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開始盛傳一名橫行無忌的年輕人物,黑衣赤足,一頭亂發(fā)>如彗星般崛起,他帶了頭體型得有尋常老虎兩只大的巨型黑虎,先是南奔上陰學(xué)宮,然后筆直沖向北涼,一路上也不曾主動傷人,少年不茍笑,既不做行俠仗義的好事,也不做恃武為惡的歹人,不過若是有人主動尋釁,攔在路上,迄今為止,沒有誰留下一具全尸。黑衣少年宛如北莽王朝的白衣洛陽,勢不可擋,很多江湖中不知輕重的愣頭青欺負他單槍匹馬,掂量掂量了斤兩,覺著可以拿他做積攢聲望的踏腳石,大多都給撕裂四肢,或是被黑虎吞食。一人一戶過境時,消息略微靈通的當?shù)卮箝T大派都按兵不動,告誡宗門里的年輕后輩不許去湊熱鬧,期間又有六七撥來歷不明的殺手,前赴后繼,下場尤為凄慘,那少年根本就是刀槍不入,一身蠻力之巨,可以掀船摧城。
三百鐵騎疾馳出涼州城,迎接黑衣少年徐龍象。
黃蠻兒面無表情回到空蕩蕩的北涼王府,在梧桐院見著了那個只有形似并無神韻的偽世子,若非被幾位他還認得的丫鬟姐姐不惜性命去攔著,就要給當場轟成肉泥。少年沒有見著哥哥,也沒能見到還在邊境巡視的徐驍,黃蠻兒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干什么,在聽潮湖邊發(fā)了會兒呆,又去梧桐院子里蹲著,誰也勸不動,也少有敢勸的,何況小王爺身邊還有一頭恐怖黑虎。然后黃蠻兒就煩躁不安起來,似乎發(fā)現(xiàn)自己迷了路,然后開始在北涼王府內(nèi)橫沖直撞,那些層層樹立的院落墻壁都給撞出窟窿,無人敢站在小王爺?shù)那胺健?
北涼王府都知道世子殿下迎回了兩名姿色絕美的外鄉(xiāng)女子,年輕一些的就住在梧桐院,深居簡出,少婦風(fēng)韻的那一位,美得讓人恨不得多生出一對眼珠子,可惜比起偶爾還會去湖邊散步的女子,她只在那植滿蘆葦?shù)囊划€三分地上,從不踏出半步,留給眾人的婀娜身影,也多是驚鴻一瞥,便再難釋懷。弟弟神秘失蹤以后,慕容梧竹過得寂寥,可也不悲傷,她在梧桐院寄人籬下,好在她那打娘胎帶來的沒火氣的溫婉性子,讓她比較蘆葦蕩里的孤清裴南葦,相對容易被二等丫鬟們接納。都是離鄉(xiāng)漂泊的外人,慕容梧竹時不時會去臨水蘆葦那一片探望裴南葦,今日兩人聽聞王府動靜,慕容梧竹忙不迭拎著裙角,跑出屋子,站在高臺眺望,沒能看到熟悉的修長男子,只看到一個瘋魔般的赤足少年,除了畏懼,還有無法掩飾的失落。
裴南葦始終沒有離開屋子,見到失魂落魄的年輕女子返身坐下,心中悄悄嘆息。那個姓徐的浪蕩子,值得你如此牽掛嗎?
慕容梧竹定了定心神,柔聲道:“裴姐姐,我見著了從龍虎山修道歸來的小王爺,長得可跟他不像?!?
裴南葦促狹問道:“他?是誰?你弟弟,還是北涼王?”
慕容梧竹滿臉通紅,低頭揉捏著衣角。
裴南葦看著她,沒來由生出一些羨慕。女子在年輕時候能嬌羞便嬌羞。上了歲數(shù),就要面目可憎了。
慕容梧竹生怕還要被取笑,找了個借口離開。裴南葦也未起身相送,她的小宅子屬于臨湖填水而造,這才可以四面環(huán)葦,盛夏時分,蘆葦青綠,幾對野生鴛鴦交頸浮游。她走出屋子,屋外沒有鋪就石板,盡是泥地,她脫去鞋襪拎在手上,走在好似與世隔絕的蘆葦叢中,輕輕抬頭北望。
給王府解圍的是僅率幾十騎緊急趕回的袁左宗,對于這位北涼王義子,黃蠻兒還算認他。外人也不知袁左宗說了什么,小王爺立即安靜下來,幾十精騎來不及用膳,就出府出城,一路馬不停蹄,來到武當山山腳,徐龍象一路赤足狂奔,速度猶有勝出奔馬。上一次世子殿下來武當,只有老掌教王重樓下山迎客,今日玄武當興四字牌坊下,也只站著一個道袍素樸的年輕人,袁左宗與這名李姓道士點過頭,下馬站定。黃蠻兒興許是在龍虎山跟小道觀呆久了,跟老天師朝夕相處,對道人并不反感,反覺親近,安靜登山,到了小蓮花峰峰頂,道士李玉斧就不再靠近龜駝碑,黑衣少年和通體漆黑的巨虎一同來到崖畔。
此地,一襲紅衣飛升。
此地,洪洗象自行兵解,與天地揚要再證道三百年。既然這位不到三十便成地仙的道士是呂祖轉(zhuǎn)世,更是齊玄幀轉(zhuǎn)世,那讖語上的真武大帝,顯然另有其人。在斬魔臺久染道法的齊真人座下黑虎,性子暴躁,到了這里異常溫馴,趴在地上,別忘了洪洗象既是呂祖轉(zhuǎn)世,也是那齊玄幀轉(zhuǎn)世修行,洪洗象本就是黑虎的舊主人,黑虎通靈,自擁神通,竟然搖頭晃腦嗚咽起來。李玉斧站在遠處,見到這一幕,也是傷感,對他而,小師叔是當之無愧的神仙人物,風(fēng)采卓絕,李玉斧尊敬師父,卻崇拜小師叔。洪掌教若是不要飛升,與那紅衣女子結(jié)成神仙眷侶在世修行該有多好啊。
突然,徐龍象雙手握拳,仰天哀嚎。
黑虎亦是嘶吼。
地動山搖。
隨著徐龍象的宣泄,氣機如天外飛石砸在湖心,洶涌四散,上山?jīng)]幾年的新任小師叔李玉斧如小舟浮滄海,搖搖晃晃,偏偏不倒不覆。
迎上山,又送下山,李玉斧望著一人一虎跟隨鐵騎遠去,嘆了口氣。弟弟就已是這般霸道,想必那位連掌教師叔都沒辦法降伏的世子殿下,是真如傳的無法無天了,以后知曉他要上山,看來得找個借口不見才行。李玉斧本身并不知道洪洗象兵解之前,留有“武當當興,當興在玉斧”的九字遺,他師父俞興瑞在東海撿了他這么個漁民孤兒做徒弟,雖然寄予重托,卻也不做拔苗助長的蠢事,再者武當山幾百年來一脈相承,最是喜歡自然而然。李玉斧近年來除了跟隨師伯們修道,晨暮兩次在主峰宮前廣場領(lǐng)著打拳,還要負責(zé)喂養(yǎng)青牛,打理瀑布那邊的菜圃,連掌教師叔至交好友齊仙俠的僻靜竹廬,也一并交由他清掃,每日往還在幾座山峰,光是路程就有五六十里山路,途徑道觀就有六座,許多做完功課的小道童就喜歡守株待兔,幫著給小師叔牽牛放牛,只為了聽小師叔說些山下的人和事。佛門依法不依人,道教修道修自然,李玉斧沒去過壓了武當山數(shù)百年的道教祖庭龍虎山,也只覺得掌教小師叔舍不得下山是有道理的,這兒人人相親,風(fēng)光還好。
他還清晰記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小師叔聊天,那時候的掌教師叔正值如日中天,騎鶴下江山,飛劍千里鎮(zhèn)龍虎,斬去幾國氣運,在*城出入如無人之境,天底下再沒有人敢輕視武當山。李玉斧被師父帶去小蓮花峰,兩手手心俱是汗水。師父也沒有出聲安慰,只是笑了一路。到了山峰腰間,就撞見了正在放牛曬太陽的掌教,師父走后,洪小師叔朝自己招了招手,兩人就坐在樹底的蔭涼大石上,小師叔見他局促,笑道:“你初次上山時,我本該去接你的,可惜當時沒在山上?!?
李玉斧緊張萬分,正襟危坐,搖頭道:“不敢?!?
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掌教溫聲道:“記得我小時候上山,正巧下大雪,好一場鵝毛大雪,怎么掃也掃不干凈,大師兄就站在牌坊下等我們,我當時還以為是武當?shù)朗颗藗€大雪人堆在那邊,師兄一笑,抖落了雪花,我才知道是個活人,嚇了一跳,差點哭出聲。當時背著我的師父出訓(xùn)斥了半天師兄,師兄也不惱,上山時候我一轉(zhuǎn)頭偷偷看他,他就笑?!?
“你大師伯他融會貫通,什么都懂。孟喜的卦氣,京房的變通,荀爽的升降,鄧玄的爻辰,虞翻的納甲,他都深究義理,最后才能修成大黃庭,他對我說,先古方士修神,妙趣橫生,其后煉氣,再后煉精,著作越多,離道越遠。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他還說我輩道人修力,與武夫何異。不過大師兄說了很多,我當時也聽不太懂,好在他不責(zé)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