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坐穩(wěn)陵州將軍位置的世子殿下走了,滿城嘩然。
這讓那些品秩比起治中周建樹略低的州官們站在將軍官邸外頭面面相覷,懊惱得不行,這些官老爺可真是滿肚子提了豬頭找不到廟里菩薩拜的苦水,好在將軍官邸里還暫住著一位陵州刺史和別駕,可惜新任刺史徐北枳大白天擺足了架子,發(fā)話拒不見客,只有苦哈哈等到黃昏的零散幾位官員不肯死心,被府上大管事孫福祿告知可以入府一敘,讓這些人一個個打了雞血般興奮,都覺著古語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古人誠不欺我。不過手上賀禮只有一份,將軍官邸的正主一走,里頭的刺史別駕雖說官階差了足足一品,可一條過江龍一尾地頭蛇,實在是都不敢怠慢,好在那年紀(jì)輕輕的刺史大人善解人意,跟別駕宋巖一起在大廳門外恭候諸位大人,給足了顏面,賀禮自然仍是送給已經(jīng)離開州城的世子殿下,那位徐刺史也不愧是殿下的頭號心腹,笑等他有了刺史府邸,屆時再跟眾位大人討要見面禮,絕不手軟。眾人見著氣態(tài)沉穩(wěn)神意內(nèi)斂的徐北枳,都有種吃了一大顆定心丸的感覺,此子只要別借著殿下的威勢在陵州大開殺戒,合著規(guī)矩做事做官,那么一切好說,如今確是誰都不敢搗亂了,既然大伙兒皆是認(rèn)命,對世子殿下服軟,那他們也就有了臺階下,不用擔(dān)心當(dāng)那挨刀剮的出頭鳥,可以放心去幫著陵州新主人遞去柴禾,把火焰燒得高一些旺一些。他們看到徐刺史跟宋別駕不像是貌合神離,多次語搭腔,顯得頗為默契,更讓在座幾位心生忌憚,雖說暫時仍不知經(jīng)略使李功德是怎樣一個章程,可只要上頭這兩位聯(lián)手一段時日,哪怕是不長久的新婚燕爾,事后仍會不免勞燕雙飛,但李大人想要在這個關(guān)口興風(fēng)作浪,將軍官邸這邊最不濟(jì)也有一戰(zhàn)之力,不至于毫無招架之力,以后陵州局勢如何那好歹是以后的事,他們這幫五六七品的官員無非是見招拆招。
一起送走了這撥客人,宋巖抬頭看了眼天色,笑道:“刺史大人,看架勢,又要下雪了,喝個小酒,一塊兒等雪?”
徐北枳搖頭微笑道:“才與隔壁那邊交割了陵州事務(wù),一團(tuán)亂麻,府上人手不夠,我是閑不住的性子,就不跟宋大人飲酒賞雪了。哪天真能閑下來,哪天一起補(bǔ)上,到時候宋大人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的?!?
宋巖笑著點頭,望著徐刺史的孤單背影,心想你徐北枳是要做離陽廟堂上趙右齡那樣“寵冠文武”的孤臣嗎?
徐鳳年離開陵州州城,已經(jīng)到達(dá)青蛇郡內(nèi),這趟出行沒有秘密行事,而是捎帶上了浩浩蕩蕩六百陵州精銳,陵州實權(quán)校尉屈指可數(shù),例如越騎校尉董鴻丘是鐘洪武舊部心腹,調(diào)動起來并不順暢,但是偌大一座北涼糧倉,不可能真的讓鐘洪武之流只手遮天,徐鳳年身邊的木訥男子,姓黃名小快,他爹死后,破例世襲了原本不像雜號將軍與尋常都尉那般可以父死子承的實權(quán)校尉,校尉名稱也罕見,珍珠校尉,源于春秋戰(zhàn)事中黃小快的爹在突襲破城之后,將數(shù)千顆頭顱用繩索串起,掛滿四方城墻,就如同四掛鮮血淋漓的珍珠簾子,以此迎接馳援之?dāng)常緮乘缿?zhàn)之心,之后更是守城有功,被徐驍許諾不論將來官至幾品,只要是在徐家鐵騎麾下當(dāng)官為將,后代都可世襲功蔭,黃小快果然在前年順利接過了珍珠校尉的軍職,只是在陵州始終被排擠孤立得厲害,在幾位手握權(quán)柄的校尉中最為勢弱。徐鳳年跟黃小快聊過幾句后,就知道他在陵州不吃香是有道理的,委實是太過一根筋,不識變通,便是見了他這位辭去陵州將軍仍是世子殿下的人物,依舊一板一眼,幾棍子打不出個屁,跟同為功勛之后的汪植相比,天壤之別,不過黃小快不知鉆營只懂治軍,反倒是讓徐鳳年對他心生幾分由衷的欣賞,在陵州見多了滑不溜湫的腹黑官員,見著他黃小快,就跟嘗過了一桌桌油膩山珍海味,突然端來一碗清爽的白粥,自然很對胃口。
六百騎兵在驛道上向東馳騁,期間不斷有諜子和斥候回傳軍情訊息,任是黃小快這樣不諳官場攀附的死板校尉,也有些驚奇,原來不光是他手中六百騎兵趕往青蛇郡東風(fēng)郡的交界處待命,還有幾支別郡兵馬也聞風(fēng)而動,似乎是要撒網(wǎng)圍剿一對主仆,以數(shù)千兵馬針對兩人,殿下這是不是有些太過興師動眾了?不過黃小快不敢對此置喙,本以為殿下在陵州孤掌難鳴,不曾想一掌翻覆間,整座陵州官場就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喘一口,對混跡官場向來沒什么天賦的黃小快越發(fā)佩服得五體投地。徐鳳年身后有光桿子的陵州副將韓嶗山,馬隊中有一輛馬車,呼延觀音已經(jīng)被送往清涼山王府,只剩下一位仍是逛蕩沒過癮的裴南葦,她時不時掀起簾子,看到不遠(yuǎn)處縱馬前行的那個人,裴南葦眼神晦暗,擱在三年前,北涼世子如此在陵州境內(nèi)大動干戈,落在官場老狐貍眼中,那就是小孩子過家家,是一場徒惹笑話的幼稚行徑,可如今卻是沒幾個還敢持有這份倨傲態(tài)度了,大多私下覺著這位未來北涼王,即使仍是比不上那位以后恐怕要離開京師就藩西蜀的陳尚書,卻也懸殊得不算太離譜。
徐鳳年在一處驛路南北交叉口停下馬,很快有一匹極為雄壯的青騅馬,這一騎分明是單槍匹馬而來,仍是給人馬蹄踩地如炸雷的錯覺,在黃小快的視野中,只見徐鳳年輕夾馬腹,緩緩前行。黃小快咋舌,那一手提槍的魁梧漢子,并無身披官服或是甲胄,可見著身份煊赫的世子殿下,也沒有下馬,那份說不清是武學(xué)宗師道不明是疆場大將的氣度,讓黃小快心折。徐鳳年平靜道:“徐叔叔辛苦了?!?
去幽州邊關(guān)外殺了一個來回的徐偃兵輕輕一笑,“北莽洪敬巖忍著沒有出手,否則還得多耽擱一些時日?!?
徐鳳年調(diào)轉(zhuǎn)馬頭,跟這位北涼繼老劍神李淳罡之后又一位足以奪魁江湖的大宗師,一起并肩策馬,忍不住好奇問道:“徐叔叔真要跟那天下前十的洪敬巖過招,勝算有幾分?”
徐偃兵猶豫了一下,淡然道:“五年之內(nèi),他死我活,畢竟如今我還占著一層境界優(yōu)勢,以后不好說,那人跟南朝董卓一同被譽(yù)為北莽的小拓拔,天賦異稟,等他接近陸地神仙境界,大抵就只能同歸于盡了?!?
徐鳳年點了點頭,董卓的小拓拔是指這死胖子的軍事才華,第五貉死后乘勢接管柔然鐵騎的洪敬巖,在天下第一大魔頭白衣洛陽離開北莽之后,已是當(dāng)之無愧的北莽武道第二人,據(jù)說拓拔春隼進(jìn)入一品境,目中無人,第一個挑釁的就是這位柔然之主,輸?shù)煤軕K,不過愈挫愈勇,有了公之于眾的三年之約,揚他拓拔春隼要三年破一境,每破一境就要跟洪敬巖打上一架,讓北莽朝野刮目相看。江湖就是這樣殘酷,誰都可能淪為下一個風(fēng)流人物的墊腳石,除了可以跟五百年呂祖一較高下的老怪物王仙芝,哪有真的什么舉世無敵。江湖的美妙恰恰就在于這種殘酷無情,只是想要一舉成名,練劍的相對苦悶一些,不說李淳罡鄧太阿太神仙人物杳無音信,可仍有許多劍道宗師俯瞰著天下劍林,練刀的略好,就只有顧劍棠這么一道繞不過去的門檻,不打贏他們,很難自稱劍術(shù)刀法天下第一。
風(fēng)塵仆仆的徐偃兵融入騎隊,小聲問道:“殿下可曾查探清楚那對入涼主仆的底細(xì)跟腳?”