼,就不占茅坑不拉屎白白浪費(fèi)北涼軍口糧了,能給邊境上的新卒省一口是一口,北涼幾個州,我都走過,目無王法的紈绔子弟何曾少了去,老頭兒讀書不多,也就認(rèn)識幾個字,也想不明白這給趙家打天下打得值不值?!?
見對面公子不說話,說書人哈哈笑道:“公子可別因為老頭兒嘮叨了幾句,就以為咱們北涼三十萬鐵騎好對付,一些個當(dāng)官的不像話,大將軍可始終是那個大將軍,說句在公子耳中可能難聽的實話,有大將軍當(dāng)北涼王的一天,你們北莽吶,就別想南下一步!大將軍不打到你們北莽王庭,就燒香拜佛吧!”
徐鳳年笑了笑,道:“喝酒?!?
目盲說書人舉起碗,“喝!”
老人喝得盡興,自自語道:“之所以耐著不死,是有身邊這苦命小孫女要照應(yīng),再就是真怕咱們北涼的人心散了,萬一,萬一大將軍有個好歹,三十萬鐵騎咋辦?四五年前老頭兒聽說那世子殿下游手好閑,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擲千金,敗家得很,真是恨不得去北涼王府打一頓,后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這個事,這不就想著自己反正沒幾年好活了,能到北莽走幾座城鎮(zhèn)是幾座,與你們北莽人好好說說咱們未來的北涼王,好叫你們北蠻子睡不踏實,哈哈。老頭兒大不了就挨幾頓罵吃幾頓打,死不了。真死在北莽,比起當(dāng)年那些馬革裹尸的老兄弟,也不差了。”
老人回過神,愧疚笑道:“這位飛狐城公子哥,老頭兒胡亂語一通,莫要介意,這頓酒喝得上頭了?!?
徐鳳年搖了搖頭,用北涼腔調(diào)微笑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北涼人?”
說書人一愣,心思百轉(zhuǎn),猜測是來北莽做買賣的北涼商賈子孫,但小心謹(jǐn)慎起見,也放低聲音,笑容發(fā)自肺腑,說道:“難怪了,怪不得公子說他鄉(xiāng)遇故知。放心,老頭兒知道輕重,今天只當(dāng)是與一位飛狐城的公子哥蹭了壺好酒喝?!?
徐鳳年笑道:“要是以后說書惹惱了小肚雞腸的北莽人,老先生大可以罵幾句北涼王與北涼世子,不打緊的,天大地大,活著最大。你孫女尚未找到好男人,還靠著老先生說書掙錢呢。”
說書人搖頭道:“罵什么,大將軍這輩子沒做過一件虧心事,老頭兒罵大將軍,到了地底下還不得被老伍長他們給白眼死。世子殿下也不舍得罵,以前瞎了眼,罵了那么多,再多罵一句,老頭兒死得不安心。老頭兒孫女,既然生在了老宋家,就是這個命,沒啥好抱怨的?!?
捧著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認(rèn)命而坦然。
徐鳳年放下酒杯,輕聲道:“老先生,若是信得過,可否將你孫女手中琵琶借我試試弦音?我家二姐尤其擅長武琵琶,我天賦比不得她,不過耳濡目染,還算略懂一二,興許能與小姑娘說些淺顯見解?!?
老人笑道:“這有何舍不得的。二玉,遞給公子。”
徐鳳年笑了笑,“勞煩姑娘把擦琴布一同給我?!?
小姑娘臉一紅,站起身后小心遞出這只心愛琵琶。
徐鳳年細(xì)致擦過琵琶后,正襟危坐,想了想,右手四指齊列,由子弦至纏弦向右急速撇進(jìn)如一聲。再回撤三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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